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九的解释下，莫离总算知道了明德镇的由来。
原本，这里并没有人烟，镇子、村落都在后来兴建的。
甚至连山上那座道观，都有属于自己的编制与靠山。
这些人都是不本地人，而是来自五湖四海。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镇子上的人多是老人女人孩子，年轻壮实的男人几乎看不见。”
莫离点了点头，这种情况十分反常，没有年轻男子，就等于将肥肉露在外头，谁都可以过来啃上一口，要换作正常情况，只怕老人被杀，女人被抢，孩子被卖，哪里还能像世外桃源一样平静安宁。
“他们之所以能安居乐业，是他们的先祖亲眷用命换来的。”
三九说起这话的时候，脊背不自觉的伸直，那是克瑞娜也有的习惯，当她说起某些令她佩服崇敬的人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将背伸直。
“当年大陈内乱，皇室险些被颠覆，在危机关头，各路亲王带兵北上勤王，待叛乱平定之后，几乎大部分幸存下来的人都得到了封赏，唯 有小赤一族全军覆灭，更因为一些前尘往事，他们的遗孤家眷受到牵连，不得不远离故土四处流浪。”
小赤一族？
莫离仔细想了想，似乎自己曾在一本杂闻录里头看到过一些记载，听说小赤一族鼎盛时期曾出过十五位将军，甚至还有属于自己的娘子军，最多的时候，人口达到了两万多户，也就相当于有十万多人，但后来，却因各种原因人口锐减，但哪怕这样，当初平叛的时候，几乎能上战场的都上了战场，这场叛乱长达十年，小赤族人死伤无数，以十分惨烈的代价才换来整个大陈的安宁与平静。
这份忠勇，即便某些手握权柄的人不愿意承认，但在天下之人口中，却都默认他们的功绩，甚至在某些地方，还保留着百姓为他们建立的庙宇，时不时，还会有百姓自发前往祭奠与供奉。
克瑞娜的外祖便是小赤族人，克瑞娜有立场保护他们。
于是她便在十五岁的时候以一已之力，为他们争到了明德镇的存在。
不过是一个镇子，几座山，谁也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克瑞娜却对这事十分上心，朝廷只允许不征税赋，但镇上所有老小，都由克瑞娜凭一已之力养活。
这是一桩只亏不赚的生意，但她这一上心，就坚持了到了现在。
这种行为，实在令莫离有些难以评价。
“要不要出去逛逛。”
三九放下筷子，优雅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吃饱喝足，再出去消消食，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这次，是两人单独行动，没有带上那些不相干的人。
但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还是引来了一些百姓。
他们似乎都认识她，甚至，认得她的身份。
“你知道她是谁？”
莫离忍不住抱起一个孩子，那孩子生得好，倒让他想起阿娜来。
自己出来这样久，也不知道阿娜现在怎么样了。
“当然知道，我阿娘说，我们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可离不开二殿下，长大以后，我们得好好报达她。”
看着他们熟络地样子，莫离肯定，这些年来这里一年两三趟的人，不是克瑞娜而是三九。
也正因如此，三九才能在行刺那事之后，不惊动任何人，及时地出现。
莫离似乎也明白了克瑞娜的意思。
她可以力排众议无怨无悔地肩负起照顾这些遗孤的责任，但却不能不让他们知道是谁给了他们安定的生活。
否则将来，若有人起了不轨之心，反过来利用不明真相的人来对付自己，岂不是让人寒心？
甚至......
莫离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
但他还是有些好奇，这明德镇虽说地处偏僻，但东西能够从外头运进来，便不可能将之与外界彻底隔绝，一定有人把守着盘查，以防止外人随意进出。
那么这些人，又藏身在哪？
“哥哥，你是二殿下新收的手下吗？”
小孩子们好奇地围了过来，也不知是为了莫离口袋里头的糖，还是纯粹就是想听些八卦。
莫离将怀里的孩子放下，将带来的糖一人一块分给了他们。
那些孩子得了糖也不吃，直到见着长辈们点头，方才放心地吃了起来。
似乎，这些人养出来的孩子，格外小心谨慎一些。
不过也不难理解，这些人在没有到明德镇之前，过得日子肯定比寻常人要苦上许多，甚至，还有些危险，养成这样的性子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莫离被打断思绪，忍不住哈哈一笑，点点头算是默认。
“那你和我们的先祖一样，也是忠烈之后咯？”
可是，不等莫离回答，其中一个稍大些的孩子忍不住向他提问：“可是，我们在没来这里之前，外头那些人似乎十分讨厌我们，还说我们的先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忠烈之人，而是沽名钓誉，投机取巧的伪君子，那此人不喜欢我们，对我们十分不友好，总喜欢欺负我们，驱逐我们，害得我们过不上安定的日子，可私塾里头的先生又说，忠烈之人值得敬佩，可为什么我们却要过这样的日子？”
似乎这样的困惑已经困扰了这些孩子许久，甚至，连亲人与先生的回答，都无法彻底让他们相信并为之骄傲。
三九在不远处，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扭过脸来，似乎在等着莫离开口。
莫离想了想，放柔了声音反问：“那你们自己是怎么想的？你们的阿爷阿爹是怎么样的人，当真与他们所说的那样，不是英雄而是狗熊吗？”
“当然不是，我们的阿爷阿爹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不是什么狗熊！”
那此孩子最听不得这话，立刻争先恐后的反驳起来。
莫离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安静。
“那你们长大以后，想当英雄还是狗雄？”
“当然是英雄！”
“我可不想当狗熊！”
在孩子一边倒的反驳声中，一个男孩的回答格外引人注意。
“不，我想，我想就当个平凡人，守着阿娘妹妹过日子。”
他的回答引起了莫离的兴趣。
那孩子盯着莫离，一双眸子带着看透世间的怜悯与哀愁。
这样的情绪显然不应该是他那个年纪该有的，除了天生早慧还有之前他所经历的苦难，才能让他拥有比寻常孩子更难以拥有的心智。
“我阿爷他们虽然当了英雄，可却将苦难留给了我们，我们难道天生就该如此苦难，承受这些折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