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萧追在,离离就任凌儒予取予求,凌儒对离离正在兴头上,答应了离离维持萧追活命的状态,况且萧追对他还有更大的作用。他也决不能让萧追就这样死了,离离为救萧追不再爱惜自己的身体,竭尽所能的讨好凌儒,终于换来了每二十天见萧追一次的机会,只是远远看一眼,不能再见面交谈。
凌儒将萧追关在昆仑狱的最底层,这件事机密之极,只有狱神白辉夜一人知晓。所以离离每次去看望萧追,都是白辉夜陪着她。白辉夜是凌儒最信任的人,这信任是他坏事做绝换来的,他是泯灭人性无动于衷的杀人机器,他手上沾满无辜人的鲜血,天下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正是因为有凌儒掌握着冰魄雪心,颠倒是非黑白,白辉夜既是人人唾骂的刽子手又是万众敬仰的狱神,离开凌儒他将万劫不复,他不会这样做,所以凌儒非常信任他。
二十天后离离再次去看望萧追的时候,在白辉夜身上闻到了那条帕子独有的香味,天依木兰。这就代表白辉夜是可以利用的人,那天离离勾 引了白辉夜,她成功了,她在他的身下呻 吟哀求,她说:“辉夜,帮帮我吧。”离离脸上受难的神情触动了白辉夜仅有的一丝良心,他的确对离离动心了,不过情 欲多于真情,即便他良心苏醒,不代表他会帮助离离,因为这件事干系太大。梨花宫权倾天下,就算救出萧追,又何来他的容身之地。所以他并没有答应离离,却也看在离离的份上对萧追多加照顾。会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凝视着他,白辉夜真的不敢相信,毁天灭地的血魔珠真的在这个孩子的胸膛之中,初次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的脸颊上还有一些肉,现在他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憔悴,一天比一天更加消瘦,他正在以一种不可遏制的速度滑向生命的尽头,由此可见,血魔珠带给他的折磨是何等惨重,可是他还是在坚持,还是在仇恨冤屈绝望的泥沼中坚持,还是在尽力守护血魔珠将他牢牢禁锢在胸膛之中,达成这个结果,能让血魔珠这等怨愤的凶物变得如此平静,是萧家后人付出的八十多年的时光,才得以做到,而这原本只是虚妄的幻想,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是萧家后人毅然决然,付诸实践,竟然真的让他们做成了。如果能让他们一直,将血魔珠平平安安守护下去,或者有一天人间真的能够彻底解除血魔珠的威胁,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可能了。梨花宫得到血魔珠将得到史无前例的权势,白辉夜的身份地位亦将水涨船高,但是他没有丝毫的欣喜。白辉夜助纣为虐,从不曾有一丝愧疚不安,有了不寻常的心跳,和萧家后人比起来,自己这么多年,又究竟在做什么,更惊叹于萧追的生命力和意志力,在绝望的泥沼中依然不屈服的及其伟大的斗志,离离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思考离离的行为和她的处境,以及萧家的精神,委身于己是一种牺牲,并越来越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白辉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或许是因为离离太美了,因为她美丽的面容总是在自己眼前浮现。
白辉夜对于萧追照料得十分细致,萧追接连经历何千与凌璋的背叛,心中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不愿接受白辉夜的照顾,对他充满敌意,萧追清醒的时候总是挣扎抗拒,加剧了他的伤势。白辉夜无奈之下,拿出了那方手帕,上面绣着天依木兰,他说:“我受你姑姑之托来照顾你,我对你没有歹意,你大可放心,知道吗?”
萧追看到这方手帕,眼睛立刻湿润了,记得两年前的一个傍晚,他在院子里劈柴,孙绣枫拿着针线走了进来,离离将绣了一半的手帕交给绣枫,说道:“绣枫,你看,这朵木兰花,我怎么都绣不好。”孙绣枫笑道:“小姑姑还说自己绣得不好,已经很好看了。”离离道:“没有你绣得红枫好看。你再帮我改改。”孙绣枫笑着答应,两个人就在门槛上坐下,趁着未落的天光,凑在一起绣这帕子,欢声笑语,说着女孩儿间的体己话,淡淡的晚霞落在她们身上,就像是误入凡间的仙子,不知道为何,萧追对这个下午记忆犹深,今日忽然想起,痛彻心扉,他问:“蛩鸣怎样了,蛩鸣还好吗?我的大哥好不好,我的绣枫姐好不好?”白辉夜闻言更是愧疚,因为蛩鸣已经早已被烧成一片白地,蛩鸣所有人,当然也包括萧追心心念念的大哥,全部都死了,在白辉夜奉命抓回何千之后,何千跪在凌儒面前,什么都说了,他跪在凌儒脚下摇尾乞怜的样子活像一条狗,他表示要为凌儒效命,鞍前马后,在所不惜,这投名状嘛,自然就是蛩鸣。
凌儒命何千带路,派昆仑狱副神侯庭梧及千余名精兵强将,前去剿灭蛩鸣,不许留下一个活口,白辉夜虽然没有亲身参与,据手下的人回禀,他们在傍晚到达蛩鸣,蛩鸣中人始料未及,惊慌失措之下,遭到了灭顶之灾,尽管计划周详,这事到底出了一点意外,那就是此次行动的发号施令之人,向来以残忍毒辣著称的侯庭梧不知怎么非要留下一个女子的性命,凌儒明确说了,不准留下一个活口,不过侯庭梧地位极高、武功不凡,众人不敢反对,只盼到时候见了守护神自有分说,不想侯庭梧半路带着这名女子跑了,众人无法追上,何千急忙带人回来禀告,据何千所说,他救走的这名女子名叫孙绣枫。
