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何蕖走后,江淑汀没有立即派人找她,她了解女儿,何蕖貌似柔弱,实则坚强,若逼急了会做出激烈的事情,况且找回来又如何,该如何向她解释呢?该如何让她平静下来呢?不如让她出去散散心,等过了这阵子气消了,便好了,何蕖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又病又弱,根本走不了多远,江淑汀派人追查,很快就发现了她的踪迹,并派人暗中保护她。
直到半年之后,江淑汀觉得她应该气消了,便出现在她面前,要带她回去,何蕖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只是抽出匕首横在脖子上,用一种让江淑汀心碎的决绝目光看着她,抽匕首的时候刀光划过,好像斩断了一切。她们对峙了很久,江淑汀不得已只能离开。何蕖也才明白母亲一直派人跟着她,于是费尽心思摆脱了他们,或许是寻找萧追的这份愿望和信念强烈到了极点,她的身体奇迹般硬朗起来,变得越来越强壮,日益健步如飞。
她有心躲避,江淑汀要再次找到她并跟住她就没有那么容易。她这么一走,何千大为光火,又十分恐慌,他知道何蕖恨死了自己,恨死了梨花宫,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是绝对不会嫁给凌珏,而何千脑海中有了一种更为可怕的想法,为了给萧家报仇,她可能会假意嫁给凌珏,然后趁他不防,用利剑刺穿他的胸膛,到时候什么凌儒必定震怒,就什么都完了,他会失去奈何城,失去荣华富贵,这是他用人格交换的一切,最要紧的是,他会没命的,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了权势地位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决定牺牲何蕖,从此没了这个女儿,她的所作所为,就跟自己无关了。
于是他在城中找到了一个跟何蕖同岁,容颜身材都颇为相仿的病弱女孩,并杀死了她,次日,便对外公布了何蕖的死讯,举办了一个盛大隆重的葬礼。
何蕖在奈何城呆了三年,做了很多好事,甚得民心,听说了她的死讯,目睹了她的葬礼,他们都哭了,说:“苍天不公啊。”
消息自然也传回了梨花宫,何蕖突然死了,凌儒虽心中不满,但并未十分生疑,因为何蕖娘胎带病先天不足,何千为此张榜求医,天下皆知,陆吾都去看过也说没救了,后来不知怎地又好了一些,大概是用了很多千金难求的名贵药材调理的结果,这些事属下都已禀告过,凌儒略有印象,他也见过何蕖一次,一见便知道,的确是个有病的孩子,看来天不假年,她终于没有熬过,还是死了。
在他眼里,何蕖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她甚至连一枚牵制何千的棋子都算不上,因为在他眼里,何千不过是一条狗,一条连丧家之犬都不如的癞狗,一条用不着链子就会乖乖跪在他脚边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名利在他身上化为缰绳,绳子的另一端便牵在他的手里。但是毕竟血祭坛在奈何城,为防有诈,他还是让凌珏前去奈何城致哀。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凌珏喜欢泼辣大胆有风情的姑娘,一见到何蕖这样端庄沉默的女子便觉烦躁,更何况她还有病,他极为厌恶何蕖,只是父命难违,他不敢说一个不字,巴不得她死了,不用娶她。
凌珏心情大好,一路哼着小曲儿进了奈何城,在何蕖的灵前站了一会儿,江淑汀看着眼前的灵位,想到了何蕖横剑于颈的画面,她真的失去了这个女儿,想到了萧博、翁素弗、萧离离、萧逊、萧追,从前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好后悔啊,江淑汀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无可挽回的悲哀,凌珏是厚颜无耻,从来不晓得伤心的人,也听得眼里发酸,对这个差点就成为自己的妻子的姑娘生出一丝怜惜,他相信了何蕖是真的死了,否则江淑汀怎会不顾仪态、如此悲痛,便向凌儒回禀说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何蕖就这样死了。
