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
十月中
瓦剌军抵北京城下,列阵西直门外,把太上皇朱祁镇放置在德胜门外,命人传信于城墙之下,曰:“开城纳降,便放回皇帝,可保全城免遭刀兵之祸,若敢顽抗,必血染紫禁城。”态度十分嚣张。
皇城之内,朱祁钰在太和殿召集群臣,商议御敌之策,总兵石亨道:“瓦剌强盛,不能正面相抗,扰起锋芒,臣建议收兵入城,禁闭九门,如今城中粮食充盈,可至冬季,只需坚守即可,瓦剌军人数虽众,但不能持久,待天寒之时,他们无衣无粮,又久攻不下,必会退却。”
朱祁钰点了点头,但转眼看见于谦微微摇头,似并不赞同,便问道:“于尚书,石总兵所言之策,可有不妥之处?”
于谦忙道:“回禀陛下,石总兵所言,并无不妥,若是守城,理当如此,不过如今瓦剌势盛,先在土木堡大败我明军,已对我军生出轻视之心,现在兵临城下,如果我军守城不出,无疑是示弱之举,如此一来,大明国威何在?只会更被敌军藐视,两相对比之下,敌军定会更加猖狂。”
朱祁钰闻言,“哦”了一声,问道:“那于大人可有良策,既能显示我大明军威,也能退敌?”
于谦道:“微臣建议,城内守军尽出,列阵于京城九门之外,可形成了一个依城为营,以战为守的阵势,这样一来,军士背城决战,退无可退,方能拼命御敌,再者京师之地,不比土木堡四周空旷,外城房屋众多,不利骑兵冲刺,我神机营设伏此处,必能对瓦剌军造成一击重创,如此一来,只要两军遭遇之时不败,便可既长我明军士气,亦可打击瓦剌军嚣张气焰。”
石亨闻言道:“于大人此举太过冒进,如第一战便守不住,那时士兵退无可退,岂不是尽遭对方骑兵屠戮,如土木之祸重现,那我大明亡亦,还请大人三思。”
于谦道:“胜,大明兴,败,大明亡,若无死志,何来拼命抗敌之心,臣要让天下人知晓,此战只能胜,不能败,自断后路,方能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国家兴亡,在此一役。”
此言一出,顿激起群臣死战之心,朝中武将无不附和,连石亨也被他决心感染,朱祁钰也觉此言有理,他自登上这张龙椅,便做好了亡国之君的准备,如今决战一场,哪怕是败,日后史书上也不会让自己显得太过窝囊,当下道:“于大人护城之心,朕感同身受,这便依大人之策行事。”
生又何妨?死又何惧?
九门之外,军旗飘扬。
天现阴霾云密布,黑影压城城欲摧。
德胜门下,于谦披甲执剑,对陶瑾、刘安、朱瑛、刘聚、顾兴祖、李端、刘得新、汤节、石亨、范广、樊瑾等九门将领道:“我大明开国至今已经百余年,昔日高皇帝布衣出身,尚可纵横天下,横扫暴元,我辈岂惧小小瓦剌!九门为京城门户,现分派诸将守护,如有丢失者,定斩不饶,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说完颁布军令,命人张榜城下:
城内守军,全部到九门外列阵迎敌,不得留守一人,锦衣卫巡查内城,如有士兵不出城作战者,杀无赦!
如有士兵不顾将领后退者,后军斩前军,后队斩前队!
将领须身先士卒,如果有将领不顾士兵后退者,立斩!
大军出城之后,立刻关闭九门,有敢擅自入城者,立斩!
御前侍卫做督军,督促将士杀敌,九门巡逻,但有畏缩惧战者,立斩!
此令一出,众军士无不抱定死战之心,大家心中明白,这是一场绝对不能失败的战争,这是一场决定大明国运的战争。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西直门外,瓦剌铁骑数千,挟持着百姓俘虏,吹响号角,发起了第一轮的进攻,马蹄铮铮,骑兵纵横,他们见过土木堡的明军,一触即溃,军不成军,那有和瓦剌军对抗的一战之力?
