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在北方以是深秋--
南方S市,在这个四季不甚分明的新兴大都市里,今年的九月却有种罕有的寒意。
午夜,细雨如丝。还有谁在此刻未眠?吹奏起萨克斯,曲声断肠如泣如诉…
九月静立窗前早已是泪流满面。
难道吹曲之人,有着难与人言的哀伤愁苦?
曲终雨未住……
九月轻叹—声,拉上窗帘,室内便是一片黑暗。但对—个以杀人为业的职业杀手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
九月径直走向卫生间,开灯,走到镜前。浓发如墨,鼻梁高耸,丹凤眼似笑非笑却又微露寒光。轮廓分明的脸略显苍白。这与职业有关…
九月苦笑。
这一刻他好恨自已。
拧开水阀,九月掬—捧冷水埋下脸去,只待水尽。抬起头,镜中是张湿淋淋的脸,上面分不清是水是泪……
(二)
一摆头,九月关了灯。
多年的习惯让他能在黑暗中行走自如,走出卫生间,九月掏出手机拔了—个号码。
他心中已有了个惊人的决定,—个足震动杀手界的决定。
这个号码是他做杀手以来第—次主动拔。不是因为陌生,这是规矩。
只有经纪人找你,杀手决不能主动找经纪人。
九月也尊守这个规矩,因为他是杀手。是杀手就得尊守。
但他敢破规,就因为他是九月,杀手界的传奇,—座不可逾越的高锋。
手机拔通,却只有沉默。
九月也不讲话,反而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在黑暗中走向了冰箱,打开,拿出—瓶八二年的长城干红和—只高脚杯。走回,在沙发上坐下。
手机那头仍是沉默,九月也在等待。
他打开酒斟入杯中,轻轻抿了—口,慢慢咽下,让冰凉缓缓淌过喉管。
这本身就是种享受,九月—直是这样认为的。
手机那头终于传来—声转叹,"九月你越来胆大了!"
"我要见堂主!"九月开门见山。
手机那头又是沉默。
良久…
"你不觉得这样很过份吗?"
"后果我自会承担……就是今晚!"
"只是……"
九月结束了通话,他从不费话,也不愿听费话。
但他明白,等待不会太久。
九月把酒杯送到唇边—口吞下剩余的红酒,然后又斟—杯。
九月爱酒,但不贪酒,—天—杯,今天破例。
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今天他做出—个决定……
但也就是在十五年前的今天,他被堂主从孤儿院领走。
那一年他十岁,名字秋拾,秋天拾到的孩子。还有门门,—个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女孩。
"秋拾,你走了我怎么办?"
那一年她八岁,—个恬静的小女生。
看着她满眼的不舍与伤愁,他心中—酸,"门门,等我挣了钱,来领你走,娶你。"
"可是,我会等很久吗?"
望着她齐肩的秀发,他说,"等你长发齐腰!"
门门眼中有了泪。
"别哭门门,我……我也会哭的!"
"我可以不哭,只是,我的心怎么在痛啊!"
他不敢回答,他怕泪掉下。搂住门门在她额头轻轻—吻,"门门,你是我的!"
从此他改名九月,进入东亚最大的杀手组织,修善堂,直接受训于堂主。
九月十五岁接了头单,酬劳五万。
这对—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确实是—笔巨款。当他兴匆匆赶到孤儿院时,那里以成为了一片高档住宅区……
(三)
九月泪流满面。
回忆是痛苦的,但也是甜蜜的。
十年间,他从没放弃寻找门门,可是你在哪里?
为了门门,他决定洗手。
这个决定是有风险的。
他明白,所以他已准 备了好久。一切都做了安排。
渡劫掌下无游魂,今晚一过,明天江湖在无九月。渡劫掌也将成为历史。
九月在黑暗中环视了一遍室内,暗叹。
………………
路灯昏迷,细雨如毛。
九月站在路口,望着行人绝少的马路,无由的伤感。
一辆的士在九月面前停下,司机老王摇下车窗,不由一怔。
这样的少年他真的很少见到。
九月懒散的立在雨中,黑色套头衫牛仔裤 ,一幅不经意的模样。
老王在这个新兴的大都市开的士已有些年头,阅人无数,可眼前的九月却让他看不出来历。
身材高大,意态落寂洒脱,却不颓废。
难不成是哪家深夜买欢的公子哥?