一天在一个茶馆中何蕖得知了自己的死讯,心中毫无波澜,在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死了。
何千这样做,江淑汀没有反对,很是支持,相比于嫁给凌珏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结局,只要她活着,她就是自己的孩子,奈何大小姐的名位她原本就不稀罕,没有也无妨。只盼她熬不住辛苦能够回来,她只要回来就会知道,奈何城永远都是她的家,不料何蕖真的就越走越远,六年没有回家。
何蕖一心一意寻找萧追,她曾经悄悄去过玉山,在山脚下仰望梨花宫,她在心里发誓,有一天她一定会杀上梨花宫,给萧家洗冤,给萧家报仇,可她不会一点儿武功,连跑江湖卖艺的艺人都不如,更别说与武林高手相较,她想要拜师学艺,却又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况且她要寻找萧追,不能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于是便在集市上买了拳谱、腿法、剑法,自己照着练习,她毫无武功根基,全部要从头练起,她卧床养病多年,浑身僵硬,单劈腿下叉这一样,便整整练了半年,因无人指点,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
她一面练功,一面寻找萧追。何蕖从竹花口中得知白辉夜救了萧追离开,梨花宫没有能找到白辉夜与萧追,这才连累了水秀樾和白扬。至于白辉夜奔驰百里,引开追兵,跳下悬崖生死不明这件事,梨花宫并未教白扬知晓,竹花也不知道,何蕖当然也不知道,她总是在想,白辉夜究竟带他去了哪里?她想他们要躲过追杀,将血魔珠藏在安全的地方,一定是去了很荒凉,很险绝的地方,于是她去了很多穷山恶水、杳无人烟的地方,这些地方没有路,要穿过荆棘,尖石,整日长途跋涉,她的脚磨出了血泡,带来钻心的疼痛,她却没有停下脚步。
她去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有一天她忽然想,有没有可能萧追悄悄回到了蛩鸣,她东闯西撞,希望能够回到蛩鸣,始终找不到回去的路,好像蛩鸣在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没有蛩鸣任何痕迹,仿佛蛩鸣从未存在过这个世上,儿时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无比虚幻的梦,失望告诉她,梦该醒了。
同时与蛩鸣相关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但何蕖不允许自己忘,她每天都要怀念,想念温习蛩鸣发生的一切。
每当寒冷的夜晚她独坐在柴火堆旁,看着跃动的火焰,看着周边陌生荒凉的景色,她也会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究竟在做什么,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想萧追想得疯了,她带着这样的疑问和嘲讽迷迷糊糊睡去,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又有了新的希望,她想,或许今天,我就能找到他,每一天她都这样鼓励自己往前走,就这样过了六年。
将近六年的时间里,她走遍五湖四海、名山大川,何蕖吃了很多苦,她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
她走过很多路,有些路走到最后,无路可走,她面对大山深谷,悬崖峭壁,湍急的河流,望不到尽头的江水,每当这时她都会感到深深的疲惫,找不到蛩鸣,寻不到萧追的失落让她一次次绝望,永不放弃的信念让她一次次强行重燃希望,她自己也在一次次重燃中涅槃,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强壮,她的武功有了可喜的进展,为的是能救更多人、走更远的路。她的父母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她觉得自己也有罪,为何家赎罪,使他们死后免遭恶报。每当看到有人受苦,她都会深深自责,穷苦的她便给钱,受欺负的她便拔剑相助,她的武功虽有进展,但是招式不精,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都称不上,可是她遇到不平之事仍然敢于出手,有很多次,情况不可以说不危急,可是何蕖总是能够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她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每次奇迹般脱险她更加思念萧追,因为冥冥中感到萧追在帮助自己,而她已无法想象萧追如果还活着,他会是什么样子。她还是执着的认为萧追还是从前的样子,肩宽背阔,顶天立地。