但两军一经交锋,便发觉眼前明军似乎不像心中所想,眼见明军一扫土木堡的颓废,和之前遇到的大不相同,人人奋勇争先,喊杀阵阵,两军阵前,竟无一人退却,非但不退,反而驱马对冲,人人眼中忍了将近两个月怒火,有土木堡战败的屈辱,有舍命相抗的坚韧,有不死不休的坚决。
将士身后的城墙之上,皇帝朱祁钰在城楼亲自督战,皇后汪氏抛凤冠、落霞帔,身作素衣,在城楼上为将士执槌擂鼓,鼓声震震,齐天而鸣,一槌一响,都深深的敲在了每个明军的心头。
身边是兄弟,身后是故乡,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瓦剌中军大帐的瞭望塔上,伯颜看着战场上一往无前的明军,对着身旁一魁梧之人,叹息道:“大哥当日若能听我一言,多派人手截杀于谦,今日这京城便不会如此难攻,当初我就预言,于谦不死,必成心腹之患,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两月之内,竟能让明军脱胎换骨,此人不除,此城难攻。”
那身后之人笑道:“你还好意思抱怨,当初不是你也亲自动手了,却没能将他拦下么?”眼见那人眼褐色,斜向鼻,颊大颧高,鼻平唇厚,面呈黄褐之色,颐下少须,正是自称太师淮王的瓦剌部首领,绰罗斯·也先。
伯颜苦笑道:“当时大意,没想到一路护送他的那对年轻男女如此难缠,那女子飞刀无双,我也险些伤在她手中,此次攻打京师,还需提放她暗中刺杀。”
也先道:“怪不得此次南下,你非要请路大侠出面,原来是为了防止我被人暗算,兄弟有心了。”
伯颜道:“师父他老人家对明人颇有怨恨,听闻这次大军南下,可抵京师,想必也是想来亲自瞧瞧,是以我也没费太多口舌。”
说完再眼观战场,只见西直门外,明军越战越勇,悍不畏死,瓦剌军寸步难行,败退之势已无可避免,忙道:“这西直门看来是无望了,不如收拢兵力,从德胜门进攻吧。”
也先点了点头,道:“那德胜门守将是何人?”
伯颜道:“听说是于谦亲自镇守,总兵石亨,范广、樊瑾协守。”
“范广、樊瑾?这二人听着好生耳熟,对了,那不正是那日阿剌没能拦下之人么?”
伯颜道:“正是这两人,当日阿剌在土木堡拦截之时,也遇到那小子在身后护送,否则以阿剌的身手,他二人又怎能逃脱。”
也先“哦”了一声,道:“那小子当真如此强悍?怪不得琪琪格一直在我耳边提起他,说他一枪便将阿剌砸得不敢冒头,一人便可拒我骑兵千人,不知这丫头有无夸大其词?”
伯颜苦笑道:“难说得很,那小子功力日进千里,现在或许我也敌不过他,战场之上若遇到此人,还需小心提放。”
也先闻言,也笑道:“能敌千人有怎样?如今我十万大军在此,他还能敌得过么?待本王先攻下这京师之地,还我‘大元’天下,到那时万民臣服,还怕收服不了那小子不成?”
说着眼见此时瓦剌军在明军夹击中溃不成军,再战下去只怕会全军覆没,便忙命人鸣金收兵,待瓦剌军回转,清点兵马,只见数千瓦剌骑兵,折损过半,明军大胜,不仅百姓俘虏尽数被明军救回,此时还在城外摇旗呐喊,虽不敢追击,但士气明显高涨,心中不禁气塞,下令道:“让孛罗带领两万人马,转战德胜门,余下各首领将剩余军马分布京城四周,不得让明军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