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公子,不仅是个病秧子,还生得嘴歪眼斜,又是个好色之徒,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呢?唉……偏偏是苦命的小丫啊……
老马虽不情愿,可胳膊哪儿能拧得过大腿啊。父女俩孤苦无依,村里也没人敢与王家作对,可怜小丫终是被那王公子强娶了去。”
“岂有此理!”听到这里,莫怀楚实在忍不住愤慨道。
陆仙星也为老马与小丫打抱不平,“老马不是还常常帮助村里人吗!做人当知恩图报,他有难,大家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老太太眼中泛起深深无奈,“当年王家在此地,独揽权势,只手遮天,没人敢得罪……”
“那后来呢?”叶长离嘴上这样问,但老马与小丫的遭遇似乎触及了柔软之处,令她不免感到一丝隐痛,已有些不忍听下去。
“后来……在小丫新婚次日,王家老爷就病死了。从此,小丫在王家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王公子那股新鲜劲儿过了,对小丫也渐渐冷淡,不问不顾。
可事情也就这么巧合,在小丫怀上身孕的时候,王公子也染上了怪病。你说奇不奇怪,小丫生产当夜,王公子口吐白沫,竟死掉了!
不仅王家气急败坏,将怨恨转嫁到小丫身上,怪她害死了王老爷和王公子,此事一经传开,那年又正逢洪涝,村里人也都信了邪,认定小丫是灾星转世,是祸害……”
众人闻之,皆错愕不已,一时竟不知言辞何如为善。
老太太静默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眸里更添一分悲伤,深沉而难穷尽。
她缓缓吸纳一口气,才又开口,仿佛化尽心力才下此决心,要一鼓作气地讲完接下来的故事——
“再后来……王家找人从外面引回来好大几条恶狗,村里应当是有人瞧见了,许是也假装没留意,任凭恶狗咬死了小丫。
恶狗……还咬断了她的手臂。
最后,王家把小丫沉了江。
老马一听此事,发了疯似的就跳江去捞小丫。捞上来了残缺的尸身,最后……最后一条右臂却怎么都捞不着……
一心要完完整整缝合小丫的尸身,老马死都不肯放弃。他在江里找了一天一夜,听说有人在傍晚时遇到他,他自顾自地频频点头,怀里揣着什么东西,便匆匆往家里走。
兴许是找着了罢!但不知道怎的,第二天一早,老马就跟魔怔了一样,疯疯癫癫地从家里跑出去,一边咿呀哇呀地大喊大叫,把村里人都惊着了!
他是个哑巴,没人知道他喊的什么,只瞧他往江边冲。有人赶忙将他拉住,问他怎么回事,也只见他神神叨叨地比划‘小丫,手臂,还要找,还要找’……
那人没将他拉得住,他一头扎进了江里。从此,再没出来过……”
老太太讲完,轻轻地合上了眼睛,回忆这段过往,似乎耗费了她不少心力。
“这……便是‘水鬼’之说的由来么……”叶长离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此时此刻,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草菅人命杀人如麻的王家,置若罔闻闭目塞听的村民,引发怒火中烧之余,更多却是听者对老马与小丫这般遭遇的悲痛,如潮水涌溢心头。
不过倏尔想到一件事,叶长离有些疑问,“可那后山上的墓……”
“那……是我给老马立的衣冠冢……”老太太进而解释道,“老马跳江以后,这条江就变得邪门了,常常有人坐船过江的时候失足落水。
后来很多人都说,白日里过江,偶尔就会看见老马的魂魄在江边徘徊,才会被吓得掉进水里。
或许罢……老马生前眼睛不好,晚上看不见,都是白天干活儿。这话一传开,大家便不敢再在白天过江了。”
难怪,叶长离这会儿才算明白,为何老太太当时劝阻他们,让他们最好夜里再过江。
“可要我说啊,老马没诚心想吓人。这么多年来,我不曾见过他啊……是那些人心里不干净,眼睛才不干净。
我给老马立了衣冠冢,便是不愿看到他生前受苦受难,死后却还要被困于此地……
我希望他,早日超脱啊……
许多年以后,有位云游的法师来了这里,村里人就请他在岸边立了一块镇江石。再后来,便没听人说‘水鬼吃人’了,或许真如法师所言,将老马的魂魄永远镇在江底了……”
话及此,老太太眼睑低垂,将那眸里的岁月苍茫掩藏了去,却让人从那间隙之中,捕捉到了出一缕忧伤。
叶长离握住老太太的手紧了紧,自己也是百感交集,轻声问道:“老太太,既然您自己都不信水鬼之说,那为何要阻拦我们呢?”
老太太复微微抬眸,迎上叶长离真切的目光,“你们有所不知,自从水鬼吃人的说法流传开来,这些年,因为这条江,戎州城的府衙不知堆积了多少冤案……”
“这是何故?”
“那些作奸犯恶之人,行凶害命,便打着水鬼的幌子,借江水吃人逃脱罪责,逍遥法外……”
这些人竟如此罔顾王法,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众人闻之,皆悚然心惊,不禁唏嘘。
“为美色,钱财,权贵……这条江,不知吞下了多少被那些个贪得无厌、背弃良知的人残害的性命……
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不愿再看这条江再添罪孽了啊!本就不是它的罪,更不该是老马的罪……”
老太太用心良苦,委实令人感慨万千,却也怜其无力,惟一声叹息难以自抑。
那么自镇江石破碎之后的事,他们便都知晓了。这般沉湎于悲伤之中也无济于事,既然已经清楚前因后果,便得寻一个破解之法。
“如此看来,老马的心结所在,就是未能寻回小丫的手臂?”叶长离推测道。
但裘天佑随即提出疑问,“不对,老太太方才不是讲到了,老马寻了一天一夜,有人遇见他在傍晚的时候揣着什么东西着急往家走,不就是找着了吗?”
“是啊,”莫怀楚也掺言道,“那第二天,他怎么又疯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