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六年的时间何蕖踏遍万水千山,她身背双剑,路见不平拔剑相助。遇到了很多事,经历了很多险境,度过了很多困境,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最触动她灵魂,给她力量,激发出她内心的勇气,坚定了她走下去的那个人叫南宫世音。
人如其名,她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是这世间最神圣最伟岸的光辉,何蕖会永远怀念她,永远记忆她。
何蕖与她的相识还有从迦陵的覆灭说起。
迦陵城是一座极美的城池,深具佛性,因为这里有一种鸟,名为迦陵鸟。
迦陵鸟是传说中佛国世界的一种神鸟。迦陵频伽,妙声美音,便十方界,如同仙乐洗涤凡尘,为一切音声所不能及。
虽然超凡脱俗,但迦陵城并不是一座水月禅寂、伶仃灯影的城,反而这里很热闹,三教九流,喧嚣无比,却是鱼龙之中听取梵声,迦陵城是一座沧海浮天,世若梦行的城。
迦陵城与兰因寺历来交好,迦陵城也在兰因寺的荫蔽下,不向梨花宫称臣。迦陵城前任宫主南宫洛迦也笃信佛教,和妙垣乃是至交好友,妙垣生前他们常常在一起讲经参禅,妙垣帮助南宫洛迦度过很多难关。南宫洛迦对他推崇备至。
当妙垣苦寻血魔珠无果,知道凭借寻常的力量无法推 翻梨花宫,所以做出了以自己的死激起公愤,照亮黑夜的决定。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就和南宫洛迦断绝了来往,他深知好友的性情,唯恐连累了他,只是君子之交是无法断绝的。妙垣定罪之后,虽然民怨沸腾,但各门各派各州各城掌门人还是保持了沉默,只有南宫洛迦不计后果,仗义执言,当面直斥凌儒,因而锒铛入狱,家破人亡。
南宫洛迦亦知此行凶险。在他前去梨花宫之前,将城主之位传给独生女儿南宫世音。
南宫世音年方十八,端丽明慧,自然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而寻常大家闺秀远远及不上她的美,世音的美十分圣洁,她的微笑带有一种点化的妙意,入禅之美,是世上任何女子所没有的,使她看起超凡脱俗。一切都是因为她精通佛法。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了这种天赋,南宫洛迦崇尚佛法,在迦陵王宫之中建了一座礼佛的寺庙,世音从小就喜欢呆在这里,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便已开始凝望佛祖。
可以说,世音的成长,伴随着暮鼓晨钟,才能处处脱俗。
世音八岁那年,前所未有的飓风席卷了迦陵城,带来了惊天的暴雨,那个雨夜带给人的惊恐,经历过的人永生难忘。
暴风雨给迦陵城带来了一系列灾害,洪水弥漫,房屋垮塌,危急时刻,南宫洛迦和城中的百姓同在,抢险救灾,七天七夜没有回家。宫殿之中,南宫洛迦所栽绿植在风雨之中狂颤,随着烛火摇曳仿佛鬼影,对于懵懂无知的小孩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稚弱的孩子会嚎啕大哭,世音却没有,她不哭不闹,跪在佛前,在风狂雨嚣的夜晚,她神态平和念诵经文,为父亲祈祷,为迦陵城子民祈祷。
第八天风雨逐渐退去,夜里南宫洛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宫殿中,天依旧下着小雨,风变得凄迷,他在佛前看到女儿小小的身影,他一直挂念着世音,他怀着愧疚的心情一把将女儿拥入怀中,说:“世音,爹对不起你。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害怕了吧。”世音道:“父王别担心,我没有害怕。”洛迦奇道:“你为什么不怕。”世音道:“长夜安隐,多所饶益。”洛迦听到这话,顿觉将来世音的造化不可限量,感到后继有人的欣慰。
妙垣听说这件事之后对世音也是大加赞赏。妙垣对世音一向是非常喜欢的,世音不仅是南宫洛迦的掌上明珠,更是妙垣的骄傲,每当妙垣与洛迦讲经论法的时候,世音总是在旁全神聆听。不论多么拗口驳杂的经文,世音总是能够过目成诵,虽然她年纪尚幼,不能完全领会经文中的含义,但经文中的有益滋养已经进入了她的心里,这也恰恰证实了佛法奥妙无穷,经文之中所言非虚,潜心修行,真的能够给人带来无穷的力量。
世音的灵慧让人赞叹不已,妙垣爱惜其才,不因循守旧,收她为弟子,将她培养成具有悲天悯人情怀的高人,将来护佑迦陵,此乃迦陵之幸,人间之幸。
