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患难与共 相须为命
书名:雪飞炎海 作者:谭玉旋 本章字数:11631字 发布时间:2023-08-18

昆仑狱地牢阴暗潮湿,霍芪被关在这里七年,受尽折磨,早已沉疴跗骨,曲灵鹊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病入膏肓不能言,他看到曲灵鹊回光返照一般,不知是魂是梦,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喉咙中却只发出啊啊的喊声。

曲灵鹊见他明亮的双眼变得浑浊不堪,将他抱在怀里,泪如雨下,她一边吻他的额头,一面唤他,师兄,师兄,是我,我是灵鹊。

霍芪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曲灵鹊手里,对她笑了笑,便闭上了眼睛。那册子上记载的,是霍芪全新研制的药方,他身陷囹圄七年,身心饱受残酷折磨,先后患上多种疾病仍笔耕不辍,这些药方若能传世,是所有病患的福音。

他亲手将这本册子交给曲灵鹊,是为死而无憾。曲灵鹊悲痛欲绝,多年压制的想念暴发,几乎跟着去了,水秀樾怕担干系,敲昏了她,将她送回关渡的院子。

曲灵鹊昏迷之中仍在流泪,嘴里不断喊着师兄,师兄,为她诊治的大夫十分尴尬,守在一旁的关渡更是面色铁青,不久之后曲灵鹊醒了,她一见到关渡,便用一双哭肿的眼睛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关渡早就从彩彤哪里得知她与霍芪私会,二人当着许多人的面搂搂抱抱哭哭啼啼,让他尽失颜面,她这副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的样子,让关渡大为光火,偏偏她又这样恶狠狠盯着他,他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抓起曲灵鹊,将她重重摔在地上,骂道:“你个贱人,你果然还记挂着他,我对你哪里不好,你大庭广众之下给我难堪,还当我是你丈夫吗?”

曲灵鹊直视关渡,眼中充满恨意,说道:“你不是我的丈夫,你是罪犯、你是凶手,是你毁了我的一生,你该死,你罪该万死。”说着拔下头上的发簪,向关渡扑过去,关渡一脚将她踢开,抓起一把椅子便要往她身上砸。

竹花见母亲吃亏,跳起身来抱住关渡的手臂,张口向他手上咬去,关渡甩开她说道:“你敢对我行凶,我可是你爹。”竹花大喊:“你不是,你欺负我娘,你不是我爹。”关渡看着竹花,看着她这张和灵鹊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睛,和眼睛中流露出来的一模一样的恨意,忽然觉得十分怅惘,他离开了曲灵鹊居住的院子,直到曲灵鹊离世,也没有再踏进一步。

曲灵鹊失宠之后,府中的人在彩彤的授意下作践曲灵鹊,她很快病倒了,她病倒不是因为旁人的虐待,是她自己,这是多年相思成疾,根本无药可医。

霍芪死在她怀里引爆了这一切,她的时间不多了,竹花每天都为母亲施针,终究没有熬过寒冷的冬天,曲灵鹊死前将霍芪留下的药方册子还有师父的那套雨针都传给了竹花,将无疾门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了竹花,不是要她报仇,而是要她以无疾门弟子的身份活着,长大了如果能离开这个院子,当夺回暗香鼎,走遍天下济世救人,完成当年她与霍芪未能完成的心愿,竹花一一答应。

曲灵鹊死后,关渡把竹花接到身边抚养,可竹花从来不理他,关渡看着那与曲灵鹊如出一辙的冷漠神情,十分恼恨,他虽然用阴谋得到了曲灵鹊的人,却从未得到她的心,连她给自己生的女儿,也如仇寇一般。曲灵鹊虽然死了,彩彤尤嫌不足。

彩彤屡进谗言于关渡说:“竹花只怕不是你的骨肉,没有半分像你,她如此恨你,留在身边只怕是个祸患。而且我听蛾眉夫人说,霍芪是最喜欢竹子的,她给女儿取名竹花,只怕另有深意。”

关渡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越看竹花越觉得她像极了曲灵鹊没有半分自己的影子,便信了彩彤说的话。曲灵鹊死后,竹花一天也不想呆在关渡府中,这天她又翻墙离开,被管家抓个正着,关渡怒不可遏,认定她而是曲灵鹊和霍芪的孽种,命彩彤将她扔进缁衣营。

