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入夜动清商,披拂园林草木黄。
快意扫除天下热,可人吹送枕边凉。
荻花枫叶愁江渚,莼菜鲈鱼忆故乡。
万里碧天云散尽,冲开征雁不成行。
正统十四年
九月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的太晚,原本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的时节,居然依旧日照强烈,甚至有气温回升之状,连日的高温暴晒将紫禁城的宫墙烤得烫手,但这凶猛的秋老虎却丝毫不能抵挡市井街坊的人们看闹热的情绪,人们蜂拥而至,此时已将端门之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见午门之外,放了一张案台,上面摆着一顶乌纱翼善冠,案台之前,跪了百余人,李贤、杨善、萧维桢、石亨、范广、陈循、王直、徐珵、王竑、汤节、刘聚、江渊等人均在跪列之中,领头之人约莫五十上下,瘦瘦巴巴的身架,头顶的烈日照在他灰白的头发之上,更显苍老,但见他一脸坚毅,眼睛炯炯有神,面露坚毅,手举一尺帛书托于头顶,但见那帛书猩红如血,上面皆是群臣以血联名,托举之人,正是代兵部尚书之职的于谦。
只听他道:“天下无主,宗庙之忧,帝王不可久旷,天命不可谦拒,还请殿下宜从众议,上为社稷,下为百姓。”如此三次,百官附和,“上为社稷,下为百姓”之声响彻紫禁城。
朱祁钰此时正在文华殿中,闻的外面呼声震天却不敢出,挨至午时,一小太监急报:“殿下,外头日头太毒,已有几位大人被晒得脱水,此时晕厥倒地。”
朱祁钰不置可否,过不多时,又有一太监来报:“殿下,门外那群大人,又陆续倒下几人,王妃亲临门外,指挥太医院在门外救人,叶太医忙不过来,苦劝那些大人们离去,以防中暑晕厥,但那些大人们全都不为所动。”
朱祁钰将手中茶杯一摔,怒道:“这些人真是要翻天了不成,禁卫呢?叫人来,将他们全部拖走。”那小太监闻言,吓得双腿一紧,连跪带爬的跑了出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那小太监又跑了回来,此次却不敢进屋,只在门外道:“启禀殿下,那些大人们赖着不走,连禁卫也驱赶不散,他们以头撞地,扬言殿下不出,宁愿跪死当场,也不离去,如今已惊动太后,现在王妃和太后也在门外苦劝,但那些大人依旧不听,一个也不愿走。”
朱祁钰闻言,无奈的长叹一声道:“这些人是铁了心要赶鸭子上架,本王如今便是那只鸭子,身不由己啊。”说完推门而出,去午门之外,接见群臣。
己巳岁末,虚危星落,
帛书一尺,双龙逐日。
这十六字箴言,终在今日应验。
翌日
朱祁钰正式登基,继大明皇帝位,随后定年号为景泰,尊汪氏为皇后,封朱祁镇之子朱见深为皇太子,遥尊朱祁镇为太上皇,封于谦为兵部尚书,总督京城防御,各部各员均受其节制,又下诏让边关守将不得听信瓦剌的借口,不得再奉朱祁镇手谕,以免也先挟持天子以令诸侯,骗取关外守将开城,引狼入室。
诏书下达边关,也先本来以为抓了大明的皇帝,直取京师指日可待,那曾想抓了一个皇帝,明朝又立了一个皇帝,勃然大怒,即刻发兵再次南下,瓦剌军分三路大举进攻京师,东路军两万人从古北口方向进攻密云,作为牵制力量,中路军五万人,从宣府方向进攻居庸关,从京师正面吸引明军,西路军十万人由也先亲自率领,挟持被俘的朱祁镇自集宁经大同、阳和,攻陷白羊口后,挥师南下,直逼紫荆关。
边关军情急报京城,朝廷得知瓦剌已向京师逼攻,立即戒严京城,朱祁钰诏诸王遣兵入卫,又命于谦提督各营兵马,将士皆受其节制,刘安、王通等罪将皆被赦出狱,同石亨一起协守京城。
随后,也先抵紫荆关亲自督战,投降瓦剌军的明朝宦官喜宁熟知紫荆关的关防部署,引导瓦剌军偷越山岭,腹背夹攻关城,守将韩青、孙祥战死,紫荆关被攻破,瓦剌军便由紫荆关和白羊口两路进逼京师城郊。
山雨欲来风满楼。