世音在洛迦的爱护、妙垣的教导下长大,长成心怀大爱不畏牺牲的人,她的慧根赋予她出尘的美丽。她的美态就像是澄明的泉水。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配上璎珞。天衣璎珞,高贵圣洁。眼如鹙鹭,身形美好,其羽鲜白,洁如秋露。每当她这样打扮的时候,好像一尊菩萨,世人见之,当真如观世音。
南宫世音她是这样的美丽而又仁慈,她赢得了迦陵城子民深深的敬爱,不仅是单纯的崇拜,还有深深的爱恋,前来求娶南宫世音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
南宫洛迦也问过世音的意思,问她可有意中人。世音回答说没有,她的心已经修炼得光明正大,以守护迦陵为己任。她说:“父亲,此生我会永远守护迦陵城,我将为此奉献一生,终身不嫁。”
妙垣的事情发生之后,南宫世音心如刀割,不只因为师恩如山,更因为她是那样了解恩师,妙垣绝对是清白的。她自诩为释氏弟子,妙垣被戮、空门不靖,却无能为力,她深深心痛。她所能做的就是遵照父亲的旨意,守住迦陵城,她一袭白衣,站在迦陵城城楼上,她在城楼上守了好几天,用一种坚定得几乎凶悍的目光看着前方烟尘渐起,梨花宫终于还是来了,声势浩大,势在必得。
南宫世音站在城楼上藐视他们,此刻她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大小姐,而是千军万马于眼前不改颜色的城主,她有她的责任。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南宫世音在心中暗暗发誓。
南宫世音身心清白,她不愿杀生,但事已至此,岂能兵不血刃,她终究还是冲入乱军之中,大开杀戒,斑斑血点,染在雪白的天衣上,尸横遍地血雾腾空。
南宫世音的奋战并不能阻挡梨花宫的攻势,梨花宫的铁蹄还是踏破了迦陵城。
迦陵鸟引吭嘶鸣,撞死在迦陵城的断壁残垣,从此绝响。
那一战之后,世音便下落不明,人们都说她死了。在迦陵子民心里,一直以来庇佑他们,能够给他们带来幸福的南宫洛迦和南宫世音一死一亡,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战乱之后迦陵城墙倾圮颓,无人修缮,任奸邪来去,匪盗横行。
何蕖来到这座久负盛名的城,却只见到萧索荒芜的景象,心中不禁充满悲凉,当年妙垣和离离蒙冤,只有南宫洛迦站出来为他们说话,何蕖心中敬佩他是个好人,总想着为他做些什么。
她在城中留心观察,但见人人愁眉苦脸无精打采。晚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也不点灯,似乎是在害怕什么躲避什么,入夜后,整座城可谓是漆黑一片。
多年来何蕖风餐露宿,胆子很大。可是这座城池却让她害怕,她急于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要帮助存在困难的人。她问了许多人,没人理她,她在城里转来转去,走到了城西的一个小村子里。
小村子中也是家家门户紧闭,只有一家的家门是开着的,何蕖走进去,院子不算大,黑暗中也看不清有些什么,何蕖走过院子,房门也是虚掩着,何蕖站在门边轻声问:“打扰了,请问有人吗?”
屋中传来一苍老女子声音道:“是隽儿回来了吗?”声音之中饱含惊喜与期待,何蕖竟不忍心回答不是,就这样在原地站着,一会儿一位老妇人迎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盏灯,照见她满头白发和满脸皱纹,灯光映衬之下说不出的悲凉, 何蕖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很多,救过的穷苦之人更是数不胜数,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她一看就知道,她一见这老妇人的样子,便知道她心中有极大痛苦,行侠仗义,解危济困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她说:“大娘,你心里有什么苦,请和我说。”
那老妇人借着灯光细细打量何蕖,失望的说:“你不是隽儿。”这失望就像何蕖这么多年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始终找不到萧追的失望一样。何蕖想到萧追不禁落下泪来。
那老妇人说:“好孩子,你别哭。有什么话进门再说。”她将何蕖领到房中坐下,紧紧关上了门,叹了一口气说:“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怎能孤身在外,这太危险了。”这话正是何蕖要问的,她说:“世人皆知迦陵城祥和,依我今日所见却并非如此,为什么入夜后街上没有一个人,家家户户都门户紧闭,连灯都不敢点呢?”