当年凌麒创建昆仑狱之后仍觉对世人威慑不足,便又创建了缁衣营。

缁衣营和昆仑狱不同,缁衣营专门关押十四岁以下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罪人之后,他们的父母长辈做了不利于梨花宫的事,他们自然要受到最残酷的惩罚,这个惩罚就是相互厮杀,优胜劣汰,变成无情无义的行尸走肉。

以十年为界限,能够活到最后的那个人,会成为最出色的杀手,将会重获自由,获得为梨花宫效力、为父母赎罪的机会。缁衣营是真正的地狱,要活着就要不断杀人。

竹花被彩彤扔进缁衣营的时候,已经身中奇毒,原来彩彤最嫉恨曲灵鹊的美貌,竹花和她这样像,终究有一天会长成她的样子甚至比她更美,那时候,会有人为她痴迷眷恋,她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她不能容忍,她嫉恨曲灵鹊,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于是给竹花下毒,毁了她的容貌,让她的身体停止发育,不会再长大。好在竹花已精通医理,她用银针逼出了一部分毒性,好歹留了一条命,相貌却是毁了。

在缁衣营最弱小的孩子会最先被杀死。

竹花一进入缁衣营,那手无缚鸡之力和口角带血的虚弱样子便吸引了许多恶狼般的目光。他们将竹花围起来,看那凶狠的样子,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竹花看着这些比恶魔还可怕的孩子,心中害怕极了,她无力反抗,可是她想要活下去,因为母亲交代她的事情她还没有做到。

她双臂抱膝蜷缩起来,见她害怕了,那些孩子都笑了,反而不急于将她杀掉,把她当成一个球一样踢来踢去,踢她的头,踢她的后背,踢她的屁股,踢她的腿,竹花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开,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被踢死的时候,人群忽然发出一声惊叫,仿佛他们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强烈的求生欲望使竹花挣扎着站起来,只见一个男孩子挡在她前面,将围着她的人一一打倒,她永远也忘不掉这个背影,她看着这个背影感到莫名心安,她感到自己能够活下去了,她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那个救了竹花的男孩就是白扬。凌儒为了从他口中得知白辉夜和血魔珠的下落,对其严刑拷打,甚至用烙铁去烙他的脸,那张原本俊秀的面庞,与水秀樾是那样相像,终究是毁了,被烫的面目全非,留下了恐怖的疤痕,嘴角被疤痕带起来,残留着狞笑。

后来为了引白辉夜出来被吊在城头三天三夜,手腕落下残疾,双手也近乎废掉。凌儒恨极了白辉夜,本想将白扬千刀万剐杀掉泄愤,梨花宫的大祭司和白辉夜颇有交情,他心有不忍,出言求情。

凌儒也觉得就这样杀死白扬,太便宜他,也太便宜白辉夜了。他特意召见了白扬,白扬受尽酷刑,连跪都不能,只软软瘫在地上,凌儒对问他:“你恨我吗?”白扬哑着嗓子回答:“不恨。”凌儒道:“其实你是个好孩子,你本来不应该受这些苦。知道,是谁害了你,害了你的母亲吗?”白扬回答:“知道。”凌儒又问:“是谁?”白扬答道:“逆贼,白辉夜。”凌儒道:“对了,就是他。你恨他吗?”白扬道:“守护神明鉴,我跟您一样恨他。”凌儒道:“你很懂事。现在因为白辉夜的罪孽,世上又出现了很多我不喜欢的人,怎么办呢?”白扬道:“杀了他们。”凌儒道:“很好,那你就去一个地方,如果你活下来,就会获得赎罪的机会。”就这样,白扬被送到了缁衣营中。

凌儒特意告诉缁衣营管事的谢星屿,对于白扬,要加倍折磨。

白扬刚到缁衣营的时候面目全非遍体鳞伤,那些孩子将他当做一个软柿子,却不知道,他是一匹生人勿近、威震四方的狼,失去的父母的冤和恨武装了他,他仇恨一切人,又极度渴望活下去,因为他要报仇,他要报仇。

