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猛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血腥。
慕岑的步子很大，步调却一丝不苟。几道黑影从树丛间掠过，宋星摇抽出青灵剑一身防备姿态，慕岑脚下未停，只对她说道：
“是我的人，不必紧张。”
半空中盘旋着只夜鸮，见慕岑走来便扑腾着翅膀立在树枝上，一双绿莹莹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洪叔被捆绑着扔在泥地中，其他四人皆已毙命，浑身布满了血痕横在远处，暗红的血水染红了雨水，填满了泥土的沟壑，被砸出一颗连着一颗的水泡。
慕岑麾下的人分立两端，身上裹着鱼皮夜行衣，半幅黑纱覆面，饶是距离他们不过丈余，也完全看不清他们眉眼间的神态。
不远处，雨水混杂着江水的浪潮猛烈地拍打堤岸，延长线外散出一团更加深邃的黑色，在目光中渐行渐远，不多时竟隐匿不见。
是艘船！
宋星摇看了出来，正要告知慕岑，他却先一步伸手制止。
雨水浸透了衣服，寒意一缕一缕钉入皮肤。
慕岑的皮囊已经开始出现纹路，是脱落的前兆。
洪叔弓着身子趴在泥水里哈哈大笑，瞪着慕岑道：“我不管你是谁，你想抓的人已经离开了！今天，我等虽死无憾！来吧，用剑对着我的脖子砍吧！”
“卡尔托亚，鬼方族称你为草原雄鹰，我以为你是多么传奇的勇士。如今看来……”慕岑缓缓说着，踱步到洪叔面前，抽出火折划亮一簇火焰，俯身审视着他。
“哼，寒荒之地倒贯会夸大其词。”
这火焰在雨中跳跃摇摆却不熄灭，照亮了洪叔那裹满血污泥污的脸。
洪叔费力抬起头，双眼猩红，怒意从眼底迸发。
“不可辱我母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今日我等已功成，大掌事所图伟业无人可阻！”
“呵呵……简直可笑！”
慕岑将火焰甩在洪叔面前的泥地中，直起身来，淡漠的语调透出鄙夷，“真是愚蠢呐！”
他向旁侧走了两步，眺望夜幕中的江水良久，自顾感叹道：“这雨下得真好，你们的孤涂君漂在江中，一定听不到你的呼喊。”
慕岑侧过半个身子睥睨脚下之人，眉目冰冷，挑唇讥笑一声：“卡尔托亚，你一定想不到，其实，今夜我要抓之人只有你！”
洪叔簇紧了眉头，火焰映射在他的脸上，极其扭曲可怖。
“抓我？你在胡说！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想抓我何其简单，需要你们这样大费周……”
最后一个字卡在他的喉咙里，随着喉结滚动着，化成含糊不清的拢音，洪叔瞪圆了眼睛深深地大口喘气，火光在他眼中爆发出可怖的红，他紧紧瞪着慕岑，目光里杀意、慌张、愤恨交错呈现，浑身战栗，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你们！”
他在泥水里奋力蠕动，手腕被绑在身后，只有双腿用力，蹬踹得泥汤四处迸溅，向着慕岑一点点爬去。
“你是什么人！卑鄙的嬴人，臭老鼠！我杀……我杀了你！”
有两名暗卫身形微动，似乎要上前将洪叔拉走，慕岑懒散地抬手止住，躲也不躲，居高望着脚下狼狈的囚徒，挑着嘴角，轻笑一声。
一块皮囊的碎片从慕岑的下颌处脱落，掉落到洪叔的眼前，他趴在泥水中看了一眼，又仰起头看慕岑，身体剧烈地颤栗、摆动，眼眶呲目欲裂。
慕岑摸了摸露出皮肤的下颌角，冷冷道：“看来你想通了原委，可惜太迟。哎，枉我好心提醒你，小心夜长梦多！”
洪叔拼尽全身力气摇晃着站起来，弓着腰跌跌撞撞地跑到江边，江水没过他半截腿，口中嘶声力竭大喊：
