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来,侦辑队捆赤党分子和嫌疑犯,都懒得像从前那样死力捆得紧紧。
“---从前清党那阵子,捆得最紧,生怕赤党跑了。再后来抓赤党,一条麻绳拴上四五个,派几个人就能从租界大马路上,一直押到警备司令部。妈的,不看看这是谁的天下,还敢抢不成?现在?唔,现在是不同了,赤党已经到城里和我们耍上了枪。不过,这么个书生赤党,还是犯不上闹这么大动静。
看那警备司令部卡车驾驶棚顶上,那机枪手的手居然就没离开过扳机。妈的,警备司令部的人实在有些小题大作。
这两年,枪毙赤党之前的游街,车上架着机枪,那都是吓唬老百姓的。是在警告人们,谁要当赤党,抓不着算你走运,抓着了就是这下场!--”
七奎想着,不禁又看看这一次洎江城抓住的最大的赤党头目。他的目光,正好和那人的眼光相遇。
七奎打了个寒噤。
七奎直到晚年,都还记得那人看他的那一眼。也奇怪,七奎见抓杀人的场面见的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目光。
以前见到的顽固赤党分子,有的依然强壮,有的已经是奄奄一息。看到七奎时,他们的眼光大都充满仇恨和鄙视。
而这人,眼光纯净,纯净得像一汪清泉。那是一种看透人间万物,心神已经在人间万物之上的超脱了尘世的眼光。
七奎后来官做大了,有机会问过一位教书先生,“--是否有这样的一种人,具备了那样一种眼光?”
教书先生看了七奎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句说,“---当一个人,对人世间的事物经过了痛苦的思考,有一种信仰和他的心神合为一体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常常体现出极度的纯净。”
七奎当时有顿悟之感。“那么请问先生,这样的人,有办法改变他吗?”
先生耸耸肩膀,“恐怕很难。”先生清楚知道七奎的职业。
然后先生边想边慢慢地说:“这样的人,他的痛苦,已经和他本人的身体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先生,我明白了。”当时七奎恭敬地说。
七奎明白的是,这样的赤党人士,他的肉体和他的心神是结合的,同时又是分离的。
你可以将他的肉体捆成你想要捆的任何形状,也可以一刀刀地切割下来,而你不能动摇他的心神分毫。
他的心神和他献身的事业一起,在天上往下看着。你能够奈何他吗?
当然,这是七奎多年之后才完全悟出来的道理。
当时在洎江码头上,那赤党头目向他看一眼,七奎心中一颤。
码头上军警林立。
侦辑队和警备司令部的人们都不知道,十五分钟之前,洎江地下党手枪队的佘老板和队友们,在警备司令部的这支车队已经驶近他们的埋伏地点时,突然放弃了原先计划好的劫车救人的计划。
佘老板和他的队友们,就像说书人常常讲的那样,早已经装扮成了街头的各种杂活儿职业工作者。
只等囚车一到,他们就亮枪救人。
队里的情报员,就像古典小说中的探子一样,不停地打探消息,飞奔来报。
这是洎江手枪队的初次行动,队员们都没有什么经验。
各人脑子里总想着队长的叮嘱,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注意瞄着现场指挥佘老板的举动,等待预定的行动信号。
他们看见,现场总指挥佘大老板脑门子上汗都出来了,却迟迟没发出行动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