何蕖每救一个人总会向他们打听是否见过一个肩宽背阔的男孩,有些人说没有见过,有些人说见过,不过那些肩宽背阔的男孩都不是萧追,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再坚强、再幻想的人也应该承认,他已经死了。
有多少次她都不想活着,活在这个没有萧追的人世,在她站在悬崖边上,在她把毒酒送到唇边,在她即将把锋利的匕首插进胸膛的那一瞬,萧追的笑容总是浮现在她眼前,她想,可是如果,如果萧追还活着,会需要她,她总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还活着。
所以她应该坚持下去,她要踏遍天涯海角,哪怕千遍万遍。
将近六年的时间里,她苛待自己,饿了啃馒头,渴了喝泉水,身上穿着朴素,都是最寻常衣料。她从奈何城带出来很多钱,可谓腰缠万贯,她不肯多花一分钱在自己身上,唯一的首饰就是青玉佩,那是六岁那年,翁素弗给她,那个时候翁素弗的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她放不下萧追,这是她郑重的交代,希望何蕖能代替自己陪伴萧追,照顾萧追,相伴一生。
只是那时何蕖还太小,不懂这层深意,但她敬爱翁素弗犹如自己的母亲,这枚玉佩她视若珍宝,一直佩戴,从未离身,醒来之后她失去蛩鸣的一切只有这枚青玉佩,是她和萧家唯一的联结,九年来她不知摩挲过多少次,亲吻过千万遍。
青玉佩精雅的符采,古朴的润泽,包含了她的祈祷心愿回忆,思念与信心滋养出来的灵性,力量和希望的来源。
坚强如同何蕖,也有坚持不住、险些崩溃的时候。
那大概是三年前,江湖上传来了魔王复辟、乱象山重启的消息。一时间邪魔外道如蚁附膻,一群乌合之众,竟然也颇有声势。
梨花宫得知后派出百余名弟子前去清剿,不料皆是有去无回,据说新任的魔王是个青年公子,他手中有个极为厉害的法器,是个血红色的珠子,食人血肉,噬人生魂,威力非凡,魔力无穷。
这,这不就是血魔珠吗?
消息传出江湖,人人惊噫耸动,血魔珠又出世了。
那魔王也一定是萧追了,人们纷纷猜测,这么多年,他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修炼血魔珠,现下他练成了,他要报复梨花宫,他要毁灭人间。
不久之后,乱象山附近的一个镇子红英镇,遭到血洗,一个头戴面具身着黑袍的男子,手持血魔珠,说道:“我乃魔王萧追。”魔王萧追茹毛饮血杀人如麻。
那时据说冰魄雪心出了问题,守护神凌儒正在闭关修复。
天下无人无物能够战胜血魔珠。
魔王萧追便开始在西北一带作乱。何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神大乱,悲喜交加。
喜的是,她寻找多年,终于得知了萧追的讯息,悲的是他终于成魔,走到如今滥杀无辜的地步,但是何蕖不愿意相信,她不相信萧追是这样,她不相信萧追会这么做。
他如果真的恨,如果真的有人要为萧家的罪孽偿还,也是她何蕖,而不是那些无辜的人。
她要亲口跟他说清楚,要亲口向他说声对不起,也要劝他回心转意。如果真的要有人死才能够平息他的怒气,让她死在他的手里吧。
何蕖急忙赶到西北。但见西北衰草枯杨,愁云惨雾,一派末日景象。一个又一个的城镇,都是十室九空的场景。何蕖心痛极了,她实在想不到,萧追如此残忍,这些都是他造成的吗?一时间她六神无主,失魂落魄,呆呆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竟然遇到一株极为美丽的红枫,旁边开着不知名的金色小花,甚是灿烂。红枫如血、金粟灿灿,这时何蕖忽然看见一个黑袍男子,带着面具,他手中抓着一个男人,正要向他颈中咬去,他浑身泛着幽微的血光,漆黑的魔气不绝如缕萦绕着他,不正是茹毛饮血的魔王萧追吗?