他打起架来凶悍异常,似乎身上没有伤,也根本不怕疼,几场架打下来,大家都被他这种不要命的狠劲儿吓怕了,不敢再惹他。

其实白扬的伤是非常严重的,在遇到竹花之前不断加重,竹花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为他治伤,两个人就这样认识熟悉起来。

竹花离开白扬随时有生命危险,所以白扬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像是白扬的小尾巴。

即便白扬凶悍,但是在缁衣营这种地方,也很难保全自身,身边多了一个需要保护的人,就是多了一份极大的负累,况且缁衣营存在的本意,就是杀灭一个人身上的情感,泯灭人性的行尸走肉,体会到无尽的黑暗,无边的孤独,注定不会有朋友。

白扬还是接受了竹花,允许她跟在自己身边,并全力保护她,他已经性情大变,变得非常心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她,初遇的时候为什么要出手,之后为什么要接纳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在缁衣营中要活下来太难了,所有的罪奴都视白扬和竹花为眼中钉,想要将他们杀死,白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奋力搏杀,无数次替竹花挡下冷硬锋锐的武器,每每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竹花总是含泪给他治伤。伤得最重的一次,白扬浑身血肉模糊,竹花抱着他失声痛哭,白扬用微弱又倔强的气息安慰她说:“竹花别怕,他们杀不死我,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缁衣营是在一座山上,每逢一七营中不提供饭食,罪奴要到山中打猎,打到什么便吃什么,打不到便要饿肚子。虽然名为打猎其实是一场血腥的清洗,罪奴们可以拿着弓箭互相射杀,可谓是危机四伏,是去不得的,但是对于竹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可以采摘草药的机会,想要为白扬调理身体,彻底治好他的伤,光凭雨针是不行的。

白扬腿上有几处伤口都化脓了,要有草药才能治好,倘若腐烂至骨,腿就废了。她身体中毒,吃不好睡不好,愈加沉重,想要活下去,活过十年,有一天能走出这里,济世救人,也是不能不吃药。

所以他们每次都冒险上山,总能摘回不少草药,在竹花的精心医治下白扬的腿渐渐好起来,好的很利索。这样严重的伤势原本是不可能复原的,想要治好白扬的心让竹花的医术进步神速,竹花的医术进步得越来越快,几乎是药到病除,除了白扬脸上的疤痕无法去除之外,不论白扬受了怎样的伤,她都能很快治好。

竹花的医术引起了谢星屿的注意。谢星屿是缁衣营的主事,他的责任就是看管这些罪奴不让任何一人逃出去,除此之外,不论谁生谁死,不论发生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他都不会插手,面对惨绝人寰的景象而无动于衷,世上大概没有人比他更加冷漠了,再冷漠的人也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他的母亲。

他事母至孝,母亲患病后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请医问药。始终不见好。他趴在母亲床边痛哭,垂死的老人怜爱地摸着头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死后,你便无牵无挂了,听娘一句劝,不要再给梨花宫做事了。”

谢星屿闻言自责不已,觉得是自己多行不义,才报应在母亲身上。他一定要将母亲治好,情急间猛然想到了竹花,他找到竹花,并将母亲的情况告诉她,竹花根据谢星屿的描述,写了一张药方,谢星屿照着方子抓药煎药给母亲服下,病情果然有起色,谢星屿大喜,看到了救星,行医治病讲求望闻问切,竹花便只是一问,就如此神效,若当面诊治施针,岂不是有痊愈之望?

谢星屿决定利用职权,偷偷将竹花带到家中,白扬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告诉竹花,出去之后见机行事,谢星屿或者会感念你对他母亲的救命之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能够逃走,就再也不要回来。

竹花像是往常一样靠在白扬身上,轻声说:“可是我不想离开你。”这四年他们相依相伴,形影不离。

白扬将竹花保护得很好,除了初来缁衣营被踢了几脚之外,四年间,地狱般群魔乱舞,竹花没有受过任何伤害,所有妄图伤害竹花的人,都败在白扬手下,有了白扬,竹花有了安静的时光。她可以静下心来研读医书,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

竹花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这几年是自己拖累了他,对于白扬来说,他如果能做回一匹孤独的狼,可以免受更多伤害。分开是最好的选择。那天晚上白扬紧紧抱着竹花,他说:“走吧,竹花,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去救更多人吧。”竹花说:“好,可是你要答应我,你要活着。”白扬说:“你放心,我一定活到最后,到那时,你一定已经成为一个名满天下的神医。不过不要太累,照顾自己,知道吗?”竹花在白扬的怀中泣不成声。