老妇人叹了口气说道:“因为这几年城中不断有十几岁的女孩子失踪,我的隽儿就是四年前不见的,一开始只是悄悄失踪,近两年便是明抢,有反抗者,甚至是满门被杀。大家才不敢开门。”
何蕖气愤道:“这样的恶事,难道迦陵城的城主竟不管吗?”老妇人道:“若是南宫城主还在,断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可现在的城主杨道柳是个没良心的酒肉之徒,他只管自己享乐,岂会管我们的死活,或许这件事便是和他有关,他又怎么会管。”
何蕖的心肠听不得这些,同为女子,岂能有这样不公道的事情,这件事情她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就不会袖手旁观,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她急于知道这些妙龄女子为什么失踪,究竟是谁害了她们,她问那老妇人,其实也不是老妇人,她本没到五十岁,不算很老,只是失去女儿的痛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她日哭夜哭,几年间竟老了好几十岁。
何蕖问:“那些劫掠少女的畜生,身上可有什么标记特征。”那妇人道:“有不少人见过他们,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披着黑色的披风。都是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的。”
何蕖低头思索,既然穿着统一,必有组织,既有组织,定是听命行事,背后发号施令的人便是祸害城中少女的元凶。只有将他除去,才能还迦陵城祥和。
这屋子破极了,窗也漏风,一股冷风吹了进来,那妇人见何蕖衣裳单薄,人又瘦弱,便拿了一件隽儿在家时常穿的衣服给她披上,隽儿失踪之后,她总是摩挲这件衣服掉眼泪。此刻披在何蕖身上居然十分合适,老妇人凝视何蕖,忽然痛哭起来,又剧烈咳嗽,咳了一帕子血。
何蕖想要安慰她:“大娘,你千万撑住,我一定将隽儿给你找回来。”又恐怕自己不能做到,徒惹她伤心失望,只是扶她上床,给她盖好被子,对她说:“大娘夜深了,你休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那妇人说:“外头不安全,你住一夜再走。”何蕖道:“不用。”便退了出去。
之后她在迦陵城盘桓了好几天,终于发现了那群黑披风的踪迹,那天入夜后,他们果然抓了一个少女,向北疾驰而去。何蕖立刻跟上,这些人行迹并不隐匿,似乎没有人敢追踪他们,多年奔走历练,何蕖虽然轻功仍然不好,但步履轻捷,也算神速。
眼见他们进入了城北的一个庄子之中。何蕖爬上远处的一颗大树,向庄子中眺望。殿宇轩昂精巧,布局甚是精密,层层守卫,甚是严密。
何蕖想,她要凭自己的力量强行闯入,闯进去简单,救人出来,恐怕就做不到了。正感到无计可施的时候,一队人马行驶而来,一群护卫簇拥着一名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这男子满面红光,乃雄姿博发的精壮之士,何蕖为了查明真相曾探访过城主的府邸,她认出了他就是现任城主杨道柳,顿觉不寒而栗。
这件事果然和他有关,身为城主,竟能如此残害子民吗?何蕖没有急于动手,这件事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她现在刺杀杨道柳,不能解救任何女子。要等待一个机会,能够活捉于他。