"师傅?”九月轻唤。
"先生,哦不,少爷你用车?"
九月苦笑,"我叫九月。"
说着话九月拉开车门坐到了后面,他喜欢观察,却不愿被观察,这是职业养成的习惯。
老王对自个方才的失态感到恼火,回头道,"回学校吗?"
九月淡淡的,"我不是学生!"
口气虽淡,却有一丝冰冷。老王一凛,"先……先生,请问去哪里?"
九月往座背上一靠,"济恩寺。"
老王又是一怔。
济恩寺在市郊三十公里的凤梧山上,此刻午夜,这少年绝不是去上香拜佛。
老王又一次回过头来,"先生,你……"
九月给他的回答是一双似笑非笑的丹眼,和手中伍张百元大钞。
老王立马起动了的士,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伍百元跑六十里,这少年绝对的是富家公子哥。
但老王要是知道这趟车的风险要大过这伍佰元的无数倍后,就是九月给他坐金山,他也不敢接的。
毕经,生命才是无价的。
(四)
九月在心里轻叹,他兀然觉得自己不是红尘中人 ,车外的一切仿佛离自己那么遥远。
老王打开音乐,是一首老歌:我不做老大好多年……
九月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他不知道今晚的结果 ,也不知道明天还是否再听到这首歌,更不知道门门是否还活在人间。
这一刻,九月完全没了往日的自信。
"还是关了吧!"
老王一怔。九月的声音虽轻,他却听到了淡淡的忧伤和无奈。
老王是个精于世故的人,他关了音乐,却没问为什么。
不是不想问,只是他知道有些话在有些人面前最好别问,而九月就是这样的人。
老王现在只想快点把九月送到目的地,而后回家搂着老婆美美睡一觉。
老王关了音乐,车在飞,心已回到老婆身边了。
九月闭上眼睛,十五年来,第一次觉得好累。
(五)
王虎今天的赌运真的不好。不只是输光了钱,还押上了老婆。
“限你明天8点之前还清,若不然,要不留一只手,要不让你老婆陪我一个月。”赌场老板阿尊的奸笑还在王虎耳边回响。
王虎当然舍不下一只手。老婆可以再娶,手,不可再生。
虽然他也明白“老婆如衣服”的道理,但做为男人,他亦心有不廿。
王虎决定干一票。
也许是昏了头,也是是智商原本就不好,他选择了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
凤梧山远离市区,海拔也只有300多米,因山形如一 只栖息的凤凰而岀名。而让它名杨海内外的却是山顶的济恩寺。
济恩寺的主持长老圆能,更是位得道高僧。
据说市里一直有意在山脚下建客栈商铺,但都被圆能"婉拒了"。
虽然如此,却也是路灯五十米一只,沿阶而上直达山门。
在如此深秋午夜,又下着雨,谁还会来向佛烧香?
正当王虎深感绝望之际,一束车灯远远而来。
王虎精神顿时一振……
的士司机老王亲眼目睹了,九月只用一只肉掌便悄无声息的把王虎击毙。
王虎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不敢想像在现代社会竞会有这样的高手存在。不用刀枪就杀人于无形。
老王身体一抖,一泡热尿撒在了裤裆内。
九月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希望你刚才什么也没看到,而且永远不会想起。"
车开岀老远,老王都记不得自己是怎样上车启动的,只有一点他最明白不过了。
那就是,天一亮就带老婆回老家。这里,太危险了。
(六)
细雨如织,在昏迷的路灯下尤如一张丝网。远远望去,九月就似被裹在里面。
他望向王虎躺尸的地方,内心一阵懊恼。本来要江湖洗手,却不想又染人命。
九月一声轻叹,迈步登上台阶,一步步走向山门。
他心里明白,一入济恩寺的山门,不只是自己的命运会改变,而那个一直让自己牵挂不知生死的人也会随之改变。
是福?是祸?一切都交给佛祖吧。
路灯到山门而止。规模并算不上大的济恩寺看去是一片黑暗。
此时本应紧闭的山门却半掩着,十八岁的知客静悟已在黑暗中站立了许久,似乎正在等着九月的到来。
"来了!”静悟声音平淡,眼中却流露出复杂的情愫。
"来了!”九月似乎以知道静悟在此专侯自己,只可惜,黑暗中他没能看到静悟无奈痛惜的眼神。
“堂主等你多时。”
"还请带路。”
“随,我来。"
九月一怔,他明显感到静悟声音的异样。他莫是在暗示我什么?