谢星屿的母亲本来必死无疑,竹花不仅将她从鬼门关救回来,还为她延寿三年,谢星屿对此感激不尽,此后每次见到竹花,他耳畔总会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你不要再给梨花宫做事了。

诚然,竹花没有任何过错,却要遭受最残酷的刑罚。那天竹花在灶台旁边煎药,他在门外看着,四年了,竹花的身量没有半寸的增长,她还是那样的瘦小虚弱。他忽然觉得歉疚,当他开始认为竹花的苦难和自己有关的时候,他就不可避免地心软,他终于还是放走了竹花,做了平生第一件善事。

竹花离开谢家之后,便独自一人踏上济世救人的路。只不过,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只凭自己的脚力行走天下实在太难,好在谢星屿给了她不少钱,她雇了一辆马车,然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天马车行至郊外,忽然遇到一大汉,那大汉生得五大三粗,是个远高于壮于常人的巨人,连眼睛都大得像是铜铃,竹花站在他面前如蝼蚁之于大象。看到如此巨怪之人,竹花却不惊慌,竹花此时的医术已经出神入化,她一见到这大汉,便看出,他是有隐疾的,他现在的样子乃是疾病所致。

她想要问一问症状,还没等她说话,那大汉一脚将马夫踢开,又一把将竹花抓起来,冲她喊:“打劫的!给我钱!”这大汉力气大的出奇,一拳就可以将竹花锤成肉泥,竹花还想留着性命和白扬再见,怕触怒于他,乖乖从怀中掏出钱来,就在这时,那大汉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开始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他无法控制自己,松开了手,竹花重重跌在地上,她顾不得自己的疼痛,也不计较那大汉对自己的冒犯,拿出雨针,便为那大汉针灸镇痛。

等他安静下来,又为他把脉,找到症结所在,马车上药材器材一应俱全,配药熬药,喂他喝下。一剂药喝下,那大汉感到说不出的舒解。他望向竹花的目光也由凶狠变得温柔,之后几天竹花便一直为那大汉治病,终于铲除了病根,从今往后不会再发病。

那大汉活在世上将近四十多年,被病痛整整折磨了四十多年,竹花解除了他所有的痛苦,他将竹花视作自己的天神,从这一刻护卫她为她牺牲就成为自己的责任。

原来那大汉小时候得了一场怪病,之后他的身躯快速变大,身体里始终有火烧针刺的感觉,让他暴躁,脑子不大灵光,旁人总是嘲笑他,欺负他,也养成了他凶悍粗暴的禀性。长大了无所事事,渐渐沦为匪盗,打家劫舍为生。

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从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直到竹花出现。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一只无头的苍蝇,五湖四海,有了方向。他紧紧跟着竹花,竹花对他说:“你的病已经彻底好了,不会再发作了,你不用再跟着我了。”那大汉摇摇头,竹花递给他一张银票说:“以后别打劫了。”竹花虽然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然而她在逆境中成长,心志异常成熟,那大汉虽然四十多岁,然而心智不全,跟竹花比起来,倒是他更像一个孩子。

他点点头,却没有收下银票。只说了一句,我要跟着你。竹花想了想,觉得想要走遍天下,还要上山采药,甚至是要夺回暗香鼎,这些事情凭借她自己的力量都是做不到的,她需要有帮手在身边,她决定和这大汉作伴,她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大汉回答道:“我叫蒜头。”竹花听了笑了起来,说:“你这个名字倒是和你的兵器挺像的。”

蒜头随身携带的兵器是一个大锤,却不是圆形的,而是像一头大蒜。竹花伸手摸那大锤。说:“你跟在我身边,脾气要改一改,可不许随便打人。”蒜头使劲点头,竹花继续摸那大锤,越看越喜欢,说:“我觉得挺像是花骨朵。”蒜头问道:“什么是花骨朵。”竹花回答道:“花骨朵就是没开的花。”