她在城主府邸门口大树上藏了两天,庄子之中夜夜笙歌,何蕖不禁替迦陵城的百姓寒心,如此败类,何以能做城主,又忽然想到自己的父亲,他不也是这样的人吗?都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沾着别人的鲜血,踩着别人的尸骨,窃夺权势地位。
何蕖虽多年逃避在外,心中伤痛,未有稍减,其实她很思念父母,每当这时,就感到自己已四分五裂。
两天后杨道柳从府邸出来,坐上了轿子,来到了一处寺庙,寺庙的名字名为曼荼寺。
何蕖心中奇怪,杨道柳这样酒色之徒,岂是礼佛之人,笃定寺庙之中,必有古怪,说不定与那些失踪的女子有关。
不过好在他来到曼荼寺是轻骑简从,随身的护卫不多,倒是个下手的好机会。眼见杨道柳进寺庙之后,何蕖便绕到后山。
几年来何蕖无数次为救人身入险境,很懂得怎样避人耳目,曼荼寺中并没有多少和尚,很是清静,有一种十分妖异的紫色花朵,散发出异常动人的香气,身心分离的感觉,身在此处,心在彼岸。
她顺利来到正殿,躲在正殿的房梁之上,想要看看杨道柳究竟搞什么名堂。只见杨道柳步入正殿,却并没有向佛像跪拜,飞身而上,扳动佛祖第二根手指,佛像缓缓移动,露出一条密道。
杨道柳步入其中,佛像又缓缓合上。何蕖震惊不已,这可是佛寺啊,怎么能用来害人呢。密道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她不知道,地宫是杨道柳处心积虑修建的,所谓的曼荼寺不过是为了掩盖丑恶的真相。
这条密道通往真相,也一定凶险万分。同为女子同悲同感,誓愿惩奸除恶,何蕖没有任何犹豫,扳动手指,进入了密道。
密道并不黑暗,两旁都点着灯,走到尽头,有一扇大铁门,铁门上有一大锁,现下开着,门也并未关死,何蕖站在这里可以说是进退无路,心里不免有些害怕,手心冒汗,屏息静听,只听其中传来杨道柳的笑声,笑声甚是放诞荒淫,笑声已毕,只听他说道:“梵雪真是越来越美了。”
何蕖心想其中果然关着女子,不知有没有隽儿。又听一女子说道:“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美的。城主这样夸赞旁人,世音可是很伤心呢。”何蕖听了这话好不恶心,这名叫世音的女子好糊涂,被害至此,竟然还在争风吃醋,只听世音说道:“梵雪,你出去,别在这碍事。”
忽听一女子尖叫一声喊道:“师姐!”声音中饱含惊恐,世音惊慌道:“城主,你答应过我,你不碰她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似乎是世音脸上着了巴掌,打人的自然是杨道柳了,他骂道:“你个烂货,也配本城主答应你,今天我要定了梵雪,今天你们两个就一齐伺候我吧。”只听一声闷响,杨道柳怒道:“臭骚货,你敢打我。”
只听当啷几声,里面似乎打翻了很多东西,世音忍不住痛呼出声,梵雪惊叫:“别打我师姐。”杨道柳淫笑道:“你伺候我高兴了,我就不打她了。”跟着撕碎了她的衣裳,世音冲起来,向杨道柳扑过去,被他一脚踢开。
何蕖这时已经确定,其中除了杨道柳、世音、梵雪之外没有第四人,何蕖想,难道这地下就关着世音和梵雪吗?那其他女子,又关在哪里呢?
不过她没有时间再想下去,杨道柳兽性大发,两位姑娘皆有危难,救人要紧,她一脚踢开铁门冲了进去。
杨道柳看着一身穿布衣身背双剑的姑娘冲了进来惊讶万分,这地方隐秘之极,怎会有人闯入呢?他一生坏事做尽,竟不知来者是人是鬼,有点害怕问道:“你是谁?”