何蕖凄厉喊道:“住手。”黑袍男子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身背双剑的姑娘正以一双泪眼望着自己,她说道:“求你不要再杀人,你如果真的要吸血,就吸我的血吧。”说着从背后抽出一把剑,划破袖子,亦划伤自己的胳膊,刹那间,殷红的血顺着雪白的手臂流了下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抬起滴血的手臂伸向那黑袍男子,黑袍男子一怔,掐着猎户的手松开,那猎人如蒙大赦,跌跌撞撞逃走了。
那黑袍男子直直看着何蕖,呼吸急促起来,呼吸中明显含有极强的痛苦,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
六年的时间过去,她踏破铁鞋历经风霜,始终没有找到萧追,找到他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不论如何疲惫,她始终没有放弃,此刻她愿意相信,也希望他就是萧追,因为她太累了,近乎崩溃,她太想要一个结果,不管什么罪孽,我都跟你一同承担,我和你一同偿还。
苍茫的天地间,萧索的秋风中,何蕖与魔王相对,何蕖的眼泪一滴一滴滑落,这一刻她将眼前的人当成萧追,毫无保留袒露自己的感情,那是世上最强烈的思念,最深挚的爱。
何蕖向他走近,说道:“萧追,是你吗?我是何蕖,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黑袍男子不答话,何蕖向他走去,红色的枫叶落下,每一片都是离人的血。当真凄美欲绝。何蕖走到他的面前,深深凝视着他的双眼,觉得很陌生,没有一丝一毫过去的影子,她心里有一种感觉,他不是萧追,她问道:“你忘了了从前的一切,你真的为血魔珠主宰失去神智了吗?”这一刻,她没有把他当成磨牙吮血的魔鬼,只是相思刻骨,久别重逢的恋人。
那黑袍男子依旧不答话,她再也忍耐不住,她渴望得到答案,她伸手去摘他的面具。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闪身避开,如同鬼魅一般,飘然远去,何蕖要追,满天只是红枫飘落,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何蕖并不死心。她有一种感觉,他并不是萧追,可是他如果不是萧追,为什么要做下恶事嫁祸于他。他是否知道萧追的下落?他为什么会有和血魔珠相似的法器,何蕖心有太多疑惑,她要问明白,弄清楚。
她追到了乱象山。乱象山乱成一团。妖洞青荧魔窟鬼火,整个乱象山仿佛长着千百只眼睛。调笑喧嚣,嘈杂。整座山都在笑,都在闹。山顶,有一个幽暗寂静的地方。虽然诡异可怖,防卫并不森严。
乱象山何必防卫,以这里的诡谲阴森,保管叫人有去无回,寻常人谁敢踏进这里一步,何蕖一来到这里,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浑身发麻汗毛倒竖,一时不敢向前走去。
可是她真的太想萧追了,没有他的日子,她一天都不能再忍受,只要萧追在那里,只要那里可能有萧追的消息,不论有多少妖魔鬼怪都拦不住她,何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混了进去。
魔窟实在太多,她不知道所谓的魔王究竟住在那里,她在两个魔窟外凝神静听,都是些无聊的鬼话,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当年萧情用冰魄雪心廓清乱象山的迷雾,八十多年,这里的迷雾又逐渐聚拢,流露出危险的气息。
这里的石头上长着厚厚的青苔,地上时不时冒出手掌一般的蘑菇,零落着碎骨头碎肉,可见这里的魔鬼妖人是何等残忍凶悍。
这里是万恶之源,若非这里孕育出了血魔珠,何来萧家这八十多年的痛苦。
何蕖好恨,但是她在心中暗中给自己鼓劲,萧家不怕,我也不怕,何蕖咬牙克服恐惧,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摸索,寻找。
何蕖武功不高,身手不甚敏捷,终于被发现了行迹。被一个青面獠牙的魔徒所抓。何蕖一不做二不休,拔出昭穆双剑,昭穆剑正气凛然,湛然如水,在魔窟之中,更加显神勇。
短兵相接,火花四射,惊动了乱象山,魔教妖人们纷纷自山壁上探出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手持双剑,正在奋战。
群魔看了,啧啧有声,嬉笑不已。
“这武功,也太差了嘛。”
“好可笑,难道凭她,便想要荡平乱象山吗?”