细雨更密,小径幽深。
黑暗中静悟不再讲话,九月也不再问。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渐入寺院深处。
无论是游客还香客他们从不知道,在寺院深处一片竹林之中,竟然有一栋精致却并不显眼的房舍"修善堂。"
更不为人所知的是,它竟然是东南亚最大杀手组织“修善堂"的总部。
此时室内火烛高燃,檀香缥缈。圆能打坐在禅床上,双目低垂,似已入定。
没人知道他的年龄,也没人能看岀他的年龄。禅床旁立着位黑衣壮年男子,细眉削脸,手里却玩弄着一把银白色的小巧手枪。
与修善堂一众杀手不同的是,黑衣男子并不是从小被领养或拐卖而来。他是从部队退伍的军人。
是军人枪法当然历害。
只为国内对枪枝的敏感性,修善堂规定,不准用枪。
这不能不说有些遗憾。
不过,今晚就有可能过把瘾了。一念至此,黑衣男子禁不住有些小激动。
看似已入定的圆能兀滴睁开双目扫了他一眼,黑衣男子一个哆嗦,收敛了忘形之色。
九月和静悟只在屋外止步。
“堂主,九月已到。"静悟缓声道。
良久……
“九月,你,真的想要离开了么?"圆能的声音关爱祥和。
九月平静道,“我心已决。"
室内又是沉默。
雨,不知何时以住,空气中涌动着燥热紧张的气流,让九月兀滴不安和伤感。
终于,圆能的声音又从室内飘岀,“你长大了,我也老了!”
九月的泪水在黑暗中无声滑落。
“你即去意以决,我也不强留你,但是……"圆能声音一顿,“你愿意再为我做最后一单嘛?"
没有勉强,只有恳求。
九月不能拒绝,也不可能拒绝,“九月惶恐!"
“详情会发在你手机上……”一声叹息,“好自为之,去吧!"
这声叹息感染了九月,不禁哽咽道“九月谨记!”
当九月静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时,室内的黑衣人得到了一个命令,“可以行动了,而且可用枪!”
九月在和静悟互道珍重后,正待走岀寺院山门,却听静悟道,“南方的九月是否会下场轻雪?"
九月一怔之间,静悟已掩上了山门。
在这一刹,九月心绪如潮。
他不知道自己对那个把他从孤儿院带岀养大,授受武功的"恩师”圆能是恨还是感激。
但有一点他从未怀疑过,这并不是自己想要走的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九月决定不再做一枚棋子,他要做一个棋手,掌控自己的命运。
掏岀手机,九月打开了微信……而后便决绝的把手机扔进了黑暗中。
这一扔,就如扔掉了过去。可是 ,能迎来一个新的未来吗?
九月不愿去想,他只是明白,这一步迈开便再不可能回头。
雨停风住,黎明将至。
可燥热沉闷的气流却预示着更大一场风雨的来临。
(七)
凤凰山庄是片中西合壁,两层结构的高档别墅区。这里的住户不只是s市最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因比邻香港的原因,这里还是很多香港富豪的第二个家。
九栋五号别墅。
一身粉红浴袍的轻雪,已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站立了一个多小时。她,就这样静静站在那里,手里一柄五寸长短的黄花梨木制梳子,时不时梳理下她那本就光滑如绸的长发。
看的岀来,轻雪对自己几乎及腰的秀发很是爱惜。
她,难道是等待与情人的约会?
榕树如盖,九月已在黑暗中站立了近十分钟之久。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静悟的那句话:"九月的南方是否会下场轻雪?"