何蕖正色道:“杨道柳,你荒淫无耻残害良家女子,今天你的死期到了。”说罢抽出双剑,昭穆双剑剑锋芒如雪,剑气合璧,寒气逼人,直取杨道柳,何蕖为这些被残害的女子悲哀心痛,出剑凌厉疯狂,因为要救人,许胜不许败,可杨道柳采阴补阳,练得是邪功,这门功夫使出来天下保证能赢过他的没有几个,他的功夫远在何蕖之上,何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高手,纵然有昭穆双剑之利害,也难抵敌,几招之后被他夺了穆剑,昭剑也把握不住。
何蕖心中悲戚,难道真的葬身在这里吗?可是她还没有找到萧追。
这时何蕖肩头中掌,杨道柳另一只手向何蕖喉咙疾抓,这一抓凌厉之极,若被抓中,何蕖将喉断脖穿,但她功夫不到家不知如何闪避,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杨道柳的手上缠上了一段拂尘,跟着被拉开,重重摔在地上。
何蕖只见一名中年女子亭亭而立,气度闲雅,目光朗毅,自有一股不让须眉的豪气,怀中拿着的正是一柄拂尘。
杨道柳身上暴发红光,向那中年女子冲过来,那女子手挥动拂尘,那拂尘上似乎有一种力道,将杨道柳的攻势轻轻化解。
杨道柳的暴怒的身躯随着拂尘左右摆动,仿佛牵线的木偶,何蕖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功力,眼见杨道柳在地下摔了个狗吃屎,忍不住发出嘲笑。
躺在地上的白衣女子眼见杨道柳被制服,拔下发簪,向他刺去。何蕖将她拦住道:“姑娘别着急,我有话要问这奸贼。”转身过去向杨道柳问道:“那些失踪的姑娘都去了哪里,你把这件事交代明白,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些。”杨道柳的嘴又臭又硬,道:“我可是迦陵城的城主,你们袭击我,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何蕖拔剑在他肩上刺了个大窟窿,怒道:“你说是不说?”杨道柳发出狞笑。一名穿着蓝衫的姑娘将白衣女子扶起,白衣女子伤得好重,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说道:“姑娘不必再问了。这奸贼练得是采阴补阳的邪功,我想那些姑娘已经不在了。”
那中年女子闻言长叹一声,甚是痛惜,跟着耳朵一动,听得外间脚步声杂沓,恐怕已经惊动了守卫,她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
何蕖把剑递给那名头上受伤的白衣女子,对她点了点头,那名女子脸上的神情又是感激,又是快慰,这多年来的痛苦,不想也能有报仇雪冤的一刻,她大喊一声,挥剑斩下了杨道柳的头,她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被剑带倒,何蕖急忙接过剑,和那位蓝衫女子一齐将她扶住。
那中年女子道:“我带你们冲出去,你们跟在我身后即可。”何蕖与之素昧平生,一见觉得亲切,说不出的的信任,不由自主听从她,跟随她。
出了地道之后,果然不少曼荼寺的和尚已经将通道围住,这些和尚个个膘肥体壮,神浑气浊,显然不守戒律,那中年女子,展开拂尘,一股庄严周密的力道随之四散而开,将一切棍棒刀铲视作无物,真如拂尘灰一般将几十斤重的兵器拂掉,何蕖心中好生惊叹,这样好的功夫,自己今生是无缘企及了,若不是她,今天只怕要葬身于曼荼寺中。
她们冲出曼荼寺之后,那位师太不知道往哪里走,天色已晚,何蕖道:“往西走,西面有个村子,那里有个大娘人很好,她会收留我们的。”
众人向西面奔去,隽儿家的房门依然开着,一行人进了院子之后,何蕖将门紧紧关着,老妇人听见出来,说道:“是隽儿回来了吗?”何蕖垂泪道:“大娘,我已经查明,那些姑娘都遇害了。”大娘似乎很平静,说道:“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就不会回来了。”
何蕖道:“不过我们已将凶手正法,告慰亡魂。那奸贼正是城主杨道柳。”大娘恨恨道:“果然是这奸贼,他将迦陵城害得好惨。多谢姑娘为天下除害。”何蕖又说道:“我并没有这样的本事,是这位师太相救相帮。”
老妇人向她深施一礼,何蕖又说:“这两位姑娘是我们在杨道柳手中救下的,她们都受了伤,不知方不方便在大娘这里养伤。”大娘道:“好善心的姑娘,老天会帮助你的。尽管在这里住下。我一条老命,没什么顾忌。”白衣女子伤得最重,周大娘帮着扶她躺下,蓝衫女子说:“为什么不点灯呢。这里好黑。”大娘道:“城中匪盗横行,人人自危,不敢点灯,害怕招来灾祸,黑夜之中也好防御。”
白衣女子闻言叹了一口气,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晃亮,点燃了一盏灯,说道:“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烛光点亮了漆黑的屋子,何蕖心中亦顿时明快不少。
老妇人借着点燃的灯光仔细打量白衣女子的面庞,灯火映照的面庞充满慈悲庄严,老妇人颤声道:“大小姐,你是大小姐吗?”那白衣女子眼中顿时泪水迷蒙,说道:“你认得我吗?”
