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下雪的时候,幽州也在下雪。
只是比起太原的漫天大雪来说,幽州这边的雪要小上许多,在幽州城内宽大平坦的校场上,黑压压的站满了士兵,他们身上落下的雪花很快就融化,水珠顺着甲胄缓缓的滑落下去。
因为雪并不大,触地即化,所以地上显得有些泥泞。
在校场最北面高高的点将台上,身穿铁甲的那员大将看起来就好像他年轻时候一样威武霸气。
虽然他的额头上多了几条皱纹,虽然他下颌上的胡须已经花白,但他依然还是那个曾经身披数十箭只身杀入狼厥人军阵中刺伤狼厥可汗的景守信。
只要他穿上战甲,他就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虎贲大将军。
年轻的时候,他披坚执锐势不可挡。
现在他已经不再年轻,但他从来不承认自己老了。
如果说年轻的时候,他是个怀揣着功名但在马上取的单纯少年,所有的志气和梦想都汇集在了他的刀尖上,那么现在景守信的志气和梦想一点都没少。
只是沉淀在心里等着爆发的那一天,他内敛了许多,但这并不代表他没了雄心壮志。
他自己知道,年轻的时候他能靠着一柄长刀让狼厥人闻风丧胆,那么现在,凭着手里的虎贲重甲,他能让所有人心惊胆颤!
扫了一眼高台下面黑压压的士兵,景守信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久违的激动。
“去年三月份,窦士城派大将王伏宝率军来攻,你们把王伏宝击败挡了回去。”
“去年六月份,窦士城派大将曹旦率军来攻,你们同样干脆利落的把曹旦赶回了洺州。”
“去年十月份,窦士城亲自率军来攻,你们依然一步不退,咱们没丢一个县,窦士城却丢下了两万多具死尸!”
“今年二月份,窦士城派程名振率军来攻,还是你们,将夏军打了个屁滚尿流!”
“今年八月份,窦士城又派曹旦率军来攻,你们用刀子告诉窦士城了什么是坚不可摧,用刀子告诉窦士城了什么是不可侵犯!”
景守信往前踏了一步,提高声音喊道:“但是,这还不够!”
他的声音极大似虎吼一般,连天空的落雪似乎都是被他这一声大喊震落了似的。
校场上数不清的士兵们立刻变得安静下来,他们的目光都盯在点将台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上,等待着景守信继续说下去。
“你们数次将窦士城的人击溃杀败,但这还不够!”
说到这里,景守信的眼神越发的明亮起来。
“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要说不够!”
场中一片寂静,忽然有人高呼一声:“因为我们还没打过去!”
这声音传进了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然后钻进心里,场上的士兵们都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激动起来。
“对!我们还没打过去!”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也让窦士城尝尝咱们长槊横刀的厉害!”
景守信摆了摆手打断士兵们的呼喊,他朗声说道:“你们说的没错,窦士城一直试图将咱们的幽州占为己有,一直来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杀多少来犯之敌也还是不够的,因为咱们没打过去!”
“难道咱们幽州精兵只能让人打上门来,却不敢打到别人家里去吗!”
“敢!”
士兵们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高呼。
“南下!踏平洺州!”
景守信猛的举起手高呼一声。
“南下!”
“南下!”
“南下!”
幽州精兵的士气在这一刻被景守信彻底激发了出来,士兵们的脸色都如喝了酒一样红。
他们用手里的横刀整齐的敲打着盾牌,嘭嘭嘭的声音一直在持续,就好像天空中炸响了无数闷雷一样。
“钟万彻!钟万均!”
景守信看了看点将台下站着的两员大将高声问道:“去年时候,钟老将军被窦士城在拒马河杀害,你们身为人子,有没有想过为父报仇!”
“时刻不敢忘记!”
钟万彻和钟万均同时答道。
“那好!”
景守信指了指校场上的士兵说道:“这五千精兵我给你们两个。”
“钟万彻为先锋大将,钟万均为先锋副将,你们敢不敢第一个南下去在窦士城身上捅几刀?”
“你们如果还记得钟老将军的仇,就拿出你们的勇气来!”
“喏!”
钟万彻和钟万均上前一步躬身领命。
景守信看着他们兄弟二人,低声说道:“如果这次南下能生擒窦士城,我就把他交给你们两个。”
“非但报了钟老将军的仇,我还要让你们都成为裂土封疆的大吏!”
“谢大将军!”
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景守信站直了身子看向南方。
窦士城被徐一舟拖在黄河南边回不了洺州,而河北的夏军又被沈宁弄的草木皆兵,此时不南下等待何时?
