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圆,天空异象,幽深密林,冷风煞吹。
被风吹动的林中树叶似乎是受了魔怔一般,齐齐脱离枝头飞向夜空,飘飘洒洒,迅速遮蔽了夜空中那轮血红的月亮。
此时,密林古宅的一位婢女夜观天象,看到此情景,立马变了神色,知道是有什么东西跑进林子里来了,慌慌张张跑回正堂向宅院主人禀告此事。
一进门,婢女就大声嚷嚷起来,“鬼婆鬼婆,有一飘魂进咱这林子里来了!”
正在贵妃椅上假寐的鬼婆闻声,若有似无的睁开眼帘,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声音也透着一股子阴冷和激动道:“咱这林子许久未见生魂,今日倒是不请自来了一个……快快引它过来!我倒要看看它来干什么。”
“是,奴婢这就去。”婢女说着便奔跑而走了。
须臾片刻,一位女子飘魂被婢女牵引着来到了鬼婆身边。
这飘魂的身影,是一团化不开的黑雾。
她从头到脚,全是雾化的状态,泼墨的长发融于夜色之间。猩红的瞳孔仿佛暗夜的明珠,散发着诡异的光泽,令人目之即觉心中诧异。
鬼婆倒是见识过形形色色魂魄之人,丝毫不被该飘魂的形象所惊吓,神情始终懒懒散散,一副四两拨千斤的模样。她那泛着红光的眼眸扫过飘魂,红唇张开,悠悠然发问道:“漂魂,你来此何事?”
飘魂声音沙哑晦涩,月深之下,透着一股子空灵和急切,不答反问道:“您就是这林子里面有名的鬼婆吗?”
“林子都找对了,怎得还怀疑我的身份?”鬼婆耐着脾气反驳了一句,语气略微傲娇。
飘魂一听这话就激动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表情委屈,声泪俱下道:“鬼婆大人,求您给我一把鬼婆锁吧,我想重生还魂!”
鬼婆眉毛一挑,恍然大悟道:“你来要锁啊?”
漂魂点头如捣蒜,“是!”
说起这鬼婆锁,那可是世间大宝物。死人得之可借命重生,活人得之可借命长生不老。
百年间,有不少人人鬼鬼、神神魔魔前来此林子求此锁。鬼婆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这鬼婆锁终究是个不地道的东西,说白了就是一把偷命锁。偷宿主之命,续飘魂之命。
鬼婆锁每被鲜血供养一次,就能保证十年不生锈。只要不生锈,它就能永远存在,永远是个宝贝。
近些年来,知道鬼婆锁存在的人也是越来越少,鬼婆也已经很少把它借出去了。
很少借不代表不借,鬼婆就喜欢和魂魄做买卖,就喜欢有魂魄拿血供养鬼婆锁。
既然眼前的飘魂都自己找上门了,鬼婆也准备做一次好说话的鬼,该怎么借就怎么借。
鬼婆心中构思好套路之后就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子,走到飘魂身边,眼神微微眯起来说道:“这锁确实可以让死人续命苟活,我借给你也行。但这锁是需要宿主的,说白了它就是偷宿主的命让魂魄存活,你可找到你的宿主了?”
“我有宿主!苏家公子苏若。他爱我,他特别爱我,我也爱他,我们两情相悦。即使我用鬼婆锁偷他的性命给我自己用,他也一定是愿意的。”飘魂情绪激动,眼睛里面充满了光芒,仿佛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鬼婆挑挑眉,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模样,不过也没泼冷水,很好脾气的说道:“既然有宿主那就好办了。有一点你还需要记住,血一旦开始供养就不能停,一天都不行,否则鬼婆锁就黑了。
而鬼婆锁一旦变黑就意味着你和它之间的契约作废了,它就不能帮你继续偷命了,到时候我就要收回它。与此同时,你将灰飞烟灭,连砖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可听明白后果了?”
飘魂仿佛下了死决心,重重点点头道:“明白!”
鬼婆了然,拂袖一挥,飘魂便被扇进了旁边站着的婢女的身体里。她还解释了一下:“你没有肉体凡胎,就用我婢女的身体去人间行动吧。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
“容颜倾城,溯流而上。我的名字叫颜溯。”飘魂回答道。
鬼婆点点头,把颜溯这个名字写到了自己随身带着的的故事手册《邪云书》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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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丹阳城,繁华酒楼。
一位身穿华服的公子正在对酒消愁,嘴里还满言感叹,神情哀伤:“唉,自古情深最是伤人啊!我的妙人儿到底是去了哪里啊?”
