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葫芦村（二）
一觉起来神清气爽。
并没有。
昨日她把村子找了个遍，也没发现有用的线索，倒是那些白骨，委实过于干净了。
“即便是自然腐化，总不至于连毛发布料都吹散了。”
人死之后变成白骨的时间，和尸体所在环境有很大的关系。
若是把尸体直接埋在土里面，尸体会引来土壤里的细菌，细菌大量繁殖让尸体腐败，一般2-3年尸体的软组织会腐败，融合到泥土里，最后剩下白骨。
若是把尸体放在棺材里，棺材能隔绝外界空气，还能防止昆虫啃食，所以腐败的速度会慢一些。
除此之外，尸体若是直接暴露在野，炎炎夏日，不多时便会引来苍蝇，大约一两周就会腐败为森森白骨。
慕云卿提着剑走向村子的北面，“房屋所有的门窗都是关闭的状态，偶有几个没关紧的也是微阖，屋里的家具破旧，却不杂乱。”
显然葫芦村没有遭遇天灾，否则屋子和家具不会保存的如此完好。
“还有一点也很奇怪，昨天我住的那间屋子，桌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家中空无一人，左邻右舍也差不多情况。”
“白骨腐化的时间和屋子积灰的时间对不上。”
也就是说，这房子在半月之前还是有人住的，甚至可能比她预估的时间更近。
在短短几日遭逢巨变，村民化为皑皑白骨，怎么看怎么诡异。
到了村口，她摸出一个青铜罗盘原地转了几圈，再站定时指针稳稳指着一个方向，南方，她微微抿唇，在前行还是后退中踟蹰，风吹过她的发丝，她一抬眼，清冷的目光直直看着风来时的方向。
“真是令人讨厌的气味，”她坚定的目光盯着远处的山顶，而后不带犹豫的大步向前走。
慕云卿不是一个亏待自己的人，正如此刻她还拿出几颗颖果慢慢的啃着，是的，玄霜林的果树又被她薅秃了。
前往北山的路上时不时便能看到一些白骨，像是干旱饿死在半路的人们。他们朝着北山的方向行进，或许心中想着，只要往前行，就有希望。
大地干裂犹如蜘蛛网，遍地尸骨，天地间只有两种颜色，深灰色和棕黄色，无端令人心生压抑，一阵风便能种下躁郁的种子，将人带入搅碎灵魂的深渊。
四周寂静无声，世界凄凉萧索。
在这样沉寂的环境中，所有声音都会被放大，从而触动情绪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前往北山的山路狭窄漫长，越往北走，两边的枯木丛越多，村民跑的方向是对的，尽管他们死在了半路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抬眼望去，一个狼狈的人影跌跌撞撞的向她这个方向奔来，嘴里发出凄厉的声音，其尖锐程度几乎要掀开人的天灵盖。
男人似乎也发现了她，脸上一阵狂喜，脚下的速度越发的快，嘴里还叫嚷道：“姑娘！姑娘救命啊！”话刚说完右脚被地上的杂草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慕云卿被他语气里的急迫跟恐慌感染，不自觉的迎上前去，伸出双手想扶起他，走了几步后意识到什么手往回一缩，面上仍是关切的神情：“你还好吗？”
那男人爬起来歪歪斜斜地跑到了她的跟前。
他一副乡下庄稼人的灰色短打装扮，衣服补丁摞补丁，灰色的长裤裤管卷到膝盖上，但还算干净，看上去一老实忠厚的本分人，脸上皱纹横生，眉间两道深深的沟壑，眉毛上沾着一点黄土，眼神灰暗无光，嘴唇干裂带着血迹，邋遢的胡子平添了几分愁苦。
此时犹如绝处看到生存希望的模样，很难让人不共情。
在这样大旱的年景活下来实属不易，她恳切的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呼救的大叔跑到她跟前，还来不及喘口气，便佝偻着身子拍膝盖大哭道：“我带着闺女从村里跑来后山，原本是上山求个活路，没想到这边……”
他一边哭嚎一边磕磕绊绊地诉说，嘶哑的声音充满悲伤，“老天爷不给活路啊，我这辈子过得凄苦，只有这一个闺女，指望她长大后给我养老送终，老冯家绝了后啊！”
他说着说着悲上心头，满腹酸楚，似是意识到自己哭的多了，捏着袖子抹脸后继续忍着哽咽说道：“今早我逮着了一只小雀，想着可以给女儿添个荤，她已许久没有吃到好的东西了。”
灾荒时节，一只瘦小的鸟雀也是稀罕之物，他小心地藏在怀里，却不知道怎么的被其他村民听到了风声，将他团团包围，“可怜我的闺女，是爹没用，连吃食都保不住。”
他用一直发抖的双手捂住眼睛，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慢慢地移开，“临近中午，我摘来一把苦菜和几条蚂蟥，刚走到树洞口就看到闺女倒在地上，嚷嚷着肚子疼，只说自己要死了，我想上前看看，她死活不愿，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出来寻人救命！”
“本不抱希望，却看到了姑娘，还望姑娘菩萨心肠，给我儿一条生路。”
慕云卿听完这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的紧张去了几分，反倒同情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素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司命星君的心肠坚如磐石，丝毫不考虑笔下众生的死活。
那大叔还皱巴着一张脸，着急的催促道：“姑娘，我求你了，你是女子，赶紧帮我过去看看，我那闺女现在正疼的死去活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有什么脸去地下见她阿娘！”闺女出事，他也不活了。
慕云卿随着他来到树洞外，对上他焦急的眼神，想起自己第一次月信时腹痛如绞，也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爸爸心急如焚，后来知道后端着鸡汤到她的房间，看着她喝完。
大抵天下间的父亲，爱是相同的。平淡深沉，却让人安心。
洞里的女孩身形娇小，肚子却有些大，如同怀了孕一般。
“我家孩子以前好好的，这两月不知为何肚子越发肿大了起来，因为这个，我们不知被人嘲笑多少回，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许是中了毒气。”
慕云卿想到了幼时看到的电视剧，饥荒之时，人无颗粒之食，而后食野菜，无野菜而食树皮，无树可剥时便食观音土。
观音土是白色的土，棉软细滑，加水后能变成糊状，如同面粉，却不易消化，少食对身体并无大碍，但若是大量食用，就会积滞体内，最终使人肚胀而死。
她正想对这位大叔说他女儿不是中了毒而是吃了观音土，眼神无意扫过那大叔的耳后，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寒意掠过，汗毛倒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顿时收回了即将说出的话，冷了脸色果断摇头道：“我不是大夫，不会看病，看不出病因，你还是找别人看看吧！”
说着便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