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天,夜晚还是很凉的,偌大的慈仁殿没有几个人,纯已从年轻就是个胆大的,晚上也从不叫人守夜。当年闵王死后,她孤身半辈子,以男人的铁腕手段,扶持了两个儿子先后登基。圣元立国后皇位更迭快,皇宫充满血腥,她处置起来毫不手软。
几十年来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因为她也习惯了见刘卞时不时出现的愉悦。如今人去了,她还是喜欢一个人独处,一个人回忆与他这一生的荣辱与共。
这一年里,她连德太后都不常见了,如今更是缩在自己的寝宫。她自觉是老了,老的没心劲儿了,处理完绿蓉这个苦命的孙女,已经把她的力气都抽走了。
夜色蒙蒙,没有月光的皇宫一片死寂。纯已像往常一样,要了壶淡茶,便打发身边人去睡了。
她喜欢晚上独享孤独,因为白天相对的孤独是真的孤独,而夜晚的孤独却让她觉得自己很强大。
少郡趁夜而来,也亏得慈仁宫的松懈,她不知是这老太婆胆大还是无人问津了。
一把精致的短匕握在手里,少郡躲过慈仁殿巡夜侍卫,没从宫人的住处通过,直接瞬移到纯已寝宫,如入无人之境。当那柄短匕放到纯已颈上时,少郡才出声。
“别喊,喊就没命了。”
纯已还没胆大到不怕刺客的地步,老实的被少郡带进不起眼的背光处。
“你想干什么?这是皇宫。”
“我知道是皇宫,”少郡压低声音道:“找的就是你。说,那酒是不是你让人下的药?”
纯已了然,踏实了点:“你是皇后的人吧,怎么不去问皇上,他不是查了吗,与我有什么关系。”
少郡一手抓她头发,用短匕挑挑她的眼皮:“谁会傻到在自己宫里下毒,你不是最恨赫连家吗,是他杀了你的相好,断了你的权势。
“没有,”纯已反驳:“本宫最恨的是那个吃里扒外的假男人,她已经死了。本宫为什么恨赫连,他毕竟娶了刘卞的女儿,还圆了房。本宫喜欢那个孩子,怎么会害她男人。”
“胡说,你怎么知道?”
“本宫就是知道,还知道真正害了和瑞公主的凶手。”
纯已最后一句把少郡刚刚偏离的思路拉回。
“你说,是谁下的药?”
“是皇上跟前的那个常侍,年纪轻轻的和那个假男人一样,就会蛊惑君心。”
少郡道:“你说的,如何证明?”
纯已好像有了底气:“你把刀挪开,本宫在这世上已经没啥留念的人,也懒得喊人。你只要不杀本宫,就告诉你。”
少郡依言把刀挪开,对方果然松了口气,没有喊叫。
“是本宫安插的人,在紫香阁发现有人在那酒里下药。不多时显贵就来倒酒,我的人跟着他进了大明殿。后来才知道死了和瑞,那孩子倒挺讨本宫喜欢,可惜了。证据吗,”
纯已从暗格里取出一张纸。
这是下毒人的口供,说自己是祝常侍身边的人,经常跟着主子出入御书房和紫香阁,药是祝常侍给的,在显贵进来前匆忙下药,并把酒放在桌上显眼处。事后,把剩的酒倒了。
“人呢?”
“死了!”
少郡不解:“怎么不交给皇上,这么重大的事,有关社稷安危。”
“社稷?呵呵,社稷现在与本宫有关吗?本宫就是看看皇上和那个假男人是怎么把老祖宗的江山弄垮了,百年后他怎么去见圣元的列祖列宗!”
“疯子。”少郡低低骂了一句。
“呵呵,本宫怎么疯了!本宫可是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的,他又是怎么对待本宫的?本宫现在不需要了,就是留着口气看戏呢。”
纯已大概认定少郡是皇后的人了,料也不敢杀自己,肆无忌惮的看着少郡:“告诉你主子,以后有事不要找本宫,本宫是看戏的,不再演了。”
少郡拿着刀,手有些抖,真想冲着那老女人捅一刀。别的不说,自己是被她害的,茹修平是被她活活打死的,她发动叛乱,子玉差点命丧关外,都是她干的。对了,还有。
“纳兰祯和雪儿是不是你害的?还有纳兰云崎失踪,与你有没有关系?”
纯已愣了:“你怎么知道?”
“这你别管,就说是不是你做的?”
纯已没回答,手慢慢伸进靴子,很快就扑上来想大喊:“来--”
少郡一脚踢飞她手里的刀,同时手点了她哑穴。少郡学医,练功时点穴是长项,以前她功力不够,如今灵力有了,更娴熟。
纯已大张着嘴不出声,嚣张的劲头少了一半。
“我问你答,有就点头,没有就摇头。你是不是与纳兰祯是旧识?”
