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宵禁,祝筠有信心避开巡逻士兵在城中走动,而面对城门却束手无策。祝筠在房中徘徊踱步,眼神时不时瞟向一个柜子。一个上锁的柜子,柜子里有一个带锁的盒子,盒子里有将军极为贵重的东西,祝筠曾无意间瞥见过。
祝筠相信那个盒子里有能让自己夜里出城的东西,祝筠也坚定的认为,将军急于看到这封千里之外的平安信。祝筠的手伸向柜子上的锁,在决心撬开锁孔的时候,手却像是被烫着似的抽了回来——撬开这个锁,会永远失去将军的信任。
海东青在府上盘旋多日,若非自己设计将它捕获,这个消息还会迟来多日。算不上火烧眉毛的急事,不值得自己拿将军的信任去冒险。祝筠想想便作罢。
祝筠衣不解带的趴在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他睡不着,只能罗列些道理安慰自己,“其实这事儿本就不该大张旗鼓。军师能接触到海东青说明他被困燕都,若上京城中有燕国眼线,我半夜出城、惹人注意,反而对军师不利。将军,我说得对吧。”
夜色混沌,无人回答。
直到天际浮白,祝筠从万籁俱寂中分辨出鸡鸣犬吠。在脑海里斗争了一晚上的他从床上弹了起来,薅了海东青一根尾羽,带着遥远的来信快马赶路。
百年前有个读书人登科后写了两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祝筠觉得自己此刻马踏秋风,穿梭薄雾如登云霄,毫不亚于登科后的快活。
轻骑如风,到达大营外围时,不过辰时末。祝筠深知军营重地不得擅入,故请驻守的士兵将自己的管家腰牌连同海东青的尾羽一起呈给将军。少顷,小兵来报,将军正忙,幸而宣武校尉见到腰牌,知来人是祝筠,便允放行。
小兵引祝筠至偏帐中等候,言说将军营帐有三,此处为休憩之所,请祝筠在此用茶,待宣武校尉将信物转交,将军自会来见。祝筠点点头。
这是祝筠第一次踏入军营,听着气出丹田的练兵声,心生向往。
爹,白马将军真威风,我长大也想当个大将军,做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想起少时,少年将军领军暂驻巴州,那会儿小祝筠的世界里全是英雄传说。
祝筠寻着声音走出营帐,想离曾经的梦想更近一些,却听见隔壁帐中一声刺耳的哀嚎。
风吹起帐帘,露出一缕缝隙。祝筠的目光不经意间穿过缝隙,窥见一个魁梧而亲切的身影。祝筠心神一动,却见帘帐再度被风吹起,露出将军对面被缚在木桩上血迹斑驳的囚徒。
风息,帘落。祝筠后退一步。
“你既然选择做燕国的走狗,就应该清楚我对叛徒内奸之流从不心慈手软。”刀刃锋利,映着高照面容少有的狠辣。
“兵部的人不愿意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喽啰身上浪费时间,而我不同,我愿意花些时间,从任何我感兴趣的人身上搜刮出他知晓的全部信息。很不幸,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祝筠蓦地睁大了眼睛,那个接受讯问的囚徒,原来就是文昌县和自己扭打在一起的黑衣人。
“让人开口的办法很多。于你而言,一柄匕首足矣。”匕首游走在血痕上。急促的喘息清晰可闻。
“知道你不会轻易说出来。但说不说出来,已经由不得你。你能决定的是何时说出来。”
风起,匕首挑下一片血淋淋的肉。
“高照,我诅咒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哀嚎与咒骂,像震天锣鼓敲击着祝筠的耳膜。刺鼻的血腥冲破口鼻,好似溺水后无助的张开嘴,绝望的任血腥灌入肺腑。眩晕、无力,祝筠倚着营帐滑跪在地上。他想吐,可是肠胃空空如也。
离开,离开。大脑一遍又一遍下达命令,但四肢根本不听使唤。如果地上有一滩水,祝筠能看见自己腥红的眼睛和惨白脸颊,即便没有水,也能看见陷入泥土里的手在颤抖。
逃,快逃!
祝筠拼劲最后的力气,狼狈地逃离。
“谁,出来!”
一声呵斥,将祝筠从淹溺里揪了出来。祝筠恍惚抬起头,发现自己钻进了不知是谁的营帐。
祝筠颤颤巍巍回头,竟发现一副熟悉的面孔,“冉大哥!”祝筠好似抓住了漩涡里的水草。
“长安,你怎么在这里?”张冉又惊又喜。
“我……我过来给送信……刚才守门的大哥说周校尉去帮我通传了。唔……我随便走走,就忘了来路。”
祝筠不善说谎,幸而张冉是直肠子。
“军营里不能随便走的。小心被当成细作——抓起来。”张冉突地举起爪子吓唬祝筠。
“我不是!”祝筠扭头闭上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哈哈,逗你的,看把你吓得脸都白了。你胆子真小,传出去简直丢咱将军的人。”张冉拍着祝筠的肩膀,“走,我带你去找将军。”
“等等,”祝筠拉住张冉,舌头好似打了结,良久方开口道,“将军或许在忙,等他召见吧。”
“也好。不过将军若知是你,应会忙里抽闲。”张冉转身提起祝筠将他摁在凳子上。
祝筠忽然觉得,自己没有撬开那把锁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当信任坍塌,过往皆成云烟,和将军共同经过生死的人,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
不要忘记,自己曾经是白玉京的男倌。现在,依然还是奴籍。
“祝筠,祝筠!”高照手持灰白色的尾羽寻来。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却为一根尾羽欢喜到手足无措。
“将军,你身上的血腥味有点浓。”张冉捂着鼻子扇了扇。
祝筠被刺鼻的腥气逼的后退一步,意志迫使自己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他从袖中掏出锦囊袋,将袋中的信亲手交给高照。
“海东青飞回来了,它腿上绑着这封信。”祝筠竭力遏制呼吸,除非迫不得已才浅吸一口气。
高照面色一凝,打开信时转瞬激动,根本没有注意祝筠苍白的面色。他的手在颤抖,“是他,是他,这是他的字迹……他平安,他困于燕国仍是安好。”
高照捶着桌子,朗声大笑,祝筠见状也浅浅附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