这公子是城中大户人家苏家的嫡子——苏若。
也许是醉得深了,苏若意识有些混沌,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看谁都像自己的梦中情 人。
突然,酒楼外面响起一阵骚动,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抬眼向门口望去。
模糊中,他看见一位紫衣女子向他缓步走来,周围似乎还飘散起了一股奇异的草香,她脖子里还悬挂着一把金光灿灿的金锁,煞是好看。
苏若看着看着竟痴迷起来,觉得这女子和他朝思暮想的情人长得一样,顿时眉眼清明起来,脸上欢喜开颜。
女子径直走到了苏若跟前,自顾自地斟酒一杯递给他,眉眼轻笑道:“苏若,我回来了。这杯酒算是为我接风洗尘。”
“回来?你是谁……”
苏若迷迷糊糊的接过酒水饮下,嘴里的话便再也没了下文。一杯酒水下肚,他竟倒头就睡了。
当他倒头昏睡过去的时候,还碰洒了一桌的酒水。
女子食指轻点几滴落酒,抿在嘴角,眼神落寞不明,盯着他的睡颜,喃喃自语:“我是颜溯啊,几日不见,你怎么倒是忘记我了呢……”
次日清早,苏若发现自己躺在城中最大的青楼--香飘楼里,顿时吓得一身冷汗。
近期他被父亲警告不得踏入青楼半步的。他赶紧下床,却被床榻上的女子拽住了手腕。
女子柔情默默道:“苏郎一起床就跑什么,可是嫌弃颜溯我了?”
苏若听闻此声,停下了慌里慌张穿鞋的动作,扭头看着颜溯,不确定道:“你是颜漱?”
“是呀,如假包换。”
苏若有些不相信,伸手摸了摸颜漱温润的脸颊,熟悉的手感让他欣喜若狂起来,这才确定了颜溯的身份。
他侧身一把搂住颜漱,舍不得放开手,激动的语无伦次起来,“颜溯,真的是你!你这些天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颜漱头抵着苏若的肩膀,手掌轻拍着他的背部,脑海中却闪过一些痛苦的画面,眼神随即也阴郁起来,声音倒是平静无常无波澜,甚至还有点娇滴滴味道:“没去哪里,休息了几日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我真的很思念你。”苏若激动的深深地抱紧了颜漱,舍不得放开手。
颜漱缓缓的抬起头来,双手撑开苏若,媚眼如丝道:“苏郎,可还记得承诺我的事情?”
“承诺?”苏若看着魅惑的颜漱,一时间呆愣起来。
“繁华红帐,娶我为妻。”
话落那刻,颜漱的唇落在了苏若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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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漱终究还是没能被苏若明媒正娶。
毕竟苏若身份高贵,她一个青楼女子是绝对成为不了他的妻的。
这一点,颜溯心知肚明。她也无法强求什么,冷静的接受了苏家给她的妾室之位。
凭借侍妾的身份进到苏府,又出身青楼,苏府内上上下下的人都看不起颜溯,除了对她冷嘲热讽,就是对她议论纷纷。
这样的日子颜溯都默默承受。她要的是借苏若的命而活着,其它繁杂之事一概不想多理。
夜晚,寝房。
颜漱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内自己的貌美无双的容颜,面无表情,眼神冷漠。
鬼婆婢女的模样在她的魂魄进入婢女身体之后就“鸠占鹊巢”成了她的。
如今这具身体,魂魄与容貌皆是她颜溯的。
拿起匕首划破手指,颜漱把自己的血滴到金光灿灿的鬼婆锁上。
鬼婆锁的血液供养每日都需要做。
她伸手抚摸着融了自己血液的鬼婆锁,红唇抿起,期许道:“鬼婆锁啊,但愿你永远不要变黑。”
这时候,苏若从外面走进了寝房。自从颜溯嫁给他之后,他每个夜晚都要留宿颜溯床榻。
苏若走进寝房后便快步向颜漱走去,走近了便一把拉起她拥在了怀里,低头亲昵的吻着她的耳垂,嘴里不忘说着一些话。
“三日后,太子狩猎,娘子陪我一同前去可好?”