“她已经受伤,却无人支援,看起来没有同党,即便是梨花宫的弟子,也不敢只身前来乱象山。她究竟是什么人。”
这时魔教妖人纷纷下场,加入战团,围住何蕖的妖人越来越多。
未下场的魔教妖人全部都在旁边起哄。
“哈哈哈,这小妞我要了,我要刨开她的肚子,看看她究竟有几个胆子。”
“马三哥,你下手不狠呢。是不是看上了她。”
“呸,胡说八道。”
“这小妞武功平平,那两把剑十分不错。”
“嗯,神锋如雪,果然是宝物。”
“婴妹,到时候咱们一人一把,双剑合璧,同修同德,岂不美哉。”
“不要脸, 谁要和你双剑合璧。”
“这两把剑湛如秋水,剑品清高,你怎配使。”
“难道你配。”
“我已经看出这剑的来历,如何不配。”
“什么来历?”
“这是昭穆双剑。乃龙泉山庄陶醉所铸,为铸成有史以来唯一的魂灵之剑,剑成前夕,陶醉夫妇舍身殉剑,以剑为墓,永远沉睡其中,百年之前,这柄两把剑为剑客杨烟露所得,他剑术极高,得到双剑,更是如虎添翼,成就剑圣之名。他死之后,他的弟子为争夺昭穆剑反目,昭穆剑因此失散,昭穆双剑辗转多人之手,便失散了,下落不明近百年,怎么会在她的手里。”
“这两把剑若真有魂灵之力,如此厉害,怎会近百年籍籍无名。”
“陶醉夫妇以身殉剑,剑上寄寓着他们的魂魄,而陶醉夫妇原本就是剑术高手,昭穆双剑上自然带有剑法,就算是不会用剑的人拿到了这两柄剑,挥斩之间,也有名家风范。这也是这两柄剑,不同凡品之处。”
“怪不得,我看着女子身法僵硬,剑法却好。”
“不过也要昭穆双剑合璧才能有此威力,合则显灵,分则失效。”
何蕖听他们认出了昭穆双剑,只怕自己死后,昭穆双剑便要落到这群魔徒手中,为虎作伥,心中悲愤。
一年前,她在南海找寻萧追时候路过一个庄子,名为碧水山庄,山亭水榭,远望极美,何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火光冲天,传来老弱妇孺的哭声,救人要紧,这么多年,向来如此,何蕖总想着,她救人越多,越能感动上苍,让她早日找到萧追。她向来是奋不顾身的。
何蕖毫不迟疑,闯进火海之中。一家几十口被困在大堂中,横梁倒塌,形成火门,无法出来,何蕖水性极好,她跳到荷塘中,沾湿全身,又飞跃出来,不过瞬息之间,好像是一条游鱼跃出水面。何蕖跳入火圈之中,喊道:“不要慌我来救你们。”
几十口人十分惊喜,说道:“先救孩子。”将唯一的一个小女孩,推到何蕖面前,时间宝贵,何蕖用湿衣服,包住小女孩,便往外冲,这时火势已经大了不少,掉下来的一块横梁砸在何蕖肩上。何蕖的肩膀被灼伤,那伤疤至今还在。
当时剧痛袭来,何蕖咬紧牙关,稳稳抱着孩子冲出火海,将她放到荷塘边,这时房屋塌陷,何蕖再要救里面的人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一男子高声喊道:“请将这两个孩子送到洛阳翠柏巷中,他外祖父杨君元家中。”说着大风骤起,火势暴烈起来,在女孩绝望的哭声中,她的亲人们皆葬身火海。
然后何蕖便带着那女孩,一路往北走。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到洛阳,在洛阳几番打听,才找到的翠柏巷,见到了杨君元。那女孩见到了外祖父哭着说,爹爹妈妈祖父祖母都不在了。
原来碧水山庄是南海富户,遭贼人觊觎,要争夺家产,庄主冷笙宁死不从,放火作势威吓,没想到火越杀越大,竟然将碧水山庄全部烧了,若非何蕖挺身而出,碧水山庄一脉就此断绝。
杨君元见何蕖风尘仆仆,显然一路上极为不易,她舍身救人在先,千里送孤在后,非亲非故,仗义援手,尽显侠义之风。
杨君元感慨万分,何蕖在翠柏巷休息养伤了十几日,和杨君元相谈甚欢,尽管何蕖隐去了自己的身份来历,杨君元对她为人十分崇敬,对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更是赞叹,有一种拨云见日得见曙光的感觉,仿佛听见了穆剑在剑匣中的嘶鸣。