老妇人喊道:“十年前,是你亲手给我盛的粥啊。”
老妇人激动得对何蕖和那位师太说道:“她就是南宫城主的唯一的女儿,迦陵城的大小姐南宫世音。从前,我们迦陵城没有人不爱她。”
那位师太道:“原来你就是世音,我是栖鹭庵掌门人洪慈,你七岁生辰的时候,曾大宴宾客,栖鹭庵也受邀参与,恩师命我送来贺礼,我们见过一面,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后来洛迦城主出事,迦陵城被围,我曾经来到这里寻访你的踪迹,可人人都说你死了,不想你竟然陷在地宫中,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姑娘又是谁呢?”
洪慈对那位蓝衫姑娘实在好奇,因为她神色不对,看起来有些异于常人,从那么残酷的地方脱险,她好似浑然未觉,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依偎在南宫世音的身上,好像外界发生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但是一路上她不停问道:“师姐,你疼吗?”南宫世音总是耐心,一遍一遍回答她:“不疼。”
这时她靠在南宫世音身上,说道:“师姐,我困了。”世音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说道:“困了就睡吧。”她靠在世音身上,世音强忍身上的不适,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像一位母亲哄睡自己的婴儿一样。不一会儿,她就沉沉入睡了,脸上泪痕兀自未干。
洪慈与何蕖都很惊奇,如此心神激荡,惶惑不安的时刻,她怎能安然入睡呢?世音轻声道:“梵雪从小就是这样,她很嗜睡。”于是便将梵雪的来历,以及城破之后的遭遇说给洪慈与何蕖。
梅梵雪是南宫世音的师妹,南宫洛迦生前收她为弟子。
记得那年冬天很冷,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两天之后覆盖了迦陵城,雪白的迦陵城恍若琉璃世界。
南宫世音担心有人挨饿受冻,雪天出行,果然看到有一美妇带着一个女孩倒在雪中,她将二人带回家中,没能救下那美妇性命,那女孩却活了下来,等她醒了,世音问她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她摇摇头,一概不知,唇边只是带着憨憨的微笑,显得十分娇俏,不哭也不闹,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喜欢,世音便禀告父亲,想要将她留下来。
南宫洛迦见这女孩憨态可掬,笑容纯净,与佛有缘,便将她收为弟子,盼望以佛法开化,使她重现慧心。
雪后铅云尽散,晴空万里,红梅宛如火绽,与晴雪交相辉映,好个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南宫洛迦便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名为梅梵雪。
以梅为姓,以雪为名,琉璃世界,自在梵宇。
世音和梵雪师姐妹相称,世音高兴极了,她没有兄弟姐妹,偏偏是个愿意照顾人的,梵雪的出现全了她想要做姐姐的心愿,她对梵雪特别好,梵雪也是十分依恋她,两人感情极好。
世音渐渐发现梵雪反应不敏,特别嗜睡,记性也是奇差,南宫洛迦找来名医为她诊治,名医发现梵雪体内有大量安神药成分在,心智不全乃是为药力所伤,并非天生愚钝,至于她体内为何会蓄积如此多的药力,就不得而知了。
名医开了个方子,帮她慢慢中和体内药力,能恢复几成看天意了,世音更加心疼梵雪,看着她天真烂漫的面孔,想到她所遭受的创伤,为她遗憾,因为世音看着梵雪那双清明的眼睛,觉得她本来一定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
世音慈悲心肠,她爱护梵雪,正如她爱护迦陵城的子民。梵雪的到来给她带来无尽欢乐,两人之间的感情亲逾骨血。
后来南宫洛迦下狱,世音为了保护梵雪将她送走,没过多久,负责看护梵雪的守卫和侍女前来回禀,梵雪换了地方之后,不饮不食,命在旦夕,世音只得将她接回来,九岁的梵雪抱着世音嚎啕大哭,问:“师姐,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世音道:“梵雪,师姐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便将她带在身边。
梨花宫击败南宫世音并未真正完成对迦陵城的征服,要知道,迦陵城子民对南宫家的爱戴已经近乎于一种虔诚的信仰,南宫世音不死,她可以随时召唤出一支队伍,一支可以为她血战到底的队伍,所以那时候她受了重伤,并没有想要放弃。不料遭到了杨道柳的蒙骗。
