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顾鹏日记 1
入嘴即化的冰淇淋，含在舌尖甜得有点发齁。
一勺又一勺。
冰冰凉凉。
一股又一股的寒意探入咽喉。
冰箱冷冻室3L的提拉米苏冰淇淋是顾阿姨临近夏天的末尾买的。
“好大啊！”
花惠芬掀开白色泡沫塑料盒，拿去周围覆盖的五六个干冰袋。
“便宜呀！”
顾清平说话时微微红了脸。
“我们俩吃的完吗？”
花惠芬诧异地问。
“小花，我又冲动了，下回你一定要拦着我！”
顾清平显出几分尴尬，又带着些许正色地说。
花惠芬回以浅浅一笑。
顾阿姨，一直以来你把自己收得太紧了。
生活已然苦味，你又何必给自己添一堵墙，未尝不能添一些调味料呢？
那段时间顾清平失眠，花惠芬替她手机下载了抖音，至此顾清平每晚穿梭在喧闹的一个又一个直播间里，家里的快递络绎不绝，大大小小，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咳！咳……”
感冒才好几天，怎么吃起冷饮？你是病傻了嚒？
同一个没有思想的植物人共处一室。
时间好似停摆，每天从一睁眼到闭眼一个模样。
“小花，没什么事情不要出门。”
“哦。我就三两天去楼下小超市买点菜。”
“出一次门都是风险。”
“我会随身带着消毒液和戴一次性手套的。”
“你不嫌麻烦吗？出一次门全副武装。菜你手机上订，其他东西网上买。”
“知道了，顾阿姨。”
“不要叫快递进来，让他把东西放在门口。”
“好的。”
遵照雇主的嘱咐，顾清平和方教授走后的10天，花惠芬没有迈出过家门。
房间里没有电视，靠墙的书桌上有部过了时的台式电脑，那是专属顾阿姨网上教学用的。给顾阿姨下载了抖音，但她的手机里没有那类短视频软件，一是不喜欢，二相比短暂的信息碎片，她更喜欢看书。自从将窗口两排书橱移到墙边，白天的光线透亮。天晓得，她是有多喜欢，贪婪地吸取书里的营养与知识，看书的时刻是那样幸福。
但……
时间在指缝中虚无地度过，渐渐地，她发现对阅读失去了往日的热度。
每每了无目的地翻阅，徒然地一次次放下手中的书。
无论是多么幻妙的故事情节，还是繁复交杂的人物关系都激不起她的兴致。
顾阿姨在时，她可以同对方交流阅读心得，而如今，能交流的只有她自己。
更何况，每天繁重而重复的劳作令她挨到床上就秒睡。
顾阿姨在时，她不觉得。如今，她不得不感慨原来多一个人可以减轻那么多。
一日喂食三餐。定时定点大小便。
一日三次翻身，上下午各一次的全身穴位按摩，还有四肢曲肘和肌腱运动。
一日一次擦身。两天一次洗头。三天一次剃须。一周一次修剪指甲。
还有沐浴——若下周顾阿姨和方教授还不回来的话，她打算一个人给顾鹏洗澡。
“我不在，你一个人有些事情能简则简，能免则免。”
顾阿姨并未有过多要求，是花惠芬在意，她的目光总有意无意瞥向正对顾鹏床铺的探头。探头并不是为了监视她，但她不想辜负雇主对她的信任和出的高价。她的工资超出普通护工几倍，顾阿姨离开的这段时间给她工资按天算，超出平时不少。
花惠芬骨子里的那份坚韧令她不对困难低头，哪怕在疲倦和劳累的双重击打下，她咬着牙坚持。鼓足了那一口劲，她忽视掉自身的单薄，忘了自己的性别。但在放松的一瞬间，深夜，蒙着被子，眼泪禁不住滑下她越渐消瘦的脸庞。
再多的辛苦花惠芬都可以克服。
唯独，她难以抵御心头不断跳出的，轻轻低吟的呼唤。
她感受到，心底的那个空洞在扩大，扩大——
翻开书，阅读到心怡的情节，扬起手习惯性地喊出那个名字。
打开窗户，看着不远处人头稀疏的街面，跃入眼前的是那个身影。
翻开微信，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定格在那个头像上。
无意识地，一个不经意间的晃神，在手机上敲出的那串数字是他的电话号码。
所有的怨和恨都因他。
可悲的是，她心上的落寞也只因他。
照例的每晚床旁阅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她每天的慰藉。
傍晚。
将床上神态呆滞、静默的男子抱起放上轮椅，缓缓推到靠窗位置。
男人一双黯然无神的眸子在晚霞余晖的映衬下竟然显出了一丝熠熠的光彩。
“他，他就这么样地站在我面前，露出陌生的，灿烂的笑……”
花惠芬嗓音不自觉有些哽咽。
沉睡的男人经过了岁月，时光却舍不得在那张俊秀而瘦削的脸庞留下印记。
他或许依旧停驻在那个属于他们青春的，美好的年纪——19岁。
夕阳西下，灿烂的光景转瞬即逝。
“啪嗒”按开头顶的日光灯。
回身取过搭在中间床尾的米黄色毛毯，花惠芬转手披在坐轮椅的男人背上。
“起风了。”
花惠芬顺手拉上靠近顾鹏的窗户。
“坐累了吗？要不要躺到床上？”
“不想？哦。我忘了你已经睡了一天。”
“这里光线还好，要么今天我们就在这里读吧！”
“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花惠芬自问自答。
仰头朝天花板上的探头颔首自嘲地浅笑了一下。
从身侧的床旁桌取过一本用A4纸装订的册子。
拖过近边的木椅，坐到轮椅男人的身旁。
“你是不是听烦了？不如今天换一本念？”
花惠芬用试探的口吻问。
“怎么生气了？看你的脸都红了？唬你呢！知道你想听。”
花惠芬和颜悦色的柔声道。
她轻轻翻开搁在其大腿上的《顾鹏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