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鸿第一次招降河北不同,刘秀这次北徇更加危险。韩鸿的任务仅仅是个形式,走走过场而已,而刘秀这次却要震慑安抚各郡国,并干涉他们的“内政”。
但刘玄却只给了刘秀一个代理大司马的空名,并没有派给他一兵一卒。如果刘秀万一再遇到一个像寇恂那样的猛人,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对刘玄来说,这件事却能起到一箭双雕的作用:如果刘秀工作顺利,能够巩固自己对河北的统治;刘秀若有不测,则又能达到借刀杀人的效果!
刘秀带领冯异、铫期、祭遵、王霸等人一路北行。
果然不出所料,那些郡县长官们对刘秀等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尊敬有加,实际上却像防贼一样。不干涉其内部事务尚可,一旦伸手过长,立马就想翻脸,甚至一日三餐都不愿供应了。
刘秀的众“粉丝”们本想跟着“代理大司马”升官发财,见此情景,纷纷离去。当时王霸曾带领自己的几十位门客追随刘秀北上,一段时间后,这些人都快跑完了。
看到这种情况,刘秀百感交集,对王霸说:“在颍川时追随我的人都走了,而元伯(王霸字元伯)独留。努力!疾风知劲草。”这就是成语“疾风知劲草”的由来。
刘秀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自强不息的励志传奇。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从不会自暴自弃,而是不断的用“努力”来勉励自己和下属!
自从刘演被杀后,刘秀常常不敢表露悲戚之情。
刘秀虽然十分坚强,但他终究不是铁人,再加上最近工作不太顺心,顿感出头之日遥遥无期,致使他在生活和心理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最近刘秀常常独自一人发呆,不吃酒肉,晚上默默流泪,经常在枕席上留下泪痕。
冯异虽不善言辞,却是一个心细之人。况且离更始已远,又无他人,就向刘秀说了一些类似“节哀顺变”的话。
刘秀大惊,连忙阻止冯异说:“公孙不要胡说,伯升有罪,我何尝难过!”
窗户纸既然捅破了,更重要的是冯异不愿看到刘秀“沉沦”下去,便不再顾虑什么,又对刘秀说:“天下同苦王氏,人心思汉已经很久了。今更始懦弱无道,诸将暴虐专权。大军所过之处,掳掠财物,奸淫妇女,以至于百姓失望,无所依归。今将军决断河北,施行恩德。有桀纣之乱,才见汤武之功。我们现在应分遣官属,昭雪冤屈,广布恩泽,以收百姓之心。”
刘秀采纳了冯异的意见。
从此以后,刘秀抚循诸郡县,让王霸、祭遵等属吏审理释放囚徒,抚慰鳏寡孤独,轻罪自首者免其罪。
对于郡国的高官们,有的对刘秀真心归附,有的貌合神离,还有的蛮横无理,冯异都对其分门别类,详细记录。甚至每个地方人口、地理、风俗、物产、城池等情况,刘秀也令铫期、朱祐认真做了记录。
刘秀等人到达蒲阳时,马成来投。
当见到刘秀时,马成喜极而泣,不由得泪流满面。
昆阳大战后,马成被任命为郏县县令,当听说刘秀镇慰河北时,立马辞官封印,骑一匹快马,孤身去河北寻找刘秀。
不久快马被累死,马成便步行来到了河北。这与一百年后关羽的“千里寻主”,不论起点(颍川)、终点(河北),还是路线、原因,都是多么相似!
刘秀到达邺城时,邓禹又来求见。
邓禹太学“毕业”后,便回到了家乡新野。刘玄称帝后,很多人推荐他做官,邓禹不肯从。当听说刘秀持节北徇后,邓禹立刻动身,就追到了邺城。
见老同学到来,刘秀非常高兴,就笑着对邓禹说:“天子特赐我封拜官吏的权力,你远道而来,想做官吗?”
刘秀与很多“一本正经”、故作深沉的高官不同,只要见到老朋友,他甚至不分场合,立马就会放下官架子,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从而让人快速回忆起以前的快乐往事,没有丝毫的拘束之感。
邓禹说:“不愿做官!”
刘秀又笑着说:“那你跑这么远来找我干什么?”
邓禹说:“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我能够为明公效尺寸之功,从而青史留名!”