昆仑狱派了很多人追查他们的下落,暂时还没有找到。不过想来也逃脱不了。不管怎样,蛩鸣是不存在了,彻底变成了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活人也好死人也好是永远不可能再回去的。白辉夜久不答话,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有痛惜,有遗憾,好像难以启齿,萧追全明白了,蛩鸣没有了,萧追问道:“是何千吗?是他带你们回去的。”白辉夜道:“别问了,吃饭吧。” 萧追心中悲凉无比,他想:“难道他们不是这个世界中的人?难道他们就这么希望这个世界的毁灭?”尽管他不明白,尽管他觉得不值得,但是萧博和萧离离教育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发挥了作用,他是萧家后人,使命还在责任还在。活下去,他要活下去,他塞了很多饭在嘴里,嚼了很久就是咽不下去,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咽下去了。
萧追的反映大出白辉夜意料。白辉夜不敢正面回答,就是怕他会暴起伤人,害怕他强烈的恨意会和血魔珠相互呼应,让他变得失去控制。血魔珠如果发挥威力,这座囚牢根本困不住他,他没有成魔的打算,他非常克制自己。还是若无其事的吃饭,在绝望的泥沼中仍有求生的意志,责任与使命高于一切,他达到了极高的不可触摸的境界,这顿饭后,萧追变得很安静,不再抗拒白辉夜对自己的照顾。
离离也没有放弃,她和白辉夜保持着关系,她要一点点占据他的心,最终达成目的。与此同时,她还要应付凌儒凌璋,离离经常自嘲,她真是世上最下贱的淫娃、最无耻的荡 妇。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离离发现自己怀孕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决不能生下这个孩子,她再也无法忍耐,再也无法接受,她好恨,最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让天下人失去希望,她尝试了很多办法,无法解救萧追,更无法解救自己,只有天知道,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离离为保护萧追,保护血魔珠究竟承受了什么。她真的尽力了,怀孕之后,她忽然感觉好累,因为她承认了事实,凌儒是不可战胜的,白辉夜也不会帮她,他不会为了这具已经得到的肉体放弃权势背叛梨花宫。因为她的愚蠢和大意,血魔珠也落在了凌儒手里,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什么都不会改变。她失去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于是她亲手锤落这个孩子,也大病一场。
她的脸色苍白异常,触痛凌璋残存的人性,他对离离说:“等你好了,我带你回玉龙湖。去看冰,赏雪,就像我们刚认识时候那样。 好不好。”凌璋记得初遇离离的时候,她重伤未愈身体虚弱到了顶点,像是一个偶然下凡却要飘然远去的仙子。晨曦照在她身上,这个玉龙湖的美被升华,凌璋忽然好想回到玉龙湖去,那段岁月他们对彼此都是真心的,如果能够一直留在玉龙湖该有多好,可惜春天终究要来,玉龙湖的冰雪注定消逝,露出本来的样子。离离以为她遇到凌璋是命运的安排,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祷告,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让凌璋前来救她,她对此万分感激,全身心爱凌璋。这份爱里有她全部的真心和希望。却落得遍体鳞伤,凌璋应当后悔,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得到这样的感情。离离失神的眼睛看着他,又似乎没有在看他,看着离离的样子,他内心涌起了不顾一切带她离开的冲动,可是他永远不会战胜对父亲的惧怕以及对权势的渴望 他将永远生活在欲 望的阴影下,反抗凌儒就意味着他会失去权势,失去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他真爱离离,却不能为她放弃一切,能像是萧情为婉阳放弃一切本来就是绝无仅有,可怜的离离,她以为凌璋和萧家的男儿一样,是能够肩负使命承担责任的人,萧家男儿至情至性,岂是凌璋这等伪君子可比。凌璋在离离最无助最凄惶的时候轻而易举得到了她的真心,非君子行径。他终究什么都没做,转身离去。
控制了萧追之后,凌儒再无顾忌,他开始着手除掉兰因寺。要除掉兰因寺,先要除掉妙垣。而且还不能简简单单将他杀了,必得让他身败名裂,声名尽毁才好。怎样做,他心中已有了计划。这天他告诉离离,萧追的身体撑不了太久,若想用冰魄雪心为他疗伤,离离必须要为他做一件事,离离问是什么事,凌儒说上兰因寺勾 引住持妙垣,务必与他发生关系。
离离惨笑一声,摇头说:“我没那个本事,况且你要杀一个人,还用废如此周折吗?”凌儒道:“你这样美。妙垣就是念一万句阿弥陀佛也难以抵挡。”离离连日饱受折磨,终日活在屈辱忧愁悔恨惊惧之中,早已身心俱疲,相较从前已不那么美丽,美丽和哀愁如梦如幻,真如镜花水月一般。纵然憔悴,依然世无其匹。再美,凌儒终究是对她有些厌倦了,在玉女池和美丽的姬妾玩乐,倒是尽兴得多,离离已灰心丧气,她知道自己救不出萧追,她为了救萧追做了一切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所有人都在欺负她、玩弄她,也让她明白,任何感情在权势面前,都不值一提,事已至此,她不愿意再牵连任何一个人,谋害妙垣,她绝不答应。凌儒道:“这么说你是不想萧追活命了。”离离忍无可忍:“你要杀便杀,萧家后人视死如归何尝会皱一皱眉头。”若不是她武功尽失,今天一定跟凌儒拼个你死我活,为天下除害。凌儒似乎料到了她会这样说,于是拍了拍手,司雨将一个人带了进来,正是何千,离离看见何千,目眦尽裂,整个天下都因为他而万劫不复了,跳起来用尽全身的力量向他扑去,凌儒抓住了她,说道:“你若替我办成了这件事,你想要在他身上割一千刀便割一千刀,想要割一万刀便割一万刀。”离离道:“我要是不答应呢。”凌儒俯下身在她耳边微笑说:“那我就踏平蛩鸣。”离离并不知道蛩鸣被灭,她想到萧逊想到绣枫,颤抖着,发出一声惨叫。