站在北京的城墙上,望着北边的压城乌云,朱祁钰感慨无限,他因朱祁镇宠幸王振,屡谏不听,便已生出颓废之心,本想做一个逍遥的闲散王爷,没想到最后的担子还是压在了他身上,诚如于谦所言,上为社稷,下为百姓,在他身后就是大明朝的京师,是万千无辜的民众,这戴在头上的,不仅仅是那顶黄灿灿的乌纱翼善冠,还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的心中并没有畏惧,如今执意抗击瓦剌,任它瓦剌大军压境,任他铁蹄碾压,也决意不会退让半步,这大明朝如今交在了自己手里,便须与帝都共存,即便是做了亡国之君,也断不能就此臣服于异邦,他命王文张贴安民告示,缓解这北京城内的压抑气氛,安抚百姓的恐慌,征调民夫搬运弓箭火器,让于谦部署城防,节制百官,待一切妥当,然后安静的等着瓦剌军来。
于谦也不负朱祁钰嘱托,将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命汤节守宣武门、李端守正阳门、刘得新守崇文门、顾兴祖守阜成门、刘安守东直门、刘聚守西直门、陶瑾守安定门、因德胜门首当其冲,最是紧要,便亲身擐甲披袍,同时任命石亨为总兵,范广为副将,樊瑾为参将,协同驻守德胜门。
城中百姓听闻瓦剌大军前来,不少人已有拖家带口逃离京城之心,但又见兵部尚书于谦身披战甲,辗转箭楼、角楼等地查看防务部署,新皇朱祁钰亲上城楼,督促军务,皇后汪氏则带着一众宫中丫鬟妃嫔,熬粥犒劳军士,鼓舞士气,百姓见之,无不振奋,均收起溃逃之心,誓要与京城共存亡。
转眼间便至九月底,各路勤王大军已陆续赶至京城,城中青壮之人多有从军入伍,妇孺老幼自发组织替大军搬粮喂马,军民一心御敌,士气空前高涨,于谦无论是在朝堂群臣心中还是普通百姓眼里都威望倍增,一时无人能出其左右。
这日整顿完军务,于谦忽然叫住樊瑾,道:“樊将军莫走,老夫有一事相询,还请樊将军告知。”
樊瑾见他言语谦逊,不知他有何事,忙回到:“于大人但说无妨,末将知无不言。”
于谦道:“听闻樊将军和冷校尉情同兄弟,这次更是不惜只身引开瓦剌追兵,樊将军方能脱险回京,如此情意,老夫实在佩服得紧,不知樊将军和他如何识得?”
樊瑾见他要问冷凌秋之事,笑道:“末将与冷校尉年幼时,在一次机缘巧合中相识,但见他光明磊落,义气为先,末将便有意结交,这些年来我与他虽聚少离多,但彼此间的手足情意只增不减,不知大人为何问起他来?”
于谦叹息一声,道:“冷校尉武功高强,老夫进京之时,便得他一路护送,那时便想将他纳入麾下,但他心系江湖,只得作罢,后来他在京中擂台,独战那‘蒙古第一勇士’,更是江湖扬名,此次又听李贤、杨善等人说起,他在宣府一人抵千军,在瓦剌骑兵阵中来去自如,老夫虽未亲眼见得,但也可想象出他的勇猛,那日他回京之后,老夫旧事重提,又想邀他从军入伍,但他心念蓉儿姑娘,又再次婉拒了老夫,老夫脸皮虽厚,但也不敢死缠难打,三番五次的再去邀他,但又念及他武艺超群,若不能为国效力,实在是可惜。”说完又叹息一声。
樊瑾听他想邀冷凌秋从军入伍,便知他今日之意,笑道:“原来于大人见猎心喜,想将冷校尉纳入麾下,可是要末将替大人说服他么?”
却见于谦点了点头,道:“他心在江湖,要说服他只怕不易,只是如今兵临城下,良才难得,老夫痴心不死,这便想请樊将军帮个忙,不知可否?”
樊瑾忙道:“大人要让末将如何做,直说无妨,末将定遵嘱托。”
于谦道:“他这次回京之后,一直在照顾蓉儿姑娘,蓉儿姑娘对老夫也曾有救护之恩,此次伤在瓦剌人手中,老夫本想去探望一下,但无奈军务繁忙,一直未能空下来,眼见今日城中秩序井然,大家各司其职,老夫便想抽空半日去探望一番,略表心意,这便想请樊将军陪老夫走上一遭,有你在,有些话老夫也好说一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樊瑾见他依然还未死心,说是让自己陪着走一趟,他好开口说话,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去当说客,如果连他心里的这点小算盘都看不出来,那自己岂不成了傻子?忙笑道:“末将自当领命,一切听大人安排,但冷校尉这个人嘛,生性有些偏执,只怕我去了也无济于事,若事不成,大人且莫怪我。”
于谦见他同意,心中窃喜,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