南宫洛迦诚心礼佛,不沾染俗务,因此城中庶务都是杨道柳经理。
杨道柳圆滑世故,貌似殷勤周到,实则虚伪狡诈。南宫洛迦心地空明,不曾看出他的狼子野心。
杨道柳不仅狼子野心,还色胆包天,他早就喜欢上了世音,脑海中充满了占有她得到她的污秽念头,须知南宫世音惊世之美,湛然佛性,常人见之,平和归顺,不生邪念。便可知杨道柳之猥琐。同时他也清楚,南宫洛迦目无下尘,他身份卑微,得不到世音。同时他是个欲 望炽盛之人,他鄙视佛法,憎恨清心寡欲的一切,不得不装作顺从恭顺,沉迷权势,不愿放手,所以三缄其口,像是一条毒蛇一样蛰伏下来,等待时机,他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得到迦陵城,得到南宫世音。
终于等到了南宫洛迦下狱这一天。杨道柳早早就向凌儒投诚,如实告知迦陵城底细以及城中布防。凌儒也以迦陵城城主之位相许,放眼天下,州城之主,无不是奴颜婢膝之徒。
这一切南宫世音都浑然不知。直至战败之后,杨道柳保护南宫世音和梵雪从乱军之中杀出来,将她们引到曼荼寺中,曼荼寺是迦陵城中最妙丽的佛寺,曼荼花开得极好,花开彼岸指点迷津,一个佛寺如此瑰丽,终究是异数,滋长的危险气息。杨道柳早就收服了曼荼寺,将寺中上上下下全部换成自己的人,并在佛寺下面挖掘了地宫。这座佛寺就是他为世音的准备的,准备多年了。
这座佛寺的确囚禁了世音的肉身,却没能镇压她的灵魂。
世音梵雪一进入曼荼寺,身边的守卫没有防备即被暗杀,杨道柳原形毕露,世音惊骇,杨道柳本也要杀掉梵雪,世音拼死保护梵雪,她告诉杨道柳,如果将梵雪带离她身边,她马上自尽,杨道柳见她们如此姐妹情深,想到留着梵雪,就有了控制世音的好把柄。毕竟对世音爱慕多年,尚存真心,便答应了她,将她们一块关在地宫之中。
南宫世音出尘端方,宝相庄严明净,被迫成为杨道柳的禁脔,这与她纯洁无暇的本质相违背,她多想一死了之,可是她必须要守护梵雪,守护迦陵城的子民,她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梵雪再愚笨痴傻,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哭着问:“师姐,我不喜欢这里,我们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呢?”世音听了这话,心如刀割,她无法安慰梵雪,因为她知道她企盼的奇迹不会出现,她只能念经文,念曾过目成诵的经文。
她已经是残花败柳,她不为自己考虑,她不再感受肉身上的痛苦,可是梵雪,她希望梵雪能够安然无恙。
随着杨道柳对她逐渐失去兴趣和耐心,要确保这一点越来越难,梵雪出落得越来越美,人如其名,似梅胜雪。她真的太美了,世音都觉得她太美了,杨道柳每次来地宫,总是会多看梵雪几眼,这让南宫世音胆战心惊,因此每一次杨道柳来到地宫,她总是不由分说将梵雪推出门去,使出浑身解数将杨道柳死死缠住,每一次都要耗到他精疲力尽以免他对梵雪下手。
杨道柳篡掉世音的城主之位,迦陵城子民对他并不心服,颇多非议,他为了压服众人,展开了血腥的屠杀,将南宫家的旧部全部杀掉,开始修炼邪功,那是一种采阴补阳的邪术,他残害女子越多,功力越来越强,每次折磨世音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世音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开始出现病容,她不再美丽,这么多年,杨道柳也厌弃了她,最近这两年,南宫世音终日活在恐惧之中,她害怕,她越来越觉得她护不住梵雪,果然,杨道柳还是把魔爪伸向了梵雪,要不是洪慈与何蕖及时出现,她们早已惨遭毒手。清白也好性命也好都难以保全。
听了这些,何蕖深受震动,世音曾如芳春之柔条,现如霜秋之落叶,她竟然用这种方式保护了梵雪,保护了一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洪慈听了这些话心里更加难受,她走到院子之中,看着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蕖握着世音的手,掉下眼泪,她说:“世音,对不起。”世音不解:“你救了我们,为什么要道歉呢。”这些年何蕖走遍天下,见了很多,想了很多,了解了天下这些年发生的变故,她已经想得很明白,造成一切的源头,都是何千,如果不是他的背叛,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这是她的心结,是她背负的沉重的包袱,始终让她眉头紧锁,脚步沉重。