穆剑沉睡已久,等待多年,终于得遇明主。辞行之际,杨君元赠给她一柄宝剑。告诉她此乃穆剑,是杨家的家传宝剑,宝剑原本是一对儿,雄剑为昭,雌剑为穆,后来失散了,虽说只有昭穆双剑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但是穆剑也是不世出的神兵利器,杨家这几十年来从未用过,怕引来争夺,灭族的祸患,是以不找到昭剑,他们不敢轻用,多年来,杨家一直暗中查访昭剑的下落,始终无所获。
昭穆剑失散近百年,百年沧桑变化,人海浮沉,总是阴差阳错不得团聚。大概永远也不会相逢了。但穆剑应该出世了,它应该属于何蕖,属于这样的性情中人,跟着她踏遍万水千山,路见不平,锄强扶弱。
何蕖接过穆剑,接过了寻找昭剑的使命。她一见到穆剑,就非常喜欢,心里非常怜惜。觉得它就是另一个自己等待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萧追。
何蕖始终不放弃,她步履不停,由北到南,又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年头,她走到了北方极寒之地,听说这里很久之前没有这么冷,这里的清寒之气对内功颇有助益,所以很多武林高手曾经在此清修,。渐渐变冷,罡风如刀,很少有人来此清修了。
何蕖从山脚爬到山顶,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这里也没有,失望的心情又涌上心头。
这时突然下起大雪,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又密又凑,风吹着往脸上扑,根本睁不开眼睛,何蕖被困在山上,无法下山,大雪整整下了两天两夜,何蕖躲在一个山洞中,几乎被冻僵了,在第二天的时候,雪还在继续下,在这样下去,她会被大雪封在山洞中,她踏着齐膝的大雪,走出了山洞。
她勉强靠着一颗大树,雪势虽然有所减弱,天空中仍然飘着雪,刺目的雪白,冰天雪地,寒冷绝望,她会被冻死在这里,她要让自己暖和起来,她来到雪地之中,拔出穆剑,不停舞剑,就在这时,穆剑突发异响,它牵引着何蕖往雪山深处行走,这时,何蕖似乎隐隐听到山巅传来和穆剑一般的啸响。
忽然雪崩了,漫天大雪,狂卷而下,何蕖被暴雪冲倒,眼看要葬身雪海之中,左手中忽然多了一件物事,何蕖顺势握住,只听一阵虎啸龙吟,何蕖感到自己双脚离地,飞向朗阔的明月。
何蕖借助月光一看,她左手中的也是一把剑,和穆剑一般湛如秋水、切冰断雪,正是昭剑。
昭穆双剑重逢之后,欢欣鼓舞,带着何蕖翩翩起舞,如同一对翅膀。带着何蕖飞下山。
山底的平地也有一些白雪,昭穆双剑狂舞不休,卷起浪漫的雪花。
昭穆双剑抒发重逢的喜悦,何蕖好高兴,她甚至比穆剑还要高兴,因为她曾经在心底许下心愿,如果有一天昭剑和穆剑重逢了,她和萧追就一定能够重逢,何蕖就是秉持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她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遍又一遍不停走着。那一刻,何蕖被爱的力量充盈,也坚定何蕖继续找寻萧追的信念。
我们终究会重逢的。
那天冰天雪地中狂舞,刻下重逢的痕迹,诉说别来的思念,那喜悦鼓舞的情绪仍在心头,又支撑着她走过两个春秋,此刻她终于得知了萧追的消息,可是他却不愿意见自己,而且他变成了一个魔,这么多年,刻骨铭心的相思,终于变成无法挽回的遗憾,与其说何蕖此刻是在力战群魔,不如说,她是在绝望的独舞,天地万物都不存在,只有一个无法挽回的萧追。
她在自顾自舞剑,抒发心中无尽的悲痛,刀光剑影中,是何蕖历经艰难险阻,跋山涉水寻找萧追的身影,诉尽了对萧追的渴望,发泄自己的情绪,她希望,萧追能够感受到,能够看到。
刀光剑影时空穿梭的表白,好像来自百年之前陶醉夫妇纵身一跃,也好像来自萧家多年的坚守和付出。好美。
好不容易,天南地北,终于相遇。不管怎样,一定要再见萧追一面。
何蕖是少见的不屈不挠之人,这也是乱象山少见的乐子。魔教妖人有心要玩弄她,戏耍她,并未将她立刻杀死。说道:“今后,咱们抓了人不必马上杀死,这样玩玩不是很好?”一个魔教妖人道:“这妞也真疯,她既不松手,便将她的手臂砍下来。”