从这以后,蒜头就陪在竹花身边,照顾她的生活。两个人一路走来救了不少人,很多人并不感念竹花,反而因为她丑陋的相貌和虚弱的身体想要欺负她,幸好有蒜头陪在她身边。竹花想要夺回暗香鼎,一路打听来到未尝,眼见陆吾将医药做成了一门生意,遇到有钱的病人漫天要价,没钱的便见死不救,心中十分气愤,然而未尝势力庞大,然而她只是一个孩子,终究无可奈何。

竹花和蒜头将马车停在未尝不远的地方,为那些被未尝拒诊的穷苦病人看病。疾病分为很多种,不能都靠针灸,大多还要吃药,病人越来越多,药材耗完,钱也很快花光,而陆吾也开始注意到了竹花,竹花是从缁衣营逃出去的,这件事一旦被揭穿,会连累谢星屿甚至是白扬。

竹花只能趁着月黑风高和蒜头逃走。在她离开之前,一位从奈何城来的病人看出了竹花无钱可用的困扰,对她说:“我们奈何城大小姐病重,城主悬赏千金求医,你何不前去奈何城一试。若能治好大小姐,便可得到千金。”竹花听后,心动不已,蒜头抱着竹花来到奈何城,在蒜头怀中,竹花好像是一个小小婴儿。

求医的榜文发出之后,惑于千金,揭榜的郎中甚多,其中不乏招摇撞骗、心怀不轨之徒。所以在奈何王宫之外,设一门房,专门接待他们,并加以甄别,通过了这一关,才能见到何蕖。

竹花向门房中管事说明来意后,门房中所有人皆哈哈大笑,他们看着这个又矮又丑,浑身又脏又破,一脸病容的小丫头,说:“从哪里来的臭叫花,你会治病?那你怎么不治治自己?上别的地方要饭去,快滚,快滚。”说着便将竹花推搡出去,蒜头大怒,想要动手,他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但是力气大得惊人,又皮厚不怕疼,打起架来从不吃亏,一锤便杀一个人。他生气起来,门房里这几个人不够他杀,可是他不敢,竹花只是轻轻咳嗽一声,他便收手了,他不敢惹竹花生气的。

两人离开之后,竹花便想着怎样才能进入奈何王宫,在宫外观察了两天,竹花发现每天傍晚,都会有人来给王宫送菜,她便略施小计躲在菜篮子中,顺顺利利进入王宫。又东躲西藏摸索了好几天,才找到何蕖的屋子。

竹花将这一切说清楚已是泪流满面,离开缁衣营这大半年,竹花过得很辛苦,最苦的是她对白扬的思念,她哭着说:“何姐姐,我好想他。”何蕖被竹花流露出的真情所感染,想起了萧追,哭道:“我也想他。”

江淑汀一进屋便见到这两个女孩抱头痛哭的样子。何蕖见母亲来了急忙将竹花护着怀里,她说:“娘,这位妹妹名叫竹花,自幼学习医术,她的医术很好,方才她给我扎了几针,我便觉得好多了。竹花妹妹身世坎坷,你可千万要善待她,别再让她伤心了。”

江淑汀听了这话满腹狐疑,问道:“既然是良医,为何门房没有禀报给我。”何蕖道:“门房浅鄙以貌取人,娘当然不会的是不是?”江淑汀见她急切的样子宠溺地笑笑,说:“是,娘不会。”

江淑汀欺骗何蕖,连累她伤心大病对她有愧,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求她高兴,因此对竹花的来历出身,一概不追究,能做个伴就很好了。

只不过何蕖身体很虚弱,药不能乱吃,她打量竹花,还是有些信不过。竹花看出来,便将何蕖平日的症状说了出来,吃过了哪些药方,也说了大概,分析了病因,大概是娘胎里带病,包括江淑汀在怀孕之时有什么症状也说得分毫不差,

江淑汀闻后又惊又喜,对她刮目相看,放心将何蕖交给她医治,见她下药施针娴熟而有法度,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心中更是敬佩。

在竹花为何蕖治病的一个月中,二人同桌而食,同榻而眠,无话不谈,成为最好的朋友。她们互相倾诉心事,彼此鼓舞,何蕖才知道竹花的身体有多么虚弱,可是她的志向如此远大,意志如此坚定,因为她心里爱着一个人,要为他做不可能的事,同样对萧追的爱给了何蕖力量,她不能一直在病榻上消沉下去,她要走出,才有可能查明真相,找到萧追!