纯已不动。
“蓉才人是不是纳兰云崎的妹妹?”
纯已还是不动。少郡把刀又递到她面前:“说不说,你就这样草菅人命!”
“不,”一个羸弱的身影扑了过来,挡在纯已前面:“侠女留情,太皇太后是奴婢的恩人,这里是皇宫,奴婢不喊人,你快走吧。”
少郡依稀在宫婢脸上看出绿蓉的模样,只是那张脸烧的走了样,带着粉嫩的疤痕。
“容--”少郡说了一个字后,停住,改口道:“你知道---”
“呃,呃,”纯已拼命摇头,不要命的往刀尖上撞,少郡不得不住口。
纯已用口形表示自己会说实话,少郡解了她哑穴。
纯已对绿蓉道:“你下去吧,她不会害本宫。回你住处,不许声张,也不许再过来。”
看着绿蓉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少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多好的女孩,不慎入宫,终生抱憾,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明显看出纯已是为了绿蓉才停止挣扎抵抗,她不知道是何原因,但肯定,纳兰一家的死与纯已有关。
纯已泄气的坐在地上,没了往日的骄横。
“不管你是谁,请不要再干扰蓉儿,她是先皇的女儿。二十多年前,闵王府的家眷被人追杀,与纳兰一家相遇,混乱中婴儿被弄混了。我一直认为是纳兰祯害了我的孙女青儿。就在年前纳兰祯突然找到皇宫,说要见我,我才知道蓉儿就是青儿。可他不该在宫里认出了蓉儿,皇室不允许半点的污迹被流出。”
少郡明白了纯已不想让绿蓉知道的是什么,暗暗庆幸没把此事守着绿蓉问出。可纳兰家真的很冤,就为这件丑闻被纯已灭了口,皇上怕是也被瞒着,因为这件事很让他难堪愧疚。
“可也不该对纳兰家下手,他们怎么敢说出去,难道你就不能对人存点善心?雪儿只是个孩子啊!”
“我也不想啊,到我这岁数,也不想再杀人了,可是我不得不让人弄干净。我是想看戏,可这种戏看不得。我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杀人,那孩子也是没办法留,她看见了。还有一个,对,还有一个没杀,他疯了,我不忍心杀了。”
纯已抬头:“还有一个,你!”
少郡的短刃就在她颈下:“你想杀我!可我现在就能先杀了你。”
“不不,你不能杀我,”纯已慌乱的看着少郡:“我要多陪几年青儿,她太可怜了。”
她终于流下了泪:“我答应不杀人了,你也别杀我。你只要守住这个秘密,看青儿惨状的份上,你不要说出去。”
少郡也泪目了:“那雪儿就不可怜吗?你真歹毒,连孙女都处置的如此绝情。你说,那个人是谁,纳兰云崎吗?你把他关在哪里了?”
纯已终于认栽了,说道:“纳兰云崎疯了,我找了人看过,是终身没法治愈了,他都不记得,所以我留了他一命。”
“告诉我地址,让我带他走,今日也留你一命。”
“我答应。”
“还有,你若骗我,或是我出去后你喊人抓我,我也不会守诺。”
要了纯已盖着私印的地址,少郡一闪身就不见了。
纯已云山雾罩,到底也没搞清楚是谁,可她明白自己这是报应。她这一生害人无数,连亲儿子都下过手。如今亲情一无所有,报应吧。
少郡离了慈仁殿,手里攥着那份证据在考虑怎么办。她不宜露面,这证据也不是铁证,但不提醒一下心里过不去。离开朝堂,她还是圣元百姓,她也有放不下的东西。
她没有再瞬移,黑暗中躲着值班的侍卫到了昭阳宫,今日在宫中听有议论说是皇后醒了,她也庆幸,虽不知后来的事,但一个清醒的皇后在皇上身边,总比一个昏睡的皇后好。
瞬间就决定把这口供给子媗,让她决定。
少郡躲进两个墙角之间的空隙,用匕尖划破手指,她忍着疼在口供的背面写下,警惕祝仕梁五个字。恍惚间似乎想到茹修平血写的那个警字,忽然有种不该放过纯已的想法,至少要断她一臂,今日太便宜她了。
她把纸叠好,戳在短刃上,扬手扔到昭阳宫守卫身后的木柱子上,她用了灵力,又远又准。
那守卫吼了一嗓子,回身见到是信。再看周围,哪里有人。他捧着短刀进去禀报了。
少郡瞬移出了皇宫,很快就消失在京城街道上。
她逃出后,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侍女也没有侍卫,好在又多了个兵器制造大师,龙水千的武器库紧着她挑,当然,她不是子玉,能用的兵器不多。为着方便,她挑的是暗器,光短刀就带了不少,全装进天地珠了。而且她挑的都是一般暗器,不带有任何龙家标识,她用着放心,万一哪天她失手丢了,也牵连不到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