一个月过去,四十万浩浩荡荡的军队已经走到边境。这里是赞马山东面,只要再前进数十里就是赞马山东坡。而越过赞马山,就是扎勒国的地界。
郗辅下令就地安营扎寨。
一个月期间,扎勒军队一直不断在赞马山西坡试探。杀了几户住在山里的人家,抢了民户的家禽余粮。如果说之前听见扎勒整队的风向,尚能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那么就在一个月前预备出征的前夕,扎勒的作为已经彻底戳破了这种幻想。
皇帝派了几位使臣前去扎勒,意在探寻扎勒的真实意图,也是为了给开战找到一个正式的理由。
关于使臣的消息传回来得很快,只可惜皇帝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三位使臣,两位被杀。
不仅如此,两颗首级还被扎勒国王拜古拉下令悬挂在皇宫的正门口。剩下死里逃生的一位,被拜古拉强迫遣回,带回了使臣被杀的消息。甚至送了他两三匹快马,巴不得消息早一点传去大晋京城。
郗辅面无表情地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知道接下来一定会是君主暴怒,要他必须打败扎勒的要求。虽然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祈祷只是局势误判,两国无须开战,但是现在已经发生了朝廷使臣被杀这样的侮辱性事件,四十万大军已经行至赞马山脚。此战不得不发,他痛苦地想到。
本朝皇帝登基以来几乎未有战事,即使是在前朝打江山时期,他作为年纪偏小的皇子,也未曾直接参与战争。郗辅很清楚,皇帝不懂如何战争取胜,更不懂战争的残酷性。
大晋四十万,扎勒三十五万。这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命,而且是两个国家体力佳、武力优的人命。凡是开战,无论胜负,均有伤亡。皇帝不是不懂这个浅显的道理,只是不在乎。郗辅只是临时受命的年轻将军,对此无能为力。
事已至此,那么就此开始吧。
来之前,郗辅已经默记下了这里的地形。赞马山是南北走向,一东一西分别是大晋和扎勒的国土。赞马山既不属于大晋,也不属于扎勒,属于无主状态。此山与大晋境内其他的山不一样。赞马山不仅长,而且十分高大,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可见其巍峨。
更重要的是,不同于青翠深幽的山林,赞马山植被不多,甚至非常稀疏。雪顶下面是只长着寥寥几丛黄草的荒地,间错散落的大大小小的石头,只在最下面的位置长着树林。
这对行军来说,隐秘性非常难以保证。四十万人一旦踏上去,几乎等同于一个个行走的活靶子暴露在山上。
郗辅接着往下想,想到赞马山下的赞水江。赞水江的源头在赞马山上,冰雪融化后,融水一路南下,形成奔腾不息、汹涌澎湃的一条险要之江。江水把一整片石头平原侵蚀,向下切出一道深如悬崖的河道。
赞水江邻近甘州,不少人因为干旱而一路跋涉到这里取水,却几乎都是有去无回,被无情的赞江之水吞没。
正在郗辅冥思苦想之际,对面的扎勒军亦无清闲。
扎勒军的领军之人是国王拜古拉亲封的将军,也是整个扎勒最有军事能力的人之一。冬不花,年近四十,正值壮年,曾为扎勒开拓了四分之一左右的国土,此次率领扎勒出战,也代表了拜古拉对此次战役的重视。
冬不花早就让三十五万兵扎好了军营。但之所以迟迟未动,不是因为自大而专门等待晋军的到来,而是因为,他其实也面临着和郗辅相同的问题。
一座又高又长的山,一条又险又深的江,从哪边进去,是一个重要的决定。
从赞马山上翻过去,所有人马必然暴露无疑。他们不知道晋军已经走到了哪里,随时翻山,就随时可能正面遇上晋军,孰胜孰负还很难说。大晋军队规模本就比扎勒军大,正面交锋实在危险。
而赞水江实在险要,两岸都是岩石,没有树木,几乎不可能渡过去。
冬不花原地犹豫了一个多月,就是为了这一个问题。而他之所以不慌乱,就是因为他知道晋军必然也面临这个问题。
冬不花不敢动,对面同样不敢动。
而且,只要晋军不傻,必然就能想到扎勒军已经在西坡脚下待了一个月,如果晋军敢过来,碰上精力旺盛的扎勒军,几乎必死无疑。
大战一触即发,却一时打不起来。
此次出征,郗辅带了三个非常重要之人。丁业、柏罗生、赫连付成,这均是他在担任千指挥使时手下的重用之人。
之前,四人就曾商定过数种方案,但都被内部一一否定。尤其是在四人亲眼看到赞马山与赞水江之时,愈发确定之前的构想必须全部推倒重来。
柏罗生武艺不高,主要承担军师工作。他认为翻越赞马山仍然是必走的一条路径,比起跨过赞水江,成功的几率会大不少。郗辅认可他的想法,赞水江实在太险,不是好的办法。
双方走进僵持,只看谁会早一步获得破解之道。
皇宫内,皇帝甚至比正在战场上的郗辅更着急。
唐氏之流真是一天都留不得了。
六十万的兵力都在唐氏手中,郗辅带走了四十万人,目前就只剩下二十万人在皇帝手中。
他实在无法不着急。若是唐氏趁着此次皇帝兵力空虚,发动内乱,他几乎毫无反手之力。现下京城的太平和朝廷的安定,全靠唐氏不反支撑着。
皇帝十分厌恶和恐惧这种脑袋放在别人手上的感觉。可是无论他有多恐惧,也只能干着急。
郗辅离开京城后,皇帝和汤正初、陈远宁、韩卫秘密夜谈过很多次。但是数次商讨下来,均无令人满意的结果。说到底,吏部和户部都是文官的地方,实在很难干涉到武将的事宜。
思来想去,皇帝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护国公府一定是这一场争斗的开头。若是先从兵部和楚王下手,护国公必然能有所察觉,最后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成了打草惊蛇的愚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