何蕖怒道:“你们休想。”何蕖想到今日可能要命丧于此。心中有太多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找到萧追,没有跟他相认,放声大喊:“萧追,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敢见我。萧追!萧追!”我要找到你,我会找到你,这是世上最深刻最真切的呼唤。在魔窟之中,清亮悱恻,直抵心扉,深入柔肠。
这时山顶那个幽暗宁静的地方,响起了一阵箫声。虽为音声,却形而有色,好像洁白的月光洒下,缠 绵凄恻又哀婉。箫声哀郁低沉,如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河水,一点伤心的落花,随着河水飘荡到远方。
悠扬的箫声从山上飘荡而下,乱象山立刻层层安静下来,世上所有的喧闹,都在汪洋的大海中一点一点沉没,比什么喝止都要管用。
众人噤若寒蝉,场面鸦雀无声。
围攻何蕖的妖魔,也停止了动手。何蕖抬头望着山顶,只见山顶的月光忽然明亮起来,黑夜中血光闪动,移形换影,一道身影翩然而至。
群魔立刻跪了一地,喊道:“参见魔王。洪福齐天、法力无边。”他站在何蕖面前,何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不像是邪魔,不是因为他是魔王才让他们惧怕,而是因为他是神,是因为神明的降临,才让邪魔害怕。
与此同时,他又是一个真实的人,听的见他的呼吸,听见他呼吸中的痛苦。他受伤了,是月光下的神,人世间的伤心人。
箫声中是无边的孤独。一定是在每一个人无人的寂寞时刻反复练习,才能如此悲凉。相信了他就是萧追,即便不是也是一个善良的人。
她相信萧追不会伤害她,也相信一个伤心的人不会伤害她,她把两柄剑收回剑鞘。等于是把性命交给了萧追,连同十年的等待和期盼一起,交给萧追,他要便要,不要,她这么多年的坚持势必有个了结。
何蕖浑身血迹斑斑,只听魔王轻轻一声叹息,他抱起何蕖飞身离开乱象山。
魔王身法很快,不过眨眼之间,已经远离乱象山,在一块平地,将她放了下来,转身就走。
何蕖道:“萧追,别走,我有话要和你说。”要追,却追不上。她喊萧追的名字,这时忽然下起了雨。
何蕖一动不动,任大雨淋透她的身体。她真的真的很遗憾。
无边夜雨中,一朵傲然的不屈的于命运的花怒放。她在惩罚自己,她为自己没能留住萧追而悔恨。这是无声的呼唤,比一道一道的惊雷还要清楚。
她的面庞因为冷雨而苍白,却更加秀美坚韧。
这时魔王去而复返,他的身影倏然在雨中出现,他走到了她的面前,和她四目相对,陪她一起淋雨。
何蕖惊喜万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这时何蕖的脑筋已经不是很清楚了,找了这么多年,她早就承受不住,她早就疯了,她不管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她执着执意的将他当成萧追,用尽全部的感情对他说:“萧追,不要再杀人了,好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我始终爱你,我会永远爱你,我知道我的爱很渺小不足以弥补万一,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怨,很多恨,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伤,很多痛,让我陪在你身边,让我陪你一起偿还,还不了就让我陪你一起下地狱,天诛地灭,让我陪你一起死,你如果不满意,今天就让我死在你的面前,可是那些人,他们的是无辜的,不要再杀人了,求你收手吧。” 何蕖的九死不悔,一往情深,在这场暴雨中体现的淋漓尽致。雷雨中她坚毅的面庞,勇敢的目光让人心碎。