颜溯迎合着苏若,把耳垂抬高,方便他啃咬,嘴里倒是疑问起来:“夫君说的太子,可是你讨厌的那个太子?”
“嗯。”苏若声音有些低沉,显然带着不乐意的情绪。
苏家在朝中站错队,太子一方夺权之后,苏家处事便一直小心翼翼。苏若虽不喜太子,却也无法拒绝。
臣大不过君,便是如此。
“好,我陪你去。”颜漱笑的温柔,随即伸手开始为苏若打理起衣衫来。
“不打紧,晚上就寝再整理也不迟,现在咱们去……”
“不,我此刻便想为你整理衣衫。”颜漱打断苏若,借整理衣衫的机会,吻上了他的唇,并故意咬破他的唇,吮吸了一些血液,随后慢慢的吻到了鬼婆锁上。
因着鬼婆锁是阴鬼之物,凡人苏若是看不见的,也就没有察觉什么。
鬼婆锁,融飘魂与宿主之血,借宿主命,续飘魂的命。
这血一旦开始供养上就不能停,一天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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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城郊树林。
“今日打猎多者,本殿下有重赏!”
太子如此言说,惹得众人情绪激昂。赏赐之物中,恰好有一珍品玉镯。
苏若多瞧了那镯子几眼,又看了看颜漱,心中下了决定,要为颜漱夺得此物。
颜漱注意到了苏若的神情,走到他的马旁,小声询问道:“夫君可是想要那太子的重赏?”
苏若展颜一笑,抚了抚颜漱额间的发丝,点头道:“那是自然,放心吧,我会夺得最佳。”
颜漱看着苏若意气英发的姿态,没再多言语其他,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退了下去。
太子一声令下,狩猎开始。
“夫君,我会帮你打猎,帮你拔得头筹。”颜漱看着苏若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之后便隐退了身形,默入了林中。
三个时辰后,苏若满载而归,收获颇丰,太子十分高兴,特意赏赐苏若“贵重的礼物”。
礼物是一美女,名叫般莎。
她是偏远藩国特意进贡的异族美女,长得是倾国倾城。太子眉眼含笑的看着苏若,众人之下,苏若无法拒绝。
颜漱扶着被野兽咬了几口的手臂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般莎挽着苏若的胳膊,正好听见苏若那一声“谢太子殿下赏赐美女。”
顿时,颜溯愣在了原地。
“哎呦,这是哪里去了?你马上就要被扫地出门了,真是可惜哦。”有官妇走到颜漱身旁,冷嘲热讽。
颜漱有些发懵,心口猛地一疼。她抿着嘴,皱起了眉头,不再逗留,捂着心口转身离去。
颜漱没有看到,在她转身那一刻,苏若的目光正好看向她,他抬步想要追逐她,却被般莎拉扯住了胳膊,只能眸眼复杂的目送颜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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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莎入府以后,独得苏若恩宠,颜漱常常独守空闺。
孤寂深夜,颜溯走到般莎居住的院落门口,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落寞伤神。
自古情伤最害人。
没办法接触苏若,颜溯便没办法取他的血供养鬼婆锁。
供血断了一天,鬼婆锁就发黑了。
颜漱没有及时把鬼婆锁归还给鬼婆,而是拖着强弩之末的身体苟延残喘。
每天躲避在角落里偷偷摸摸看苏若和般莎的幸福日常。看着看着她的神情就恍惚起来,觉得自己偷苏若的命是一件羞愧之事。
苏若一直知道颜溯暗中偷看的行为,他从来不拆穿,也不曾和她解释什么,该怎么宠般莎还怎么宠。
日子如流水,颜溯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一日,颜漱正在房内休憩,一重物落地声惊醒了她,她出门一看便愣在了原地。
门口站着一脸坏笑的般莎,而地上是般莎的尸体。
两个般莎?!
“怎么回事?”颜漱摸不清发生了什么,心中却隐隐的恐惧起来。
“我替你杀了她而已。”
般莎步伐平缓,慢慢走到颜漱身旁,嗅了嗅她身上虚弱的气息,随即无奈摇头一番。
颜漱瞬间绷紧了身体,颤声询问,“你不是般莎,你到底是谁?”