如此强烈的求生力量,再加上竹花的精心救助,何蕖一天天好起来。一个月之后,竹花要离开了。分手的时候,何蕖好生不舍,但是她没有挽留,她知道天下还有很多病人,在等待竹花的救治,何蕖所能做的就是给她足够的钱财,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的救人。

除了许诺的千金之外,何蕖还给了她许多珍宝,其中最珍贵的便是一支栩栩如生的凤钗,翱翔于九天,价值连城,乃是何公宝库的镇库之宝,算了也有百年没有面世了。这凤钗过于珍贵,竹花不肯收下,江淑汀便按照何蕖的意思收竹花为义女,这只凤钗便是母亲给女儿的见面礼,不能不收。

江淑汀有些担心,竹花如此病弱,这些金银财宝实在不在少数,恐怕遭到洗劫。何蕖说:“没关系,有蒜头呢。”江淑汀听过蒜头的事,点头道:“好孩子,这是你治病救人的善缘福报呢。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了。”又帮着竹花打点行囊,吃的用的穿的,以及种种药材装满一马车,陪着何蕖将他们送出城外,何蕖与竹花依依不舍,对彼此深深祝福,这才分手,何蕖目送竹花,直到马车消失在一片芳草之中。

萧追身怀血魔珠并还活着的消息让何蕖断定萧家的事一定另有隐情,可是她不能怀疑自己的父母,那是她的亲生父母,而且她渐渐明白,不论是什么隐情,那也一定是父母心中永远的痛,凡是伤口,都不可触碰,何蕖不愿父母伤心难过,不再提起萧家,只有在私下无人的夜晚,她会用无尽的泪水,去缅怀过去的时光。

在她得知萧追还活着的消息时,就决定身体好了就去找他,所以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在离开之前,对他们尽孝,尽力做一个好女儿,她不再逼迫自己思考猜测萧家与何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竹花治好了何蕖,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立行走,不用依靠他人,不用他人搀扶。但却走不远,毕竟她的身体积病多年,想要调养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竹花走之前留下方子,每天喝药调养,行动与常人无异,怎样也要三五年。何蕖心里总有很多不明白,不明白让她不安,身体好的慢了些,她又着急,何蕖不停锻炼身体,让自己强壮起来,这三年过得很辛苦,不过她真的很喜欢奈何城,因为这座城,她开始慢慢接受奈何城大小姐的身份。

曾经何家的祖先一手缔造了奈何城并在这里种下第一朵莲花,两百多年过去,莲花开遍城池,千颜万色,应有尽有。何蕖喜欢游湖泛舟,在莲花间穿梭,喜欢在傍晚,站在城楼上,看着金色的夕阳洒在满城的莲花上,又被莲花反射出来的每一寸光芒,这才是真正的倾城之美,盛大恢弘。

然而花开的时候有多盛,满城枯荷听雨落的时候便有多伤心,一连几天阴雨,何蕖的心情坏极了,就在这个时候,凌儒率二公子凌珏前来奈何城,说是要给凌珏与何蕖定亲,事出突然,江淑汀惊慌万分,何千心里清楚凌儒是为血祭坛而来。  

自萧追与血魔珠下落不明之后,凌儒寝食难安,他命属下全力搜捕萧追的下落闹出的动静可谓搜尽奇峰,翻江倒海,然而终无所获。血魔珠对凌儒来说是太大的威胁,他决不能就此罢手,对血魔珠的恐惧让他疯狂,这时心狐掌门人宋师圣向他进言,说道:“想要找到血魔珠,需建血祭坛。”

向心狐是个亦正亦邪的门派,门人皆是天赋异禀、绝顶聪明之人,他们精通奇门遁甲、占卜星象,天下所有的事无不有迹可循,所有有迹可循的事皆逃不出心狐的演化推算,心狐正殿之顶便是一片苍穹,真真假假,变幻莫测。世人炼丹以求长生,故弄玄虚,行事诡秘不遵循常理,故作造化之外。这样的门派本为梨花宫所不容,宋师圣便将自己的妹妹宋师雅献给凌儒,宋师雅秀美绝伦,凌儒很喜欢她,娶她做了妻子,宋师雅为他产下龙凤胎,不久之后便死了。因宋师雅的缘故,他容下了心狐,对宋师圣一直言听计从。