他在心里不无得意的想着,沈宁……我选你做盟友看来真的没选错。
只是,当初你还是燕山上一个小小马贼的时候我便你对另眼看待,在幽州你我初见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事,消你不要反悔。
兴业十三年十一月末,狼厥人屡战屡败,非但攻克太原看起来消渺茫,似乎连安全的回到草原上都成了奢求。
十一月中旬开始,攻守双方的位置就开始发生了转变,狼厥人被各路义军逼着从四面包围太原收缩到太原北门这一线。
沈子城,沈世永,沈元昌三兄弟的各自的队伍都由守转攻。
再加上沈宁、淮南杜伏威以及河北各路义军派来的援兵不断的挤压着,关口还被沈蝉衣的娘子军堵住。
要想撤回草原,就要先攻克沈蝉衣把守的关口。
这是呼乞那延世吉知道的事,他不知道的是,景慎之亲率一万精骑早已经在草原上兜了一圈。
呼乞那延世吉安排的保护后路的人马尽皆被杀散,就连靠近边关的那些草原部族都被景慎之屠了一个遍。
关口被封死,草原上的事呼乞那延世吉已经彻底失去了音讯。
如果另一个更坏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话,只怕他也就真的对长生天没了敬畏破口大骂,然后绝望中生出轻生的念头来也算不得什么。
当然,这消息该让他知道的时候,自然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看起来,各路义军围困呼乞那延世吉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很自然简单。
呼乞那延世吉率军来攻打太原,试图趁着大周内乱抢下来半壁江山,然后沈原发兵抵抗,同时给各路豪杰发出求援共同抵抗狼厥人南下。
对外敌,中原人向来不吝啬于举起复仇的屠刀。
但事情真的那么简单么?
所有的事,都有因才有果。
谁也不曾察觉,这样一件大事的背后其实有一只手在推动着。
十一月二十这天,天气放晴,沈世永率先发动了对狼厥人的反攻。
沈子城随即派大将屈突通率军三万从侧翼支援沈世永,杜伏威手下大将石观鱼率军两万自右翼杀过去。
而沈宁亲率宁军精骑,向沈元昌借道,从太原城内穿过自北门杀出,直接杀到了狼厥人的身后。
这一场恶战,自清晨杀到了傍晚,狼厥人三面受敌,呼乞那延世吉实在扛不住中原各路义军的反扑,只好下令撤退。
沈世永率军在狼厥军阵中杀了一个来回,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大笑道:“畅快!三面围猎,这次呼乞那延世吉至少折兵一半!”
他麾下大将殷开山豪迈一笑道:“各路人马,谁也没有大将军推进的快,已经将狼厥人的军阵杀了一个对穿,再冲杀一次,狼厥人必然大溃!”
沈世永听了心中得意,回头问闵崇道:“重光,你一直在高处瞭望,可曾看到有人比咱们的人马推进的要快的?”
闵崇听到这句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道:“有。”
“谁?”
沈世永脸色微微一变后问道。
“宁军。”
“自狼厥人军阵后面杀进去,自右翼杀出与石观鱼的人马汇合后将狼厥军阵右翼撕开。”
“石观鱼继续率军向东北方向冲杀,沈宁的轻骑则返身回去,又将狼厥人的军阵杀了一个对穿。”
“两次?”
沈世永惊讶道:“我率军杀一个来回,沈忆安竟然带兵杀了两个来回?!”
“两个半。”
闵崇叹了口气往前指了指:“已经第三次杀进去了。”
沈世永脸色大变,看向手下众将发现他们也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以他麾下大将李洪基,殷开山,姜诩之勇武,再加上这一年来他精心训练出来的骑兵,竟然还远不及宁军轻骑!
姜诩便是大周名将姜擒虎之子,后来投降了刘玄机的叛军,此人年少便成名,被楚公刘肃誉为大周军中新一代将领中的翘楚。
可惜此人时运不济,跟着刘玄机造反之后,刘玄机知其才名委以重任,令其率军十万抢回被大周军队收复的黎阳仓。
自负的姜诩却在黎阳城外被司徒惊云和陈棱击败,自此逃遁不知所踪。
陈棱上给朝廷的捷报上写的是他亲手斩杀了姜诩,而事实上,姜诩早就已经弃了大军自己逃了。
谁也不曾想到,他如今竟然投在沈世永麾下。
“大将军”
姜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世永却洒脱的摆了摆手大笑道:“忆安兄也是我沈家的人,长的也是我沈家的威风,宁军精骑天下至锐,今日我总算是开了眼界!”
闵崇下意识的看了沈世永一眼,总觉得沈世永的眼神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咱们再杀一次!”
沈世永振臂高呼一声:“总不能让宁军的人将咱们比下去!”
太原城头,沈子城看着城外的血战深深的吸了口气后叹道:“元昌,现在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说沈宁这人只可拉拢不可敌对了么?”
沈元昌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看着那条长龙一样的精甲轻骑在狼厥人引以为傲的狼骑军阵中杀进杀出,心里震撼的无以复加!
这样一支精骑,在数十万大军中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自己当日还想围杀了他们,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大哥若得此人相助,如虎添翼!”
沈元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此勇将,若不可得真的太可惜了。”
沈子城淡淡道:“若你只看到一个勇字,那你还是太低估忆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