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一向是个暴脾气，当着靖国公面已是收敛许多，此时忍不住道：“东海问题由来已久，王寿和都督府的人未必不知，就因为棘手，所以百般推脱。我听说这几年与水寇对战，官兵死得还没百姓多。而今积怨已久，百姓都不愿再配合，甚至还有加入水寇，为其望风通信，长久下去，祸乱内生，如何是好？”
说着，他长叹一声：“想当年，殷家军有将才极擅水战，一度打得水寇闻风丧胆，龟缩在海外不敢近岸，可而今……”
武成正自顾唏嘘，忽而打住，抬头望了眼靖国公。
靖国公背对二人而立，望着庭院中的老榆树，身形如松，一动未动。
片刻后，仲陵打破沉寂：“水寇倒是次要，主要是人心已失。晚辈此去东海最重要的还是收回人心。”
靖国公转过身来，颔首道：“你此去必要小心，除孟津外，不可轻信旁人。”
仲陵道：“晚辈谨记国公教诲。”
“我和武成还有话说，你下去吧。”
“是。”
仲陵出了厅堂，往后院去寻大用。
武统领的后院没植什么莳花异卉，倒是各处立着木桩和兵器架子，看着更像行军的武场。
大用正在庭院空地中演练枪法，一招一式，颇为精熟，仲陵见了，不禁拍手称好。
大用听到声音便停了下来，转身朝他一笑，腼腆地挠挠头：“你别取笑我。”
“岂敢岂敢。”仲陵走上前道：“今日殿下跟我说你武功进益了，看来还是谦虚的说法。”
大用憨憨一笑：“当然不能跟你比。你的功夫经得住战场打磨，而我只是自己闷练，只怕是个花架子。”
他忽而眼中一亮：“正好今天你在，不如陪我练一段吧？”
仲陵不多说，转身至兵器架边，提起一根长枪，直指大用，扬了扬眉：“那你可要小心些了。”
大用笑道：“你别放水就好。”
他话音未落，仲陵已挺抢迎面刺来，他忙侧身避过，却不想是虚招，招式未老，枪尖便转而向下挑他心口处。
大用一个旋身绕开仲陵的攻击圈，同时一招搠向仲陵腰腹，被仲陵横枪截住，挽了个枪花，又击他下盘。
前面几招，仲陵以试探为主，见大用攻守兼备，换招腾挪之间，游刃有余，不见喘息，便放下了心，加紧了攻势，长枪使得如暴雨梨花般，一片光影。
难得大用稳扎稳打，竟也无隙可趁，两人打的有来有往，不觉间已过百招。
最后大用一个不及，被仲陵在胳膊上击了一下，吃痛之下没抓牢枪柄，手中枪被挑飞了去。
“你没事吧？”仲陵上前来要看他胳膊。
大用连连摆摆手：“没事没事，你用的是枪背，疼一下就好了。”又垂头低声道：“其实你在故意让着我的吧，不然我哪能在你手中过百招。”
“这你可就真冤枉我了。”仲陵摊手笑道。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朗笑声，两人转过头，都起身行礼。
“爹。”
“武伯父。”
武成从廊下跨步走到庭院，负手望着二人：“你们的枪法都不错！尤其是你，”瞧向大用道：“倒令我很诧异。”
大用自出生来，父亲夸赞自己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因而蓦然一怔，受宠若惊般低下头去。
仲陵问道：“靖国公已走了吗？”
“刚送走，来后院就看到你们在比枪法。”武成道：“走时还与我说到你，说你资质极好，品性纯良且洒脱，他与你比试都不曾讨得半分便宜。”
“是仲陵鲁莽，幸亏靖国公未与我小辈计较。”仲陵笑道：“靖国公倒是说过，当世枪法，若武伯父认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我们方才班门弄斧，让武伯父见笑了。”
武成道：“你还年轻，有这功夫，不比我当年差。”
“我如何能与武伯父相比！我听说二十五前宣王谋反，就是武伯父解了京都之困。”
大用一听仲陵提到父亲的事迹，便续道：“当时宣王领十万人马围困京都，而京中兵力空虚，差点不保，是我爹带人杀出重围，到附近卫所搬来救兵。那一战中，他一人便斩敌五百，敌军见了，都心惊胆溃，畏若天人……”
他说到父亲往日英雄光辉，眼放异彩，语气中更是掩不住的自豪和得意，武成却摆手止住他。
“都是从前的事了，不提也罢。”武成忽而叹了口气：“何况，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仲陵见他神情似有些落寞，心中微微一怔，又道：“听说武伯父的霸王枪名震天下，只是可惜，仲陵一直未能亲见！”
“怎么，”武成瞧着仲陵，扬眉道：“你想试试？”
仲陵见机，便抱拳行了个礼：“但求伯父不吝赐教！”
武成看了看他，继而朗声而笑。
其实方才见二人交手，他早就心痒难耐了，就等仲陵这一句话，才好放下架子跟他小辈动手。
大用见状，忙捡起自己的长枪奉给父亲。
武统领摆手未接：“去我房中，把床后的那杆铁枪取来。”
大用答应而去，不多时就取会一杆老旧的铁枪。枪顶端的黑缨掉得差不多了，枪杆上满是疤痕，可枪头却依旧铮亮锋锐。
武统领接过长枪，轻抚枪头，笑叹道：“老伙计，好久没动过你了，今日就给你开开光。”话音未落，突然一枪横扫过去。
仲陵冷不防他已先出招，连忙竖枪格挡，“铛”的一声，虎口震得发疼，手中枪几乎脱手。
原来这柄铁枪枪身精钢打造，少说有二三十斤，挥运起来，虎虎生风，威力不容小觑。
而武成却举重若轻，抬起枪尖，指着仲陵：“上阵杀敌，岂能有片刻懈怠！”继而又是一招直劈而下。
仲陵箭步避开，抖擞精神，又猱身迎上。
武成枪法老成狠辣，狂如暴雨，仲陵招式精准迅捷，疾如闪电，场中银光点点，晃得人眼都要花了。
武成见仲陵刚柔并济，竟顶住了自己狂风骤雨的攻势，且又能出其不意地反守为攻，心中又惊又喜，不禁连喝几声“好”，越打越有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