“是假的！是假的！我们中计了！不能相信他们两人的话！孤涂君！不要相信他们……”
江水翻涌，浪潮声击散了洪叔的话音，掺在雨声中掉进泥泞里，他被浪潮裹挟着摔倒在水里，两个黑影扯着他的手臂拖回来，重新扔到慕岑脚下。
宋星摇看着洪叔可怖的模样，身上一阵阵涌出寒意，他的呼喊提醒了她，她想起来了，想起了城门前逆行的姑娘在何处见过，她正是百户长手中肖像图所画之人。她跑了，借着百姓出城送行沈老将军之际，趁乱跑了！整个青州到处都是戍卫，巡街、搜捕、核验出城的每一个人，搅合得百姓人心惶惶，可实际外严内松，否则怎能连区区一个姑娘都找不到！
宋星摇张开嘴深深吸气，她终于拼凑出了最后一块碎片！
雨停了下来，天上的积云无力的翻滚，一抹残月透过缝隙露出破碎的微光。
洪叔猛地向慕岑弹去，手脚虽然被缚住，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慕岑纹丝未动，只是漠然地看着脚下的人，无所谓地说道：
“蚍蜉。”
洪叔吼道：“我跟你同归于尽！你！你究竟是谁！”
周围那些黑影未得到慕岑的指令，纹丝不动。
宋星摇抽出青灵剑挡到慕岑身边，想护他周全。剑身泛出幽幽银光，映衬着洪叔狰狞的脸。他又挣扎了几许，突然绷直了脑袋，翻涌喉结作呕。
慕岑伸手将身前的姑娘扯到后边，挥袖而掷，两颗棋子飞出，重重打在洪叔的额头，暂时止住他的行为，继而右手一扫，两黑影立刻上前，一人撬开洪叔的嘴，从中挖出枚黑色蜡丸，另一人迅速将白绫从他嘴中环绕至脑后，紧紧勒住舌头使他无法说话。
宋星摇看着泥污中仍然继续挣扎的洪叔，有些恍神，轻声说道：“听闻鬼方族死士会吞服一枚蜡丸，待身份败露之际催吐到口中咬碎，里面是即刻毙命的剧毒……”
慕岑点点头，“你的见识不少。可惜，现在只有我能决定他的生死。”
他用脚尖碾了碾陷在泥中的棋子，冷冷哂笑：“卡尔托亚，你这条命，我还有用。所以，姑且先活着吧。”
他微抬下巴，两个黑影拉起洪叔迅速撤远，咒骂叫嚣也隐入黑暗深处，其余四人立在丈外，浑身漆黑，静静等着慕岑的命令。
夜鸮嘎的一声，拍打着翅羽飞远，乌云散去，残月孤悬，空气冷的仿佛能凝出寒冰。
慕岑的假皮斑驳不堪，几乎就要露出全貌，他伸出手指，一块一块慢慢扯掉，随着他取下额头上的最后一片皮囊，垂下手，一张精致贵气的脸出现在清冽的月色下，双瞳如琉璃明亮，带着三分疏离，淡漠地看向宋星摇。
宋星摇睁圆了眼睛与慕岑对望，惊得嘴巴微张。她心知，此刻便是慕岑的真容了，对上了，只有眼前这张脸才配得起他的气息，他果然不是寻常医倌。
慕岑垂着眸刮了刮眉心，仿佛很累，口中轻声道：“你们退了吧，回属地等我即可。”
那四人动作划一，利落地点头告退，很快隐入黑暗消失。
月光洒在慕岑的身形之上，他这身普通人所用的粗锦外衣并不华美，却挡不住他骨子里散发出的尊贵气度。
他立在那，看着宋星摇。
宋星摇亦看向他，几番欲说话却都卡在嗓子里。
“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面具下的样子吗？”慕岑长腿向着宋星摇迈了半步，面无表情地问，“现在，你见到了。”
宋星摇终于厘清了头绪，她的瞳孔不住跳动，见到慕岑真实的样貌本该喜悦，可喜悦无影无踪，心间却是一片寒凉，
“见到了……”浑身的肌肤凛起一袭粗糙，她沙哑着嗓子，望向对面的男子，“所以，我的死期到了，对么，二公子？”
眼前男子的面貌如黑市画卷所绘，眸似龙睛炯炯，颌线冷冽分明，但性冷寡淡，正是大嬴双生公子之幼，卫子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