几天之后,凌璋带着离离前往藐躬山,藐躬山是一座终年青翠的山,山上长满了松树,不少都是上百年的参天古松,姿态各异,冬天下雪的时候,千顷雪松,尤见珍奇,伴着暮鼓晨钟,庄严肃穆。现在是秋天,虽然见不到驰名天下的藐躬雪松,但是秋风劲爽,松涛函经,向客而迎,一样震撼心灵,如怒如吼的松风,包围了离离,她是那样想念哥哥。她觉得自己是如此肮脏,罪孽深重。
妙垣救度世人走遍天下他非常清楚梨花宫的恶,多少人因为冰魄雪心和梨花宫的存在而不得解脱。尤其是在得知身世之后,他每每翻看父亲写的那篇檄文,总是泪流满面,他佛法再精深,终究有了执念。有了执念便毁了道行,可是他找不到血魔珠,看不到希望,他近来心中常常不安,害怕兰因寺会断送在他手里,害怕托庇于兰因寺的百姓会遭到梨花宫的荼毒蹂躏。虽说如此,兰因寺与梨花宫并尊,同为正道领袖,不得不维持着颜面,保留周旋的余地。所以在凌璋带着离离来到的时候,妙垣依旧客气有礼接待了他们。
凌璋此番前来兰因寺是借口奈何城闹鬼一事,当年魔教两度攻破奈何城,在城中杀伤百姓极多,一度尸体填河塞水不流,后来又有魔兽入城伤害百姓,奈何城一度被鬼魅妖氛所笼罩,城中很多年都是狼奔豕突的乱象,后来虽然渐渐恢复,从此奈何的夜格外漆黑漫长,风吼如哭,都说是城中冤魂不散的缘故。所以奈何城城中有大大小小的佛寺,还有满城的莲花,奈何城虽然崇尚佛教,城中大事小事却系决于梨花宫,奈何城处在佛道之间,属于两派的一个缓冲地带,前段时间奈何城中骤降暴雨,城中水位暴涨,淹死了很多人,瘟疫蔓延,亡灵聚集,鬼怪有抬头之势,奈何城人心惶惶,所以要请兰因寺做一场盛大的法事超度亡灵,以安民心。
凌璋言辞恳切满口众生,妙垣自然难以推却,要做一场如此盛大的法事,需要准备的事宜繁多,要商量妥当需要时日,所以凌璋和离离便在兰因寺住下,凌璋又将离离推到妙垣眼前,离离的脚步很虚,如强扶残醉。
凌璋道:“夫人自小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药石无效,想要为那未出世的孩子上一炷香以尽哀思,劳烦住持诵经,让那孩子能够往生极乐,也让内子能够解脱痛苦。”妙垣合十说道:“自当为少夫人效力。”离离自来到兰因寺之后一直垂首不语,此刻抬起头来,看着妙垣的眼睛,说道:“如此,就麻烦大师了。”那一刻,二人对视的那一刻,妙垣似乎遭受了平生最大的打击,离离的那双眼睛,那双被痛苦满溢的眼睛,妙垣自认渡人无数,见过人世间所有的苦难,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这眼睛是如此美丽,本为碧水流盼,空山凝想。本应该充满希望和欢乐,她应该得到幸福的,却为何如此痛苦,凄楚的眼神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欲说还休,他不禁想要知道,想要听她诉说。她越是压抑,越是控制自己不动声色,悲哀和真情越是从眼中流露出来,她什么都不用多说,妙垣已经懂得。妙垣不能忽视这充满疾苦的眼睛,离离也是如此,在她见到妙垣时,一种阴差阳错的感觉涌上心头,如果她注定有无法解脱的痛苦,而一定要向一个人诉说,那个人不是凌璋,而在眼前,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命运已经注定,她救不了任何人,妙垣也救不了任何人,天下所有人因自己的决定而失去了希望,离离无法抑制心中的悲哀,她转身离开,妙垣的目光情不自禁追随着离离,看着妙垣失魂落魄的样子,凌璋自以为得逞,不错,妙垣的确动心了,却不是凌璋想得那样,他不是被离离的美色所引 诱,而是因离离的痛苦而动心,是为天下受苦受难的人动心,再也做不到空明无念,无情无欲,无悲无喜。他能感受到她的无助,能感受到她无尽的悲哀和不能说出口的千言万语,离离因为绝望放任自己堕 落,妙垣追随她一起沉 沦,妙垣一直在追寻血魔珠,他有强烈的预感离离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看到离离的痛苦,他就全明白了,没有希望了。妙垣之所以能渡那么多人回头,是因为你所有无法言说的苦衷,他终究都会明白,即便你做了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事情,因此失去退路无法解脱。他会相信你,帮助你,不顾一切来到你的身边。他既佛法精深的高僧,也是百世难遇的好人。即便他意识到离离与他四目相对是一场刻意的安排,他还是要救她。
执事僧将凌璋与离离以及他们的随从护卫安置在莹蟾阁,莹蟾阁外有个寸心亭,这天晚上,离离在亭中弹琴,她弹奏的是雪飞炎海。雪飞炎海是一种功法,也是一种琴曲,萧情善于弹琴,立琴先立品,萧情的人品厚重,他的琴声也超然世外,能够静心安神,能让萧家后人慨然接受命运,平视一切灾难困苦。现在离离弹起却是要用它来勾 引妙垣。离离想起了哥哥,从前家门口有一颗树,树下有一块大石头,哥哥经常坐在石头上弹琴,琴声中是无人能懂的寂寞。哥哥,我对不起你,我没能守住血魔珠,也没能守住追儿,最后一点希望也葬送在我的手里,纵然我死了,也无颜见你,琴声中都是无能为力的无奈,妙垣和梨花宫明争暗斗多年,最懂这种无奈。这时妙垣循着琴声走过来,莹蟾阁中有女眷,合寺僧侣都远远避开这里。今天的琴声是计,琴的旁边还有一杯加了迷 药的酒,离离眼泛泪光,对妙垣摇摇头,她想要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情,也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向妙垣道歉,她似乎在说对不起,妙垣报以一笑,依然坚定走向她,似乎也在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做的太多。