宋师圣道:“血魔珠乃是亡灵依附,凡是亡魂必有灵性,只要用恰当的方法召唤,一定会有感应。故可以选择一阴气重的地方,开设祭坛,以十万生灵之命活祭,活祭形成阴人,沟通召唤,祭天,出现一特殊的天象,便可实施召唤,血魔珠就算在万里之外,也必有感应。”

凌儒问他:“祭坛建成之后多久见效。”宋师雅道:“祭坛三年建成,活祭形成阴人需要四年,点化阴人,使其具备召唤之力,少说也要一年,算来需要七八年时间。”凌儒一向视人命如草芥,这个办法对他来说是个好办法,虽说时间长了一些,总比束手无策的强。

至于血祭坛的选址,凌儒心中已有了一个绝妙的成算。将血祭坛建在奈何城,就算心狐的方案失败,萧何之盟已转变为不共戴天的深仇,萧追只要活着,不可能不找何千报仇,血祭坛中机关重重,保管叫萧追有来无回,血魔珠也定是囊中之物。

这件事何千本不想答应,他如何不知祭坛建成之日,便是无数奈何子民命丧九泉之时。但是他没办法,他行背叛之事乃无耻之人,从他背叛盟誓出卖蛩鸣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要保住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只能听从凌儒摆布,人为在奈何城制造了一场瘟疫,夺走了十几万人的性命,用他们的鲜血,为血祭坛搭建框架。

奈何城西方的虞渊便是当年魔兽肆虐,杀生无数的山。阴气甚重,狼奔豕突,至今无人胆敢靠近,宋师圣命何千按照心狐的图纸在此秘密修剪血祭坛。可他毕竟是何家的子孙对奈何城有天生的情感,于是修剪祭坛之时故意拖延,原本说好三年建成,三年过去只完成了不到一半,何千拖延暂缓之意,凌儒如何不知,于是他亲临奈何城,提出与何千结为儿女亲家,这是一个严厉的警告,警告之中包含着强烈的不满。

何千不能拒绝梨花宫求亲的请求,他也不能阻止血祭坛的修建,他跪在凌儒脚下向他求饶的样子连一条狗都不如,可他不在乎了,只要能保住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可以舍弃任何东西。

他答应了何蕖与凌珏的婚约,保证马上将血祭坛修好,凌儒这才扬长而去。何千的这个样子,让江淑汀心痛,让她后悔。她意识到离开蛩鸣或者是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她清楚知道离离是怎样冤死的,梨花宫的本质再明白不过,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不论如何,她决不能接受何蕖嫁给凌珏。此番求亲是胁迫是要挟,何蕖作为人质没有任何地位,甚至随时有性命之忧。

为此江淑汀与何千发生激烈的争吵。江淑汀说:“这桩婚事我决不答应。”何千道:“妇人之见,现在梨花宫大公子凌璋失宠,一蹶不振,每日借酒消愁,这便是彻底与守护神之位无缘了。三公子凌琛犯错据说被罚在傲来峰面壁思过,小小年纪被遣去傲来峰,想来并不为守护神所喜欢,那么能够继承守护神之位的便只有凌二公子,蕖儿嫁给他便是权倾天下的主母,况且凌二公子一表人才,不算委屈蕖儿。”

江淑汀冷笑道:“你说这些话实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离离不也嫁了凌璋,不也名满天下人人称颂。可结果如何?梨花宫怎样冤死离离,此事你有份参与,最清楚不过,你怎能忍心让蕖儿重蹈覆辙。”

何千道:“离离之死,有许多不得已的情势在,说到底,是梨花宫要铲平兰因寺,扫除一切障碍,故而利用了离离,现在大局已定,只要奈何与梨花宫同心协力,蕖儿就不会有事。”江淑汀道:“同心协力,你太看得起自己,你在凌儒面前奴颜婢膝,凌珏也不会尊重蕖儿,将来蕖儿有个万一,你又如何保得住她。”

