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哥!”
翌日,悲痛的哭喊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将昭义城一下唤醒。
旧青衫衣冠整齐,一脸释然地躺在椅子上,肚子上插着一把伞中剑。
他,自杀了!
薛嵩和杨凌闻讯赶来,但见旧青衫卧房内满是黑血,靠近窗台的桌案上放着一封书信和一张纸。那书信上压着御赐金牌,信封上写“请罪表”三个苍劲大字;那张纸是摊开的,用砚台压着,上写“辰星黯然月朦胧,星月相依不相拥。”
“唉……”薛嵩叹了一口气,转身来到床边。此时的旧青衫双目紧闭,浑身僵硬,已完全没了生息。享年三十六岁的旧青衫,竟有一半多的头发已经斑白。
“不容易,不容易啊……”薛嵩不忍再看,悄悄转身擦了擦眼泪。
杨凌走到薛嵩身旁,小声说道:“将军,未发现可疑之处。旧掌柜应该是自杀……”
“唉,可惜了……”薛嵩看了看旧青衫,又看了看在旁哭泣的夏荷衣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杨凌走出藏星阁。薛嵩刚经历过丧亲之痛,知道多劝无用。他回到府邸后,安排管家和二十个仆人到藏星阁候着,以帮助夏荷衣等人办理后事。同时,安排了一百精兵驻扎在藏星阁附近,并加强了该地段的巡逻。
傍晚时分,众人方稍稍止住悲痛。夏荷衣招呼众人吃饭后,一人来到旧青衫卧房。她看着旧青衫写的那半首诗,不知不觉间已潸然泪下。这首诗很明显是旧青衫写给自己的,之所以没有写完,也许是意思已尽,亦或是难以再继续诉说吧。
夏荷衣含泪将那张纸放入怀中,接着拿起那封书信。书信用蜡封着,应是写给皇帝李豫或元载的。开口处那行晶莹的封蜡,似泪水一般,透着股股悲凉和凄苦。
夏荷衣犹豫再三,终于将信封打开。
罪己状
臣旧青衫,自幼顽劣,不成气候。自投军报国,方略知仁义廉耻。
蒙陛下庇佑,且有夏荷衣、水无常等能人异士殊死相助,臣得以铲除铁云、负夜笙、张通贤、骆悦、宇文夜北、李辅国、仆固瑒一干逆贼,劝服周子俊归降,化解潞州和魏博之争。此番功劳,与臣关系甚微,皆应记在夏荷衣、水无常、左风云、夏蕙带、百里擒王、寒刀、香如是和梅蝉衣名下。
臣不但无功,反而有罪。
臣不满俸禄,不仅多次诋毁朝廷,枉议朝纲,更是威胁、教唆属下诋毁历代先皇,颠倒是非黑白。此等劣行,理应五马分尸也。此为臣罪之一。
臣虽无能,却是狂妄。在长安私自行动,致两次任务皆失败。事后,臣不但不思悔改,反而教唆百里擒王扰乱边防营地,摧毁御赐盔甲。百里擒王忤逆之事,臣乃主谋也。此为臣罪之二。
臣在洛阳期间,私自与周子俊谈和,虽免去干戈,却终归是逆旨抗命。此为臣罪之三。
臣恃宠而骄,酒后乱言泄露机密,后公然诋毁处置使鱼大人、丞相元载等肱骨良臣,令朝廷颜面受损。此为臣罪之四。
臣贪图荣华富贵,逼迫属下打家劫舍。获取钱财后,未向国库缴纳半分,全部收为己用。属下稍有议论,臣轻则辱骂,重则殴打,致使军心涣散。后臣愈加骄纵,不顾朝廷苦劝,执意解散北斗九煞堂。此臣罪之五。
臣为达攀附潞州之目的,假借圣意要挟薛嵩赠送豪宅,逼迫百里擒王娶云红倩为妻。臣如此不念国恩,欺上瞒下,唯利是图,真真猪狗不如也。此为臣罪之六。
累累恶行,罪罪当诛!今想起陛下宽仁之情,方醒悟臣之罪是何等深重。
臣无颜苟活,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若陛下余恨未消,大可掘臣荒坟,碎臣枯骨,臣定毫无怨言。臣虽有罪,但属下皆无罪。臣之属下,皆是忠厚善良之人,其忠君爱国之心可昭日月,遵纪守法之举无愧天地。其种种不妥之举,皆因臣挑唆逼迫而起。望陛下再展天地胸襟,念属下报国之功,宽宥他们,免去株连之罪。
临死垂泪,遥祝百姓衣食无忧,陛下龙体安康,大唐江山千秋万世。
扑通!
夏荷衣一下瘫倒在地,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很明显,北斗九煞堂的所作所为,朝廷都知道了。百里擒王找季燕鹏复仇,砍断的竟是御赐铠甲,确实是死罪。议论朝政,贬低先皇,抱怨朝廷政策,与敌私通,越级上报,顶撞朝廷大臣……若上纲上线的话,北斗九煞堂所有人都是死罪。北斗九煞堂干的事情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若刺杀郭子仪、李辅国、田维的事情泄露出去,天下必定大乱,这也是被朝廷忌惮的原因。旧青衫之所以自杀并留下遗书,就是为了扛罪,就是为了保护其他人。
还有一点,北斗九煞堂内部出了奸细。若没有奸细告密,朝廷是不会知道那么多消息的,尤其是众人议论朝廷之事。旧青衫之所以不说出奸细是谁,可能是他不知道,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想保全所有人,包括那个奸细。
“大哥……”夏荷衣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二姐,怎么了?”
楼下咚咚作响,水无常、左风云一干人冲了上来。
夏荷衣急忙将信塞入怀中,却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二姐,你没事吧?”水无常等人纷纷向前,欲将夏荷衣扶起来。旧青衫刚倒下,众人差不多都到极限了,万不能再看到有人倒下了。
“出去!”夏荷衣突然怒吼一声,一下将软剑拔了出来。她胡乱挥舞着软剑,似被野兽围困的小鹿般惊惧无助。
“再不出去,我就死在这里!”夏荷衣说罢,一下将软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也不知为什么要这么极端。她乱得很,只想安静地待一会。
没了旧青衫和夏荷衣这两个主心骨,众人一下没了主意。他们虽然万般难受,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一番后方悄悄退出房间。
“呜呜呜呜……”夏荷衣若孩子一般,再次放肆痛哭起来。
没有修仙的志向,为何要承受那么多的劫难?是不是无情无义无心无肝,才可以无忧无虑潇洒人间?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悲剧轮番上演,才是上天最真实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