世上比离离美的只有妙垣。他站在他面前,月光洒在他身上,悲悯的光芒,他问:“你为什么哭。是谁欺负了你。”离离笑了笑,端起酒杯递到他面前说:“你想要知道,就请先喝了这杯酒。妙垣道:“出家人不能饮酒。”离离道:“那我与你便无话可说了,大师请回。”话音未落,妙垣端起酒杯,饮尽杯中酒。他为慈悲守戒 也会为慈悲破戒,为苍生赴难原本就是他的命运。妙垣饮下酒之后,便晕倒了,离离褪下衣衫,赤身裸体拥住了妙垣,凌璋见计成,便叫来妙光,妙光是妙垣的师兄,也是静航的弟子,比他早入门十几年,他一直尽心尽力孝敬师父,然而师父最终却将住持之位传给妙垣,他心中一直愤恨难平,视妙垣如同仇寇。
当年薛念颜和洛笛强闯兰因寺那天,薛念颜的容貌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毕竟是叫人一见就念念不忘的容颜。静航将薛念颜带入舍利塔虽然神不知鬼不觉,但是妙光侍奉静航在侧,终究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妙垣入寺后他一直觉得他的相貌与薛念颜好像,因此便认定他是孽种。
自从凌儒想要除掉兰因寺的那一刻开始,凌璋就开始接触妙光,要与他合力扳倒妙垣,许诺给他兰因寺住持之位,妙光承诺,如果夺得住持之位,兰因寺便向梨花宫献功称臣。
妙光率领几名高僧埋伏在周围,听到凌璋呼喊,便手持火把走了出来,这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离离的胴 体暴露在全寺僧侣的眼睛中,他们不忍见,一齐低下了头。
妙垣已经清醒过来,他没有推开离离,众目睽睽之下,他为离离披上袈裟。
凌璋叫道:“好啊,这便是贵寺的待客之道吗?”妙光佯装痛心道:“阿弥陀佛,掌门师弟,你好糊涂,兰因寺百年清誉,便毁在你的手里。”凌璋上前抓住离离,想要将她拉过来,妙垣却不放手,与凌璋对了一掌,将离离护在身后,凌璋骂道:“大胆妖邪,竟然勾 引我的夫人,你如此破戒,还配为兰因寺住持吗?”妙垣道:“我与尊夫人并无苟且之事,只不过见她身陷苦海,心有不忍。我尚且不忍,你作为她的丈夫,又怎能忍心。今日所有的痛苦,你与梨花宫都没有尽到责任。”凌璋道:“铁证如山,你还惺惺作态。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敢说你不爱她吗?”妙垣坦然道:“我心怀众生,自然爱她。”这时全寺的僧侣都已经赶到,听到了这句话,看着这一幕。妙垣神明般的形象在他们心里逐渐坍塌,难道清朗莹正如妙垣,也会被美色所迷吗?如果他没有,又为何要承认。
妙光朗声道:“纵然是住持之尊,也不能践踏清规戒律,妙垣犯戒,当除去住持之位。冒犯少夫人之罪便交由梨花宫发落。”兰因寺中主降的门派自然随声附和妙光,主张不投降的,静亭便站出来阻拦。一时间乱成一片,凌璋倏然来到静亭之前,双掌齐出,掌力排山倒海,静亭身后几颗松树,纷纷断折,断得干干脆脆。在来到兰因寺之前,凌儒特地以冰魄雪心赐予凌璋百年功力,要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抬手两掌,静亭便尸横就地,众僧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这时只听妙垣悲啸一声,像是等待已久的召唤,一道银光闪过,仿佛银龙划过上空,众人皆感心神摇荡,眼睛一花,妙垣持禅杖站定,威仪万千,脸上是少见的杀气。
妙垣心地仁善、慈悲为怀,宽大为怀,从不动手,在他看来以暴制暴只会冤冤相报,化解冤仇,只需以理服人又何必动手。为他所救的普世之人,从来没有加害他的念头,对他的敬佩和爱戴在他身上形成守护的光芒,这样的人物,要武功何用。所以世人皆知妙垣佛法精深,忘了,或者从来不知道他还会武功。然而作为兰因寺的住持,要在武林中立足,又要与梨花宫对抗,岂能不会武功。妙垣为梨花宫所逼,修行日深,功力日深,是为了他所秉持的天下公理和正义能有存活的空间,必要的时候,能够一战,而梨花宫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有这一天。
他见到离离就明白了,看着她那绝望到底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毕生的志愿始终无法实现。终究还是走上了这一步。今日救不下离离,从今往后,他救不了任何人,他必须要为他们站出来,去做最后的拼搏,他要梨花宫知道世上尚有公理正义,不是任强权欺凌的,现在动手,有抗罪拒捕,杀人灭口的嫌疑,他身上被诬陷的罪名,就不可能洗脱了,他忽然明白,二十多年前他父母前来抢夺舍利的,那种无奈又决绝的心情。
只见妙垣挥动禅杖,每挥动一下,都拖着长长的银光,如千手观音一般,千万把禅杖,同时挥动,当空而起,向凌璋劈去,这一劈之中,饱含妙垣所有的决心意志,毕生功力所聚,好像一座银山压下,凌璋冷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意,他闪身轻轻避过,信手折了一段松枝压在锡杖之上,妙垣动弹不得,凌璋将锡杖夺过,轻轻巧巧拿住了,向后一扫,打中妙垣胸口,妙垣登时狂喷鲜血,凌璋又快捷无伦挥动锡杖,分别打断妙垣四肢。打得他筋断骨折,口不能言。凌璋用锡杖指着妙垣冷笑道:“梨花宫面前,你也敢妄谈拯救苍生?”擎起禅杖,狠狠往地下一劈,禅杖的锡环应声而碎,青石砖地碎成一块一块,裂痕触目惊心,以龟甲占卜时,最不详的预示,天塌地陷般的颤抖,受到余力波及,倒在地下的妙垣口中鲜血再次溢出来。