“颜漱,连我都不记得了?”话音一落,这个般莎便现出了原身,露出了原本的样貌,原来是繁林的鬼婆。
颜漱看见鬼婆现身,面色死灰,浑身颤抖。
鬼婆锁发黑之后,鬼婆就要收回此锁。
此时此刻,鬼婆来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
“发生了什么?”
苏若听到动静也跑到了过来,进门一看就傻眼了,吓得愣在了原地,震惊道:“般莎死了?!”
看着地上的尸体,苏若不可置信,眉眼深皱,忍不住质问颜溯,“你为什么要杀了她,她可是太子赏赐的女人,你怎么能杀了她?!颜溯,你怎么能因为嫉妒就干出这种蠢事,为何不能再等等!”
不分青红皂白,苏若直接认定是颜溯杀了般莎。
颜漱内心震惊的无话可说,满眼情丝流转,终究还是别开了眼,身子不住地往后退却。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而她压根就什么也不想解释。
“颜漱,你的大限已到。”鬼婆看着退却的颜漱冷冷出声,并扭头瞥了一眼苏若。
她上前一把抓住颜漱的肩膀,眸色变的阴冷,说道:“颜溯,鬼婆锁只要发黑了就废了,你还一直赖在苏府干什么。”
颜漱沉默了,她其实很不甘心!
她一直拖着,苟延残喘的拖着,就是不愿意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一直以来,她不忍心拿刀砍苏若,只能偷偷摸摸的咬破他的嘴唇或者咬破他的手指来取一点血供养鬼婆锁。
原本颜溯觉得她偷苏若的命没什么,毕竟他爱她,两个人如胶似漆,也算是命运共同体。
可当她看到苏若和般莎整天郎情妾意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每日蚕食苏若的生命是罪孽的行为。
因为愧疚,供血断了之后她即使有机会续上也没续。
也许,成全苏若和般莎会是正确的事。
只可惜,般莎如今死了。
颜溯看着扑在地上,为死去的般莎伤心的苏若,眼睛里面含了泪水。她若早点迷途知返,也不至于害的般莎死去。
扑通一声,颜溯跪在了地上,泪眼婆娑,一声声对不起从口中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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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漱本是官家小姐,年幼丢失后便被卖到了青楼。遇见苏若之后,苏若喜欢她,待她极好。颜漱从苏若身上感受了温暖,随即痴心相许苏若。
郎有情妾有意,两个人在一起原本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奈何两人无法两情相守到白头。苏家根本不接受颜漱。
苏家不仅不接受,还欺瞒着苏若买通了老鸨,在颜漱的饭菜里下毒毒死了她。在颜溯死后还把她的尸体丢在了乱葬岗,尸体最后被野兽撕扯干净,骨头都没有剩。
颜溯当时愤恨极了,灵魂因此怨恨成疾成了飘魂。
早就听闻繁林鬼婆有一把鬼婆锁,得之便可重生。成为孤魂野鬼的颜漱寻找了七天七夜,终于找到了密林,找到了鬼婆。
原本,她以为自己可以借着苏若的命好好活下去的,两个人可以白头到老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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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婆终究收走了鬼婆锁。
婢女的身体瞬间变的干枯,颜溯的灵魂也渐渐脱离了婢女的身体。
苏若吓傻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烟消雾散了。
一切都是这么的猝不及防!
苏若赶紧扑向颜溯,声嘶力竭的大喊,“颜漱!颜漱!你怎么了?!”
“苏若,对不起。往后余生,你我永不想见。”颜漱告别的话音落下,魂魄终究彻底脱离了奴婢的肉身,在苏若扑身上前的那一刻,灰飞烟灭了……
苏若扑了个空,当即傻在了原地,仰天哀嚎,“颜溯!”
——
般莎本是太子安插在苏若身边的眼线,目的是监视苏家的一举一动。
苏若以为假装和般莎琴瑟和鸣便能迷惑太子,确保苏府一方太平,日后也能期许和颜漱的未来。
他以为他默默的付出就能得到颜溯的理解。
奈何,他竟然阴差阳错的辜负了颜溯。
从鬼婆哪里听闻一切来龙去脉的苏若一夜白了头,瞬间衰老了几十岁。
三个月后,苏若病死家中。
依照遗书,他被安葬在了乱葬岗。
自此之后,夜深人静的乱葬岗时常出现一声又一声的凄凉呼喊,“颜漱,颜漱,你在哪里……”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