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太乾宫,便见大用一身便衣,立在红墙下出神。
仲陵上前拍了拍他:“怎么了,一个人在这想什么呢?”
大用回头见是仲陵,喜道:“你出来了。”
“你专在这等我?”
“嗯。”
“怎么不进去?”
大用挠了挠后脑:“我爹现在不许我进太乾宫内院,怕我打扰殿下办公务。”
仲陵无奈笑道:“武统领知我们和殿下常在一块玩闹,怕你公私不分。但你现在又没当值,便见见殿下又如何?”
大用憨憨地笑了笑:“我和殿下常能见着面,也没其他事。这一年来,殿下倒很惦记你,我想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好进去了。”
仲陵瞧着他憨厚却诚挚的模样,也报之一笑,又问:“你跑到太乾宫来找我,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我父亲要找你,要你去我家一趟。”
“武统领找我?还去你家?”仲陵颇为纳罕。
不比沈尚书那般人情通达,各衙司人物流水般来来往往,武统领却是公私分明,中正得近乎刻板,除了几个相识多年的老友,从不把人请家里去,连仲陵这也是第一回。
“今日我正好休沐,去找你时,房主说你一早回来又马上出去了,我猜你是来太乾宫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宫外走。
仲陵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大用摇摇头:“但应该不是坏事,我爹叮嘱过我几回了,说知道你回京就马上告诉他。”
二人从午门出,牵过马来,过长安街,经市曹处,忽见前方人头攒动,原来是押了一批犯人要在此处斩。
大用道:“这是你押回来的那些俘虏,因几日前冲出牢房作乱伤人,被皇上判了枭首之刑。”
仲陵闻言驻足,往行刑台望去。
那些犯人被一根麻绳背缚住双手,赶至行刑台上,一溜地跪下。他们大多干瘦,面容死寂,安静地跪在地上等待行刑的时刻到来。
其中唯有一人生得黑壮粗犷,满面虬髯,双目赤红,一直喝骂不停。
“俺有甚错,都是你们当官的害的,为啥子不杀贪官来杀俺们。俺们只是想活,碍着你们谁了,逼得俺们造反,又骗俺们说能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就是把人骗到笼子里杀。皇帝老儿不守信,你们朝廷就是娼窝,比俺们腌臜多了……”
便被掌嘴得满口鲜血,他也不停。
“这就是那个李天王吧?”大用问仲陵。
仲陵点点头。
大用凝眉道:“我听我爹说,皇上本打算赦免他们的,可他们怎么又要造反呢?”
仲陵没答话,只是沉默地望着那些人。
忽然,李天王像是感应到什么,朝人群望去,一眼就辨出了仲陵。
“姓杨的,你可算敢露面了,为什么要这么害俺?你说到了京城,就能保命,就能有饭吃,都是骗俺的!你害得俺们兄弟好苦,早知道,当初就死了蜀地里也不跟你这厮来京城。为甚说话不算数,俺又没跟你讨官做,为甚说话不算数……”
他越说越怒,狰狞着脸就要扑向人群,可还没站起就被官差给压了下去。
“午时到,行刑。”
监斩官面无表情地丢下牌子,刽子手举起大刀,李天王的怒骂声也戛然而止。
从脖腔喷射出鲜血将地面浸得发黑,有几个人头滚到人群中去,激起一片惊慌叫声,但更多还是叫好的喝彩和猎奇的呼喝。
大用看得触目惊心,紧锁眉头,微抿唇角。
仲陵战场征伐,这样血淋淋的场景已见怪不怪,沉默道:“走吧。”
武统领府外,一个小厮驾着马车在门前停下。
门口石狮旁倚着个小丫鬟,嗔道:“怎么这么久才把马车赶来?现在都正午了,夫人定好今日要去万佛寺还愿,要是天黑前赶不回来怎么办?”
那小厮苦着脸道:“姐姐,这也不能怪我们呀!马车早就备下了,这不府里来了客人,夫人要亲自接待,让我们干等着。你瞧,夫人不现在还没出来么!”
那丫鬟正要再说,忽见大用与仲陵在前面门前落了马,便先招呼道:“少爷回来了。”
大用将马儿交给小厮牵住,点头道:“爹还在家吗?”
“在呢在呢。”小丫鬟道:“上午来了位客,老爷和夫人陪着,现在还在正厅说话呢。”
大用暗觉奇怪,父亲一向忙于禁军事物,不喜应酬,有时就是来了亲戚也只应承两句就走,到底什么样的贵客值得他和母亲亲自作陪。
丫鬟望了眼大用旁边的仲陵,容貌气度皆是不凡:“这位是……”
话未说完,脸先红了一半。
“这是我的朋友。”大用引着仲陵便往里走。
这时,一个妇人匆匆走出来,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提着香火篮子。
“娘,您要去上香吗?”大用问道。
那妇人点点头:“是和万佛寺的方丈约好了今日去还愿,还要取寄存在他那的平安符。”
仲陵不是第一次见大用的母亲周氏,从前在京营习武时,沾着大用的光,受用不少过她的点心。
周氏一如既往地慈眉善目,并无官家夫人的矜贵,却又透着一股难以僭越的威严。
她目光很快落在仲陵身上:“你是仲陵吧?”微笑道:“几年不见,竟长得这般高了。”
仲陵拱手施礼了:“仲陵见过伯母。”
“是个好孩子,怪道你伯父常提起你。”周氏眉目含笑点点头,又道:“大用这孩子资质钝,胆子又小,从来少有真心相交的朋友,在外面难为你多担待他了。”
仲陵忙道:“伯母言重了,大用只是安于拙朴,不学巧诈,其实待人以诚,相处下来很是舒心。”
大用见话头落到自己身上,难免羞赧,忙扯开了:“娘,家里来什么客了?爹还在会客吗?”
周氏“嗯”了声,并未回答,只道:“一会你进去便知道了。”
虽如此说,却并没有立刻放二人进去,反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仲陵,心中暗觉纳罕: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