她心中有愧,总是觉得对不起,何家欠人世的无法偿还,这么多年这种感觉一直折磨何蕖,这本是她无能为力的事情,她却总是怨恨自己没能做到。见到世音,听到她的故事,愧疚的感觉达到了顶点,她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她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世音,竹花之后,将近六年的时间里,她再一次对人说起她的心事,那个世上最悲惨的悲剧。
何蕖哭诉:“世音,我好难受啊。这么多年,我走了很多地方,可是我走到哪里都忘不了,我永远也不会解脱了。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牵连这么多人,世音,世音。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弥补。”
世音说道:“何蕖妹妹,不要难过,不要悲伤,我的师父妙垣曾经对我说,世间至理不是佛法,而是爱,一切的苦难都会被爱超越,你相信吗?”何蕖听了这话大受震动,一切的苦难都会被爱超越,她在心中默念这句话。
世音接着说道:“你为他人的悲剧而心痛,你是博爱之人,你正在超越这些苦难,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而我,每时每刻,我的心念都不曾离开行愿时刻沉浸在行愿的喜悦中,没有丝毫疲惫。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南宫世音低声念诵经文,她的嗓子虽然有些沙哑,何蕖听来如同迦陵鸟的歌声一样的好听。何蕖的心安静下来,她含着眼泪凝视着世音。
世音也凝视着何蕖,她关在曼荼地宫十年,身心饱受折磨,容颜渐凋,何蕖虽然是自由之身,她憔悴的脸色,并没有比世音好到哪里去,世音有些不敢相信,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纯粹伟大的人格,如果没有何蕖,她永永远远不会获救,她能获救,说明迦陵城乃至人间还有希望,何蕖就是希望。
世音问道:“这么多年,你真的从来没有回过家吗?”何蕖说道:“没有。”何蕖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她要找萧追,到死都不会放弃,有一天她死了,她的鬼魂也会在人世间游荡。可是这么年了,始终没有结果,希望越来越渺茫,她好累,她需要有人给她一点力量,让她继续坚持下去,所以她问世音:“你说萧追还活着吗?我能找到他吗?”
世音笑着对她说:“我以为世人早已将我忘掉,我以为世间的公理与良心已经荡然无存,我以为我和梵雪永远都不会得救,但是我依然在坚持,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然而曼荼地宫的日子煎熬难耐,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你出现了。所以萧追一定还活着,也依然爱你。”
何蕖点点头,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南宫世音看着她说:“若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正直无私该有多好。”何蕖说:“我也是自私的,我并没有揭发我的父母,我没有说出我所知道的,世人依然被假象蒙蔽双眼。不能住持正义,大白于天下,何能称之为正义。”
南宫世音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个人的声音不会被听见,不会被谅解,妙垣法师短暂的降临,已经变成了旧梦。一切叛逆的幻梦注定湮灭,不是你的错。”何蕖道:“是我的错,终究还是因为我爹,他不这样做,所有事都不会发生。” 南宫世音觉得何蕖心结太深,过于自苦。劝解道:“人世间生老病死,恩怨情仇,各有因由,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罪业和苦痛,你会把自己压垮的。一切的根由在梨花宫,在冰魄雪心,就算没有你父亲,也总有这一天。冰魄雪心又是因为众生福祉出世的,其间是非对错,委实难辨。”
南宫世音声音平悦,听起来深有道理,只见她双手合十念道:“愿我佛庇佑,人世间再无苦痛。”
曼荼地宫不啻地狱,十年非人折磨,她还能有这样的诚心与慈心,难能可贵。坚定了何蕖向善之心,九死无悔。何蕖握着世音的手说道:“世音,我会做到的,我会为你们讨回公道的。”
世音微笑道:“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冲动行事,你活着,天下才有公道。”何蕖摇头道:“我怕我做不到,每当我试图去改变什么的时候,总是深深觉得我是个好渺小的人。”南宫世音微笑道:“前烛之照,后烛益明。照亮无量无数无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