刘秀大笑,便与邓禹共宿一席,要与老朋友彻夜长谈。
邓禹首先给刘秀分析天下大势说:“更始懦弱寡断,贪图享乐,虽称天子,实控之地不过长安、洛阳等几座孤城,早晚必亡。隗嚣、公孙述不过一书生,今突居高位,早已不知西东。赤眉、铜马之属犹如群蝗,唯知口腹之欲,还不足以谈国事。绿林群贼,只是劫人财物,掠人妇女,至多占山称王。窦融本无大志,屡战屡败,不过明哲保身一政客而已。”
然后邓禹总结道:“明公则温和容人,心坚如铁;巾车之恩释冯异,昆阳一战定乾坤。我观当今之天下,唯明公乃真英雄也!”
刘秀注视着邓禹,却不答话。
邓禹继续说道:“现在民间流传一童谣:得不得,在河北。放眼中国,除陇蜀、江东偏僻之地外,关中、颍川、南阳、青徐等地皆久经战事,满目疮痍,人民流离失所,而河北独完,未受战乱之苦。”
最后邓禹给刘秀献策道:“河北田肥地广,百姓尚武,如若居之,此一地足以抗天下!此时应广揽英雄、招贤纳士,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之才,天下旦夕可定!”
邓禹高屋建瓴,纵论天下大势,顿令刘秀茅塞顿开,一扫往日阴云。
刘秀大喜,天亮之后,即令左右称邓禹为“邓将军”。此后,刘秀经常让邓禹留宿帐中,与其共议大事。
邓禹的“邺城对”确实高明,不过冯异早已了然于胸,不久前也向刘秀说过此事,并且在实际工作中也正在努力去践行它。
但由于冯异与刘秀关系不够“铁”,又不善言辞,刚想走近刘秀的内心,即被制止。虽然鼓足勇气,最后终于说了出来,刘秀也仅是“点头称是”,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大喜”。
而对于邓禹,刘秀则是敞开心扉,邓禹也是毫无顾忌地直抒胸襟。
这说明“关系”和“情商”确实很重要。对于同一件事,你说十句不如有些人说一句。甚至你说了,领导会认为你别有用心;你做了,会认为这是你的本职工作。
要说“为明公效尺寸之功”,就在几个月前,刘演被杀后,在刘秀最困难的时候,邓禹与刘秀近在咫尺,怎不见他去帮助刘秀,而冯异却在苦苦地为刘秀独守五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刘秀最近心情很好。刚来一个大学同学邓禹,不久又来了一个叫朱浮的小学同学。
刘秀父亲去世后,刘秀就跟随时任萧县县令的叔父刘良一起生活,朱浮就是萧县人。
朱浮是个文人,文采很好,刘秀就任命其为主薄;但为人尖酸刻薄,寡恩少义,骂人不吐脏字,很难与人相处,但刘秀少年时期却与他相处的很好。
邓禹和朱浮二人到来后,以冯异、王霸为代表的颍川派就“失宠”了。
特别是冯异,已经沦为了只给刘秀端茶倒水、写点工作反思的“生活秘书”。
邓禹和朱浮就相当于刘秀的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共掌大权。如果有人想被提拔或重用,必须先过二人特别是邓禹这一关。对于“大司马府”官员,邓禹负责提拔,朱浮负责降级(给刘秀打报告)。
但好在刘秀不是庸主,邓禹也能知人善任,颍川派又任劳任怨,刘秀在河北的事业蒸蒸日上!
离开邺城后,刘秀等人继续北上,进入赵郡境内。赵郡太守早已派使者迎于界上,他们便随使者进入邯郸城。
邯郸战国时期为赵国都城,西汉及新莽时期,邯郸与洛阳、宛城、成都、临淄并称为“五大都会”。它西依太行,东临大平原,城池坚固,人口众多,是河北最重要的一座城池。
不久,左右来报,赵郡骑都尉耿纯求见,刘秀连忙热情出迎。
耿纯退出后,感到刘秀的仪容仪表、言行举止与更始众将明显不同,便想与其交结。随后耿纯就以个人名义给刘秀送去了数匹马和数百匹绢帛。
耿纯字伯山,巨鹿郡宋子县人。其父耿艾,王莽时为济阴郡太守,后降更始,又被任命为济南郡太守。
耿纯年轻时曾在长安太学求学,“毕业”后被授为纳言士。
王莽失败后,李通、李轶、李松三兄弟权倾朝野,要求拜见的人很多,耿纯数次求见李轶而不得通报,很久之后终得入见。
耿纯便对李轶说:“大王以龙虎之雄姿,逢风云之际会,迅速拔地而起,一月之间兄弟称王,而德信不闻于士民,功劳未施于百姓,宠禄暴兴,此智者之所忌也。小心谨慎,尚怕不得善终,更何况自满且张扬呢?”