妙光已先发制人,将兰因寺中所有忠于妙垣的僧侣全部擒住,凌璋完全控制了局势,不禁得意,他看向离离,离离裹着袈裟,面无表情,对发生的一切视如不见,她不看妙垣,也不看任何人,她的眼中没有流出一滴泪水。之后凌璋将妙垣和离离一同带回了梨花宫,一路上,任凭凌璋如何如何,离离始终不言不语,像个死人一样任其摆布。
凌璋圆满完成任务,凌儒大赞了他,不过妙垣的声望过于隆重,想要定他的罪,想要定他的死罪。仅凭通奸这一条罪名是不够的。得给他加罪,凌儒决定舍弃离离,凌璋心痛不忍,然而凌儒已经用权力驯化了他,他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于是昆仑狱秉持凌儒旨意查明了真相。
妙垣乃是奸贼洛笛和妖姬薛念颜之子,当年薛念颜魅惑静航得他庇佑在舍利塔产下此子,后静航将其收为弟子,此子生性奸邪,佛法难以度化。意偏琐阴邪,心僻陋狡诈。以绝色颠倒众生。假释氏之名,妖言惑众。无时不刻不想颠覆梨花宫为父母报仇,一直在追寻血魔珠的下落。当年梨花宫宫主萧情得奈何城城主何怜相助,将血魔珠带到蛩鸣隐居,二人缔结盟誓,共同守护血魔珠,使天下避免血魔珠的祸乱损伤,本是壮举,奈何萧家后人无德,萧离离自负美貌,不甘心终生隐姓埋名,欲用血魔珠为祸天下故而背叛盟誓,何家后人何千察觉后极力阻止,不想萧家后人毒辣至此,竟然将血魔珠埋进萧追胸膛,以求达到人珠合一、天下无敌的境界。何千顾念结义之情,不忍下手杀害萧追,混乱中,让他们逃出蛩鸣。重回人间后,萧离离偶遇妙垣,二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萧离离见梨花宫朗朗清正之势,难以正面抗衡,便起了盗取冰魄雪心之念,于是用计勾 引凌璋,凌璋昏聩不察,幸而何千以苍生为念,赶来梨花宫奏报,方知阴谋,萧离离见无法得手,便借口去兰因寺与妙垣会面再做图谋。二人久未见面,干柴烈火,行大逆之事,于佛前媾和,被妙光大师撞破奸情,阴谋这才败露。
妙垣萧离离为私心图谋,置苍生于不顾,血魔珠倘若出世,损伤生灵何止千千万万,二人妄图以血魔珠颠覆天下,证据确凿,罪不容诛。着定于十月初七,于紫铜柱上受天雷之刑。
凌璋识人不明,为色所迷,引狼入室,险些闯下大祸。废去长公子身份,逐出梨花宫。
凌儒断案分明,来龙去脉十分清楚。凌儒连亲子尚不姑息。此事更无虚假。
消息公布出去,因为事涉血魔珠,八十多年前的恐怖记忆,犹在目前,血魔珠真的重新出世了吗?江湖上立刻传言纷纷,有人相信,有人不信。妙垣与萧离离都是绝色人物,所知者甚众,爱戴者甚众,街头巷尾的热议,一时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三天后,不论远近,江湖上所有的门派城池都收到了梨花宫下的帖子,要他们务必到场,观看行刑,共同见证。
妙垣身败名裂,兰因寺便由妙光接任,妙光成为住持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兰因寺从今往后向梨花宫献功,梨花宫更添唯我独尊之势,凌儒的命令更是无有不从。十月初七这一天,各门各派云集孽镜台,孽镜台上,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历来得罪了梨花宫,为梨花宫所不容的人。都会被罗织罪名,轻者关入昆仑狱中,重者会处死。梨花宫处死罪人为起到以儆效尤,使天下有反叛之心的人引以为戒的作用。特在昆仑狱前的广场树了十根铜柱,分列左右,这十根铜柱乃是凌麒命善于铸造兵器的昔绝精心打造,用的是极为珍贵的紫铜,紫铜本冷如寒冰,若点上一把火,又能将人炮烙得生不如死,几十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在紫铜柱子上含冤而死,上面血迹斑斑,颜色又紫又红,诡谲难状,令人望而生畏。十个铜柱的中间便是一面大镜子。称为孽镜台,执掌刑罚的狱神会在孽镜台前大声诵读罪人罪状,照见过往的罪孽,将他们的痛苦之状放大数倍,更加清清楚楚看到。使在场之人刻骨铭心,便可有杀鸡儆猴之效。
只见离离和妙垣被儿臂粗的铁链绑在紫铜柱上,他们已经被绑在这里一天一夜了,紫铜柱奇寒无比,二人皆是面色惨白,半死不活了。
在右边的紫铜柱上绑着一个孩子,自然就是身怀血魔珠的小魔王萧追了。
众人远远看不清楚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只能感觉到很瘦,铁链绑不住他,他好像会从铁链和铜柱的缝隙滑落,他胸前有大片的血迹,看起来极为痛苦,旁人看着也不忍心,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凶恶,使众人有些失望,他真的身怀血魔珠吗?只见他萦绕着淡淡的血气,又有些相信了。
众人审视恶劣鄙视怀疑恐惧怨恨鄙夷凝聚的目光凝聚在萧追身上,让他在痛苦浑噩的昏迷中感了危险,他清醒过来,胸腔中那永不死心的魔力又在异常涌动。耳边再次听到来自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人物的呼唤,他的眼睛在一片纷繁的复杂的血腥的恐怖中看到了他的姑姑,她衣衫不整,面容憔悴,她一直闭着眼睛,好像昏迷过去了,他很平静,他谨守誓言,他没有呼唤她,也没有哭没有怒,