何千道:“只要她能讨得凌珏的喜欢,抓住他的心,又何必我去保她?”江淑汀道:“你是决意牺牲蕖儿了?”何千怒道:“我再说一遍,这不是牺牲,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宠。”江淑汀啐道:“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能保护,你当着这个城主有什么意思,我好后悔,当初应该拦着你的。”

何千冷笑道:“拦着我?计划逃出蛩鸣,原本是你们江家出力更多。你当年嫁我,不也是为此吗?谋害萧博你也有份参与,岂可都算在我头上。”江淑汀哭道:“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

何千道:“想不开才是报应,想开了世上就没有报应,我杀了萧博又如何?除了抢夺血魔珠失败之外我没什么后悔的。”江淑汀道:“你真的不在乎蕖儿,不在乎她对你的看法,不在乎她知道这一切之后,她会恨你。”何千挑眉道:“恨我什么,恨我让她成为奈何城的大小姐?恨我让她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恨我张榜天下寻觅良医为她治病复原?所有人都能指责我背信弃义,对你们母女二人,我没有愧疚。她若真的因为此事恨上了我,也不算什么报应,我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那也无妨!”

江淑汀道:“没有我这个妻子,你是不是也无妨。”何千笑道:“淑汀,你我是一样的人,我想我不会失去你的。好好劝劝何蕖,咱们还是和美的一家人,这才是你做妻子,做母亲的责任呢。”江淑汀心中慨叹,多年夫妻,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他的卑鄙无耻、无情无义,远超自己的想象,她的思绪很乱,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她不能面对何千也不能面对何蕖。她独自在佛堂跪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她来到何蕖房中,像平常一样叫她起床,走进房中,没有见到何蕖,只见她平常的钗环首饰,还有昨天穿的云锦衣裳都放在床上,衣裳的莲花样子上盖着一张写满的字,江淑汀见状心中咯噔一下,她拿起那张写满字的纸。

是何蕖写的,没有称谓没有落款,上面写着,昨夜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所以我走了,不要找我,我不会回来,我不会嫁给凌珏,也不会原谅你们对萧家犯下的罪行。字迹潦草,多处漫漶,可见她写字时候伤心落泪之状,她的委屈痛苦震动都透过这张纸扑向江淑汀,一种骨肉分离的痛在她身上蔓延开来,她知道,她可能已经失去何蕖。

何蕖从莲蓬口中知道凌珏求亲一事怒不可遏,她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将来有一天,她会嫁给萧追,如果那一天不会到来,那就怀着对萧追的感情,孤独终老。她绝不会另嫁他人。这是她的立场,她一定要向父母表明清楚。所以她深夜来到父母房间,在房门外将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这些话把她推下悬崖。

在听到这些话后,何蕖终于不能再欺骗自己,原来真的是这样,父母就是元凶祸首。不管多少次隐隐约约想到过,可能会是这样,明确之后,她还是不能接受,她忽然想到萧伯伯,想到小姑姑,想到大哥哥,当然还有萧追,她觉得自己要粉身碎骨,回房之后她越哭越郁结,泪流干了,便一口一口吐出血来,她不能再呆在这里,她不能再见他们,不能再和他们说话,她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她迫切想要逃离这里。

她了解到她现在吃的穿的戴的都是以萧家的鲜血为代价,油然而生的一种厌恶,她脱下华服卸掉钗环,穿上丫环穿的普通布衣,只用一根荆钗别住头发。然后拿走了十万两银票,她要去找萧追,她知道父母是有罪的,她要赎罪,钱是奈何城的祖产,她有权支配,所以带走了。

她喜欢奈何城,经常在城里闲逛,去过很多地方,在城楼上俯瞰这座城,她熟悉奈何城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深夜城门紧闭,想要从城门出去,势必要惊动父母,所以她当晚找到了赵伯。赵伯是个孤独的老人,在奈何城住了一辈子,水土风貌无一不熟。何蕖每次游湖都是他撑舟,两个人感情很好,甚至他是除了竹花之外唯一了解何蕖的人,何蕖无意流露初对过去的思念,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有深刻的体会,他能够理解何蕖并为她提供帮助。

何蕖深夜敲开了赵伯家的门,抱着剑,跪在赵伯面前,哭着说:“伯伯,帮帮我吧。”于是第二天清晨,在城门刚开,而江淑汀尚未发现的时候,赵伯将何蕖送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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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飞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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