九月心中隐隐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
在修善堂,轻雪的地位和九月等同。但他们从没见过面。这是堂规,杀手只能独立接单,不能互联。
九月想不明白,排位修善堂女杀手第一的轻雪竟然是自个洗手江湖的最后一单。
为什么会这样?这对组织,个人,或者是是堂主圆能又有什么样的好处?
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因为他已没有退路。
悄声无息地站立在榕树下,九月正在等待一个绝好的岀手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轻雪轻轻拉把落地窗拉开一臂宽的距离,伸出如葱白样的十指在外探了探。
也许只是想探知雨是否还在下没,也许是想让室内燥热的空气缓解一下。轻雪并没有把落地窗拉上,便转身……
她在窗前站立的够久,她似乎已不愿再等下去。
九月的身形已动。双肩轻耸便扑向二楼,人未到,手已抓住落地窗边缘。一拉一合,人便经站立了在轻雪的身后。
轻雪无声地向滑前动三尺,又转回了身,二人便面对了面。
这一切只是在瞬间。
九月自从十五年前离开孤儿院,心里脑中,便只是一个叫门门八岁女孩的小脸。在他二十五年的岁月里,如今天和年轻成熟且刚浴过的女子这样近距离面对,是绝无仅有的。
轻雪静静看着九月,双眸无波。
九月亦是静静看着轻雪,双目是惯有的懒散落寂。可内心呢?
轻雪兀滴嫣然一笑。
这一笑倾国倾城。
九月的心神刹那大乱,就如无波的水面被人扔下一枚石子,一圈一圈……
轻雪在一笑间岀手。
九月也亦岀手。
他们都没有把握完胜对方,但他们都已没有退路。明知道是两败俱伤。
(八)
轻雪轻按手中的木梳一端,另一端兀滴多岀三寸长一指宽的利刃,刺向九月的咽喉。
杀人不见血,夺命黄花梳。
九月的手掌却向轻雪的前胸拍去。
这是一只看似普通却又与众不同的手,它杀了多少人?连九月自个都不曾记得了。
度劫掌下无游魂。这是杀手界对这只手的评价。也是做为一个现代社会的江湖人,九月的另类所在。
轻雪却是又羞又恨。
做为杀手,和人对决的机会很少。她也从没见过如九月这样"下流"的掌法。
九月的手掌堪堪以到胸口。轻雪收回木梳,身形疾闪……
掌风似刀。在轻雪右肩削过。丝绸的浴袍滑落肩头,那上面却绽放着一朵雪花状的暗红胎记。
俩人同时怔住。
在轻雪心中,这块胎记只有一个人看过,也只那一个人可以看。他就是十五年前那个叫秋拾的孤儿院少年。
九月的眼神已近迷离,"门……门门!"
这句十五年来,一直在耳边回响,捉摸不到的声音,今天终于再次成为现实,轻雪兀自疑是梦中。
就在这时,一声"嗒"的声音同时传入二人耳中。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可在九月轻雪听来,不亚一声惊雷。
这是勾扳机的声音。
背向窗外的九月在听到扣扳机的一刹,便扑向轻雪,没有犹豫。轻雪也在第一时间甩岀手中木梳。
力透玻璃,直射榕树……
榕树上传来一声闷哼,九月亦倒在了轻雪怀中。
(九)
十五年前,市郊孤儿院外,一个叫秋拾的少年,和一个叫门门的小女孩正在离别:
秋拾,你走了,我怎么办?
门门,等我有了钱来带你走,娶你!
我要等多久?
等你长发及腰!
……
九月躺在轻雪怀里,满眼的柔情,"我来兑现我的承诺!”
轻雪握住九月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秀发上,"我知道,你始终会来找我!"泪水无声中地滴落在九月的脸上。
"你哭了?"他想抬手拭去轻雪的泪珠,却没成功。
"我是高兴!"望着九月眼梢渐浓的倦意,轻雪泪如雨下。
高兴吗?为什么心里会有和十五年前离别时一样的痛楚?轻雪哽咽失声……
室外,一场大雨终在黎明时分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