因为他答应过姑姑。永远不成魔。因为身负血魔珠,他没有哭的权利,没有怒的权利,没有报仇的权利,却有疼痛的权利,他好痛好痛,万箭穿心的疼痛。用这撕心裂肺的苦楚和血魔珠对抗,痛苦使他保持清醒,谨记誓言,他那天在牢中答应了离离,就绝对不会反悔。他知道他们失败了,今天必死无疑。萧家守护血魔珠八十多年,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成魔,他要圆满完成使命,天下祸乱的开端不能从萧家开始,我今天就要死了,但是萧家历代的威名不能毁在我的手上。让离离死而无憾,是萧追的孝心,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想去管,亦无能为力。萧追的身体,他自己很清楚,不管今天他是否被捆在紫铜柱上,他都要死了。而血魔珠也要出世了,他最后的仁慈就是不让血魔珠祸世在自己身上开端,这是他萧家后人的操守。他对死亡是一种顺从的迎接的态度,他想要快点死 只想要从这无比巨大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萧追的心早已破碎,并不是在今天,而是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就碎了,是破碎的心一直在跳动,终于感到疲惫,停止跳动。无法再凝聚在一起,终于要随风散落。就这样离开吧。
都与我无关了,血魔珠你们要就拿去吧,我再也不守护你们了。萧家解脱了这宿命,不再替你们抵挡,以后的一切你们就自己来承受吧。血魔珠开启的命运的漩涡,将把每一个认为能够独善其身的人全部卷进去,到那时你们才知道你们愧对了萧家,冤枉了萧家。死在血魔珠手下,也算是为我们报了仇。
这就是我们守护的人间,这就是我们守护的人们。确实不值得,他甚至希望那一天尽快到来,所以灰心丧意静观其变。
忽然看向人群,认真看着每一个人,好像在寻找什么,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人。他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人,他的眼睛却越来越红,在场之人被他瞧得怕了,七嘴八舌道:“天哪,这魔头。他在看我。”“这小魔头果然是魔。”“当然了,你们看他身上的隐隐的魔气。”“他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他看来看去到底在找什么。”“他不会暴起伤人吧。”“有守护神在呢,你们怕什么”在场之人都是武林同道,血魔珠有多大的威力,他们心中很清楚。有不少人心痒难耐,想要起了争夺血魔珠念头的人,往那高台上看去,只见凌儒端坐孽镜台中央,头戴梨花冠,身着梨花袍,浑身笼罩着圣光,光芒皎白如雪,隐隐可见梨花。手握圣器,大权在手,好整以暇。还真像是玉皇大帝,念头便打消了,他既然敢将血魔珠公之于众,势必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说不定这也根本就是一个阴谋,要试探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算了,还是苟且偷生吧。
有史以来,没有守护神亲自监刑的先例,这次的确兹事体大。
眼下并未到寒冬腊月,可不知怎地,今天特别冷,凄风号空,惨雾重浸,寒威阵阵,冷气飕飕,紫铜柱上冒着丝丝白气,不知是否是凌儒有意为之,很显然这时的紫铜柱比寒冰还要冷,离离和妙垣衣不蔽体,浑身早就冻透了,裸露的肌肤被冻得又红又紫,萧追则被冻得瑟瑟发抖,不住咳嗽。皮肉先被冻伤,再被烈火焚烧,天下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就算十恶不赦,也不用如此残酷,这时人群耸动,好像没有声音,实则各有各的心声,嘈杂无比,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真是造孽,人都要死了,还受这种折磨。”
凌儒朗声道:“事情来龙去脉已经查清,行刑在即,诸位可有异议。”
在场之人皆无异议,真正有胆量发出异议的人,被梨花宫弟子拦在昆仑狱外,以早就布好的陷阱机关,进行斩杀,真是没有人性的屠杀。他们死得好惨。
这时却听一人问道:“何千真的是何家后人吗?有什么凭证?”问这话的人是现任奈何城城主何鉴的小儿子何影,他为人忠烈,侠肝义胆,在来之前,何鉴再三叮嘱他,不要多嘴,不要多问,事到临头,他终究忍不住,离离和妙垣他都是见过的,相由心生,他怎么也不相信,两个相貌如此美好的人,会这般穷凶极恶。即便穷凶极恶,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况且此案最关键的证人何千自称何家后人,与奈何城干系甚深,何千若以此案攒下的巨大名望,若要争夺奈何城,他们应该如何应对,隐藏了八十多年骤然现身,难保这不是他的意图。如果不将这阴谋粉碎,将来谁都能冒充何家后人,来争夺奈何城。
而凌儒早有准备,原来圣光遮蔽,谁都没有看到凌儒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着棕色衣衫,浓眉大眼的男子。只见他走到孽镜台中央,朗声道:“我乃何千,系奈何城第七任城主何怜之玄孙。”何影亦来到孽镜台中央与他对峙道:“何怜城主将城主之位传给我曾祖父后便下落不明,据你所言是回到了蛩鸣守护血魔珠,昔年奈何王室贵族都在蛩鸣避难,想必对我奈何城的风土人情,王室轶事都记得十分清楚,不知有谁可以佐证你说的话。他们也都是我的亲人,现在守护血魔珠的任务完成,将他们接回奈何城,我也应当奉养他们才是。”蛩鸣被灭,乃秘密之事,何影丝毫不知,否则他绝对不敢当众说来,质疑守护神的权威作为,否则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这时在场之人,恍悟过来,对啊,蛩鸣的其他人呢。
