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九努力地睁开眼。虽然睡了一觉，但他感觉得到浑身爬满了疲惫，可能是因为这一年多以来养蚕把自己弄得太累了，现在难得有这样多余的时间来休息。他只觉得这一觉睡得踏实，一觉睡到天亮。
冯二九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土，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下来可真舒服啊，现在只觉得自己精神抖擞的，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冯二九拿起石板上的手机，电话是寨子上冯长才打来的。冯长才约冯二九明天跟他一起去砍牛。冯长才是冯二九的堂哥。耐村这个地方只有三姓人，冯姓的人最多，又是一个老祖宗分支下来的，所以都是家族人，唯一有区别的是两家的亲疏关系是隔得远还是隔得近。
耐村这边有个习俗，就是老人过世要砍牛，而且砍的还是那种七八百斤的大黄牛，一头牛买下来最少也要一万五千块钱。如果牛小了，会被别人说三道四的，自己也觉得丢面子。
砍的牛是办丧事的主人家买，外亲约人来一起砍。砍死的牛的肉全部分给来砍牛的人，来砍牛的人只需要拿点煮好的米饭，或者出点生米，就可以分到几斤牛肉。外亲喊的人少的，就可以分到十斤，乃至几十斤；外亲喊的人多，最少的一般也会分到五斤牛肉。过世的主人家的外亲一般喊的是家族里的亲人，不会喊外人的。
砍的牛肉对于办丧事的主人家来说是吃不得的，并且是连味儿都不能沾，另外，是死者的女儿、女婿，或者弟弟、哥哥、姐姐、妹妹等等这种太亲的也不能吃，比如陈长才就不能吃这个牛肉。对于不能吃砍的这个牛肉的，他们会选择送人，或者是卖给别人。
在家干活的农民砍的是牛，多少当过官的都要砍马，这里的官连村民小组的组长都算。寓意是生前是农民的就砍牛过去给他在那边继续干活，当过官的就砍马过去给他在那边继续当官，骑马也有面子。
冯长才约冯二九去砍牛的地方是冯长才的老外婆家，也就是他的岳父岳母家。这次要去砍的牛是冯长才的岳父，也就是说冯长才的岳父过世了，冯长才去砍牛。
在砍牛时，用的是两米五的长刀，刀刃亮锃锃的，透着一股杀气，也不知道有多少头牛死在这把刀下。因为有这种砍牛的习俗，所以家族中有人专门负责砍牛，这把长刀也就自然而然地交给他保管。哪家遇到事情了需要去砍牛，就找他来帮忙。砍的时候还不能一刀就砍死，得要三刀把牛砍死。
另外，死者的近亲要拿二三十斤的小猪崽来杀吃。近亲多一点了可以杀十几头猪崽，少的也有五六头。
因为不能养蚕了，冯二九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平常就是跑点摩的。再说了，堂哥家有事，不去是不成的。
耐村这边的少数民族都比较团结，家族里的哪家有什么事，在外面的人都要回来，不管你在哪里，离家有多远，当家的人都得回来。这样一来，家中只有一个劳力在外面打工挣钱的就很无奈，全家的开销都指望他挣钱来维持下去，但他又不得不来，如果一年遇到几次事，那这一年就挣不到多少钱。
冯长才约的是明天早上一起去，今晚先在家邀请明天去帮忙的人在家吃饭。这天晚上，冯二九没有去吃饭，而是在家和瑶瑶给捡来的小黄狗洗澡，瑶瑶每天都要抱着它睡觉，冯二九觉得不洗干净一点，担心小黄狗会把什么脏东西传给瑶瑶，到时候瑶瑶生病就不好了。
小黄狗今年已经长成大黄狗了，瑶瑶很喜欢它，就给小黄狗起了个名字，叫小才。小才也很乖，整天都围绕着瑶瑶跑东跑西的。这狗竟然懂得早上送瑶瑶去上学，下午去接瑶瑶放学，乖得不得了。
家里自从有了瑶瑶，冯二九才领会到老辈子经常讲的“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道理。冯二九这几天在想，就算不能养蚕了，也要找点事情来做，跑摩的也赚不了几个钱。瑶瑶一天天地长大，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现在可不像以前家里只有大人，大人可以随便拿点东西吃，简单对付一下就行，但小孩子就不一样了，瑶瑶每天都要买点零食吃，不给她买她是会哭的。
但冯二九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出去打工嘛，倒是挣得多，但鉴于家里这种情况，如果自己出去了，谁来照看瑶瑶？如果不出去，在家能干什么呢？冯二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冯二九既不想在家闲坐着，就这样一直荒废着，也不行，毕竟要生活。再说了，他可是坐不住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来到冯长才家集中。冯长才喊冯二九去砍牛，除了是族亲外，还有就是冯二九会吹唢呐，而且还是吹唢呐的一把好手，这是他在家跟人学的。
在农村，办喜事和丧事都是要吹唢呐的，只是吹的调子有所不同。结婚的调子要喜庆一点，丧事的调子要悲一点。这两种冯二九都会，有时候他会和寨子上的人组队去外面吹唢呐，有时吹一次能赚上百块，有时纯属友情出演，得个饭吃。从他养蚕以后就没出去吹过了，养蚕的活太细了，他根本腾不出手。
冯二九这次和冯长才去吹唢呐，肯定是不会收钱的了，算是帮忙。
冯长才的岳母家不远，约三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耐村这边属于三县交界地，又都是少数民族，姑娘都是嫁过来嫁过去的，而且这种风俗也集中在相互挨着的耐村村、大召村、打勇村。像耐村往西南方向的隔壁村就没有这种习俗。
很快，冯二九一行人就到地方了。众人先是围拢在一起，商量谁拿猪崽，谁拿米饭，谁拿酒，谁放烟火，等等。商量好以后，冯长才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拿东西的，冯二九这帮吹唢呐的人跟在拿东西的人后面，在后面就是跟着来砍牛的人。
冯二九这帮吹唢呐的人，在烟火爆竹的爆响声中越吹越有劲，特别是冯二九，好像是故意的，时不时还玩点骚动作，扭来扭去的。
会吹唢呐的人一口气能吹完一首调子，不会吹的三秒钟就得大口喘气。因为不会吹的人不懂得换气，所以唢呐响得四五声人就得焉气，这你不得不服气。
冯二九这帮吹唢呐的人在主人家的引导下，来到一张桌上吹了二十分钟左右，就不吹了。总得要休息会，不然不得吹死在那。
趁着空出来的这会儿工夫，冯二九跑去看看今天要砍的牛有多大。不一会儿，他就来到拴牛的地方。牛已经被拴在木棒上，木棒插在一块平整而又宽敞的地里，冯二九心想这就是待会要砍的牛，这牛恐怕得要一万七八。
看着这头牛，冯二九想到自己的父母过世也得砍牛，一头牛要一万七八，两头牛要将近四万块。冯二九内心一阵苦笑，直摇头，感叹地说道：“这是死人折磨活人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鞭炮声停下了，唢呐声也停下来了，大家饭也吃好了，人们慢慢地往拴牛的这块空地聚集，因为今天的重头戏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