李轶非常吃惊,心想你小子是求我办事,我还没说话,倒先把我批评一顿!李轶以为耿纯是个“奇人”,而且其父为济南太守,其姓为巨鹿大姓,家族势力甚强,就封耿纯为骑都尉,令其震慑抚慰赵郡。
昆阳大战后,傅俊回到了家乡襄城,在收葬了被官府杀害的母亲、弟弟之后,便在家为母亲守孝。听说刘秀正镇慰河北之后,就带领十多个宾客,从襄城出发,日夜兼程,终于在邯郸追上了刘秀。
刘秀被傅俊的忠诚所感动,后来就把最精锐的颍川军交给他统领。
实际上邯郸城内最有权势的人,既不是太守,也不是骑都尉耿纯,而是一个叫刘林的人。
刘林和刘秀一样,也是汉景帝后裔,其父刘元是西汉最后一任赵王。刘元因为犯罪被王莽趁机剥夺了爵位,其封国被除,赵国也变成了赵郡。
刘林本应继承赵王之位,现在却成了一介平民,心中一直愤愤不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祖上世代为赵王,不仅为刘林积累了丰厚的家产,而且繁衍出了庞大的刘氏宗族。刘林在赵郡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无人能及。
刘林在赵郡田产奴婢众多,但经常会遭到赤眉大军的敲诈和袭扰。刘林虽然在赵郡势力庞大,但和赤眉军比起来,他还差的太远。
所以刘林想打却打不过,而且不敢打,怕遭到赤眉军报复。今见“代理大司马”来到邯郸,便想借刘秀之手消灭赤眉。
于是刘林谒见刘秀并说道:“赤眉今在黄河以东,大司马应该决水灌之,百万之众可使为鱼。”
刘秀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心想这哪里是一个“妙计”,分明是一个断子绝孙、令人发指的毒计。水火无情,数百万无辜的百姓怎么办,那可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刘秀最能体会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
刘秀知道,对于有些毫无人性之人,你要和他谈仁爱,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所以刘秀就没有答话,寒暄几句之后便端茶送客。
离开邯郸后,刘秀北上真定国。
当到达柏人时,南阳人贾复、陈俊手持刘嘉亲笔“介绍信”求见邓禹,随后邓禹引二人谒见刘秀。
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突然有两位老乡来投,而且又是族兄刘嘉和老同学邓禹所极力推荐之人,看完书信后,刘秀大喜。
见贾复马匹羸弱,刘秀立刻把自己车驾左边的骏马赏赐给了贾复,并封他为“破虏将军”,兼管“督盗贼”,又封陈俊为安集掾。
贾复是个文人,但与冯异和朱祐那种低调内敛的性格恰好相反。
贾复性格勇猛,为人强势。虽然刚来,还是个新人,但说话做事从不讲情面,经常与“同事”发生摩擦,并让别人下不了台。很多人对他都很反感,并开始排挤贾复。
当到达常山郡鄗县时,众人不想让贾复继续跟随北行,便建议刘秀让贾复留任鄗县尉。
刘秀说:“贾复有退敌于千里之外的豪气,刚刚任以要职,不能随便改动。”
刘秀表面上像是一个“文弱书生”,实则“霸道总裁”。
到达河北后,他很注重培养自己的势力,提拔同学和同乡作为嫡系。不管你资历有多浅(邓禹)、人缘有多差(贾复、朱浮),我说你行你就行!
刘秀的用人看似“任人唯亲”,实际上有一定道理。
刘秀就是要明确告诉众人,我的地盘我做主,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甚至聚众“逼宫”都不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对于那些受到排挤之人,就算你得罪了整个天下,只要认真工作,忠于“代理大司马”,一定会得到超额的补偿。
实际上刘秀对朱祐、冯异也并没有失去信任。他只是觉得二人人太好、心太软,不能适应官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适合做高官,只适合干实事。不到关键时刻,刘秀是不会打出“冯异”这张底牌的!
贾复字君文,南阳冠军县人。少年时期好学,习《尚书》,成年后任县吏,有诚信之名。
当新市、下江兵起,贾复也率数百人在羽山起兵。刘玄称帝后,归顺刘嘉。
贾复见更始政治腐败,诸将放纵,便劝刘嘉自立。
刘嘉忠厚,不忍背叛刘玄,但知道贾复早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把他推荐给了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