何千早有准备,只听他说道:“我曾祖父何怜决定在蛩鸣收留萧情婉阳成全同门之谊,帮助他们守护血魔珠,便决心淡泊名利、忘却前尘,绝不踏出蛩鸣一步,若非变生肘腋,萧家违誓,血魔珠魔光闪现,夺路而逃,我生怕天下沦丧萧家魔爪之下,这才追出,又岂会离开蛩鸣,至于奈何城的风土人情,荣华富贵,我何家后人为了守护天下,早就忘了。至于其他亲人,他们在蛩鸣住得惯了,也永远不会回来了。”好个大义凛然,守护天下的何家后人,一番话入情入理,极是动听,叫人不能不信。何影冷哼一声,说道:“这么说全凭你巧舌如簧,没有真凭实据了。”何千微微一笑道:“虽无人证,却有物证。”何影问道:“什么物证。”何千道:“八十多年了,何公宝库至今都无人打开吧。”何公宝库四字一出,何鉴何影俱是脸色大变。何公宝库是奈何王室历代所藏私产,种种珍宝无奇不有,黄金白银更是不可胜数,向来为人觊觎,不乏大胆狂妄之辈行强盗偷窃之事,从来没有人能够成功。得益于何公宝库始建时,严密的设计,宝库由昔绝负责打造,机关重重,若是没有钥匙,强行破门,必定会引得水银倒灌,不仅盗宝的人有来无回,所有的金银珍宝也都将为水银湮灭,再也无法发掘,所以要想平安打开何公宝库,只能用钥匙,而何公宝库的钥匙是一朵精金打造的并蒂莲花,一半为粉、一半为金,这朵金粉并蒂莲花,形状优美,结构精巧微妙难以仿制,且有特殊的温度,嵌入何公宝库大门的莲花图中,方能打开。这钥匙至关重要,向来由奈何城城主亲自保管。当年血魔珠祸乱,何菡要亲自上阵杀敌,保卫奈何,唯恐何公宝库有失,便将金粉并蒂莲花钥交给何老夫人,不想这一去不回,何公宝库便沉寂了八十多年,何安及其后人也尝试过开启,终究无功。何老夫人临终前将这金粉并蒂莲花钥交给了阿含,阿含感激何老夫人恩德,便将这莲花钥作为何家信物,代代传了下去。因为这莲花钥,何家离开蛩鸣的心愿始终未熄,此刻终于实现了,只见何千拿出莲花钥,朗声说道:“这便是何公宝库的钥匙,金粉并蒂莲花钥,我想你们从未见过,大概不认得吧。”只见何千手中的并蒂莲花一粉一金,阴暗的天色中更显流光溢彩,精巧至极,折射变幻,明明是凝固之形,却有风动之姿。何鉴、何影皆瞠目结舌,道:“这,这不,不可能。”何千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何影此次发问,是料定年代久远,他没有证据,想要让他当众出丑,要他知难而退,绝了他争夺奈何城的心,不想他竟然拿出莲花钥,当众自证身份,博得众人敬佩同情,这时去分辨何千所言真假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何千所言不论是真是假都对他们极为不利,若是真的,以何千如今的仁善之名,再加上宝库中的宝物邀买人心,又有梨花宫的支持,奈何城便要易主了,毕竟何怜才是嫡系,若非他自愿放弃,有怎么会轮到何安这旁系当上城主,这事不日便会传开,只怕到时便会演变成何安窃夺王位,霸占奈何城。若真有诈,足以说明何千的个狠毒无情,那到时候他们的下场……想到这里,何影出了一身冷汗,冷风一吹,更是寒侵入骨。
何千看着失去气势,无话可说的何鉴何影,面有得色,朗声说道:“诸位明鉴,我拿出莲花钥,不是为了证明我是何家后人,而是事关天下,请大家务必相信我所言。萧家成魔,千真万确,邪魔作乱,非除不可。我力量微薄无法阻挡,幸得梨花宫主持正义拨乱反正,将邪魔绳之以法。我曾祖父师从梨花宫,清白大义,作出如此决定,在情理之中,世有梨花宫,乃是苍生之福啊。”何千说得慷慨,阴谋谎言和谄谀之辞,说得如此掷地有声,言之凿凿,实在卑劣到了极点。
大家不能不相信他,因为妙垣没有反驳,离离没有反驳,萧追也没有反驳,如果何千说的不对,为什么没有人辩解,为什么没有人驳斥他。因为他们早就被折磨得脱了好几层皮,已经是半死不活了,没有人能够抵受紫铜柱的折磨,发不出声音,唇舌已经僵硬,除了痛苦的呼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们在痛苦中挣扎。无法为自己辩解,就是这样认罪的,在无法战胜的痛苦面前,说不出一句话。他们被绑在高处,高处空旷,苍白无力的话语,又有谁能听见。
因为血魔珠的缘故,萧追的身体没有冷到极致,血魔珠感应到萧追的心绪,也要借他的口来宣泄情绪,暴躁的狂躁的焦急的功力仿佛要破体而出,萧追可以为自己辩解,但是此刻他灰心至极,他什么都不想说。他看着何千,看着他曾如此在意敬爱的人,看着他胡说八道的样子,出奇的冷漠冷静冷血。
何千那一掌,打散了八十多年来,萧何二氏的盟誓情谊。击溃了他的人生,击溃了他对人的信任,萧追失去所有,受到的一切屈辱伤害都来源于何千,他恨他,却又不禁想到很多从前的事情,多年来,萧家何家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关系密切不分彼此,何蕖就像是萧家的孩子,萧博对她视如己出。萧追就像是何家的孩子,何千就是他的亲人,是他生命的极为关键,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萧家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守护血魔珠,消解血魔珠的魔气上,无法好好生活。所幸有何家的帮助。江淑汀会织布,何千有裁缝的好手艺,他的剪刀用的特别好,窗花剪得特别漂亮,总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每当他剪窗花的时候,萧追何蕖总是凑在一起看。剪窗花不过是小试牛刀,何千真正的手艺在做衣服上,他很会裁剪,从小到大,萧追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何千做的,非常合体贴身,那是用了心的,何千从不用给他量身,看几眼,摸几把,拍几下,再过两招,就知道该给萧追做多大的衣裳。何千指点萧追练武,练得他满头大汗时,江淑汀招呼他们吃饭,还埋怨何千不让着萧追。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日积月累,朝夕相处,全是处心积虑,没有一丝真情吗?