伤心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混合着雷声落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种美是突如其来,是独一无二的,是震撼人心的。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晶莹,何蕖可以确定,那不是雨水,而是泪光。
他被她打动,萧追没有忘了何蕖,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没有忘却,我终于又能见到你了,她颤抖着伸手去揭他的面具,他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
两手相握的那一刻,那一刻无边冷雨沁透了何蕖的身体,她倏然清醒过来,那一刻,何蕖知道他不是萧追。他们一起长大,手牵手度过每一个日子。小手变成大手,他们手掌的每一条纹路都非常契合。谁也不能让他们分手。何蕖始终坚信,他会紧紧握住他的手,永远不会放开。
他不是萧追。
失望的情绪再次在何蕖心间泛滥,她已无数次经历这样的失望,终于在那天的雨中,变成淹没她吞噬她的绝望,踉跄一退,就要跌倒在雨中,他却不放开她手,另一只手顺势抱住了她,他们在大雨中相拥。
绝望中,何蕖心里有了几分欣慰,萧追不是杀人狂魔,眼前这个所谓的魔,也未必十恶不赦,他如果真的有苦衷,心结解开之后,会不会回头,何蕖凄声问道:“你既然是魔,就应该任由我伤心绝望,死在这场大雨中,你为什么要救我。”他不答。
何蕖又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萧追。”他不答。何蕖又问:“你知道萧追的下落吗?”他依旧不答。何蕖不放弃,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你心里就这么多的恨吗?可是你今天能来见我,说明你是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可以不要再杀人吗?”
即便知道他不是萧追,但何蕖救人心起,不愿就此放手,她还是用着感情紧握着他的手,他也轻轻握着她的手,仿佛是贪恋此刻的幸福,却没有紧紧相握,留了抽手离开的余地,看来他不能答应何蕖,他稍退一步,慢慢放平何蕖的身子,使她站定,便抽回了手,何蕖无法挽留,他像是一道闪电般,消失在无边的雨幕中。
何蕖知道他没有答应。
何蕖的心情在短短几天内大起大落,悲喜交织,五内郁结,缠 绵难去,再加上淋了一场大雨,因此生了一场大病,好像一夕间回到了小时候,又做回那个病弱无力,扶不起的何蕖,可是与小时候不同,这一次,萧追不在她身边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病养好,才能在无边的绝望中继续走下去。继续去做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何蕖离开奈何城的时候,是带着一种要死的心情,走遍天涯海角,这种心情未有稍减。不管她去了哪里,始终是在深渊中行走。她呼唤萧追的名字千遍万遍,却一直找不到他,她也不知道继续走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但她还是要走,走到老,走到死,黄泉相见,也是相见。
而今的何蕖青春已过,娇容不再。她最美好的年华是在对萧追的找寻和思念度过,她浪迹天涯走过每一个他可能存在的地方,她把遇到的每一个受苦受难的人都当成萧追,将他们的痛苦当成分内的事,给予真诚的关怀和力所能及的帮助,帮助的人越多,心底就有更多希望和信心,因此修成更为博爱的胸怀。
这六年的时光淬炼了何蕖,使她成为一个最坚强,最富有爱心的人。
十年之前她爱萧追,十年之后她爱每一个受苦受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