萧家何家的感情是如此深厚。世世代代的恩德感情积累至今,甚至是何千这一掌都无法打散的,因为萧博无数次告诉萧追:“蛩鸣是何家的地方,是因为何家的守护,萧家才能有安身立命的地方。何家是因为陪伴他们守护他们才永远被困在了这里。他们永远欠何家的。”萧家这么多年或许真的亏欠何家太多,应该偿还了,何千就这样葬送了萧家的一切,那一掌可以说是一时冲昏了头脑,今天站在这里指证自己完善这个阴谋,说明筹划多时,好,真好。萧追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何千是这样怨恨他们萧家,这样想要跟萧家断绝关系,不再承担血魔珠的责任。
萧何之盟注定破裂,没有过一丝真正的感情。不,何蕖,蕖儿对我真的,萧追一直惦记着何蕖,这时萧追看着何千,却想何千无事,她也应当安然无恙。只是不知今后,谁来照顾她,谁来和她相互依靠。世人皆知萧追今日必死,怎么她不来送我最后一程。
萧追始终是一言不发,像是个死人,何千自以为了解萧追,但他的反应很在他的意料之外。何千原本准备好了一套对付他的说辞,一直用不上,他有些很不安,他一直不去看萧追,这时忍不住了,抬头看了他一眼。何千是双眼皮,他的眼睛很大,显得像是很忠厚。受了重伤,被血魔珠魔气侵入,风餐露宿,神经紧绷,被白辉夜抓住后,他的命就攥在梨花宫手中,惶恐不安,身心煎熬,他的眼睛肿胀起来,双眼皮没有了,眼睛变了,就像是变了一副脸孔,如此阴险狡诈。或许这才是他本来面孔。
非如此,以他和萧家多年的相处,他的心灵竟没有丝毫感触。依然如此自私卑鄙。其实这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志和品质,何家除了何怜之外,从来没有人是真正甘心枯守蛩鸣,何尝不怨恨,何尝不追忆,何尝不向往。但同时,他们在蛩鸣也有了深深的羁绊,对于萧家的感情,使他们无法轻易做出离开的决定,萧家的感情禁锢了他们,使他们要做出离开的决定将面临撕心裂肺的痛苦,由爱转恨,萧何之盟存在的根基也在一点一点瓦解。何家离开的情志从未磨灭,逐渐积累,其实终于造就了一个疯狂的何千。何千计划周详,他早就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推演怎样控制血魔珠,他深知萧何几代渡魔果真让血魔珠魔性减弱变得可以控制,这是可喜的变化,有益于苍生,牺牲和奉献终于有了回报,何千是如此自私狭隘,八十多年渡魔的意义对何千来说,只是让血魔珠变成为他所用的利器。他可以用雪飞炎海的修为控制血魔珠,而不让血魔珠控制他,他可以操纵血魔珠而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王,何家守护萧家多年,这颗可以控制的血魔珠是他应得的,就应该为他所用,
包括这件事的失败也在计划之中。就算是不成,解除禁锢,从此和萧家决裂,再也做不成兄弟,在蛩鸣痛痛快快大杀一场,也好过在蛩鸣籍籍无名终身。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混乱中,血魔珠竟然打中了萧追的胸膛,那一刻何千特别恐惧,一种宿命的悲哀涌上心头。当年如果不是血魔珠进入了婉阳的胸膛,如果不是何怜深深爱着婉阳,何怜也不会作出枯守蛩鸣的决定,世上那么多人偏偏是婉阳,如果不是婉阳,也不会有何家命运的转折和这八十多年的厄运。血魔珠进入婉阳的胸膛这是萧何之盟的开端。而他下手抢夺血魔珠,导致血魔珠进入萧追的胸膛,这是萧何之盟的破裂,无人相互扶持荣辱与共,血魔珠是守不住的。可一切真的结束了吗?萧追变成血魔珠的宿主,他成为拥有最大自制力和自主意识的宿主,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来杀自己。更没有想到,梨花宫无耻至此,对于权势有着极致的渴望,他早就出卖一切,更不惜出卖一切。这卑鄙阴险残酷毒辣的小人,仍然没有停止谋算。
今天过后,梨花宫会怎样处置他,他太清楚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萧追成魔。他说出那颠倒黑白侮辱萧家后人的话语,自然是奉了凌儒的命令,当中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当然知道这些话对萧家后人而言是不可承受的侮辱。他就是要逼萧追成魔,逼得他压抑不住怒火,在孽镜台大开杀戒,混乱中,他便有可能重夺血魔珠。没想到萧追一直如此冷静,大出意料之外,他知道萧追的性情,知道他重情重义,对亲人极为爱护,受辱至此,怎么会无动于衷呢?他当然不明白,他怎么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