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长生天真的遗弃了狼厥人,才到十一月中旬竟然飘起了的大雪,对于中原人马来说这大雪是个好消息,但对于狼厥人来说这可是致命的。
呼乞那延世吉的狼厥大军在已经在太原受阻了一个多月,本来草原上连续两年的天灾就已经让很多牧民吃不饱肚子。
这次呼乞那延世吉倾巢南下,草原上能调集起来的的牛羊辎重差不多全都带了过来,对于他来说,这是背水一战。
呼乞那延世吉发动这次战争也是无奈之举。
如果想要让草原上的牧民们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就必须靠掠夺大量的物资运回去解燃眉之急。
沈原起兵反周,一口气打到了大业,这让呼乞那延世吉看到了机会。
他认为如今的大周看起来虽然依然像是一头巨象,但这头巨象已经病入膏肓了。
南下之前,他派人认真仔细的打探了如今大周的局势,曾经让他畏惧的大周皇帝刘武被困在江都。
帝命甚至不出百里,皇帝已经成了一个在一城之地中幻想着清平盛世的可怜人。
在草原人眼中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可汗变成了一个懦夫小丑,他们也就失去了曾经深深的敬畏。
越王刘侗以监国的身份留守东都,可东都已经被云清寨的义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自封大司马的左升泰把持朝政,监国形同虚设,刘侗在左升泰面前只能唯唯诺诺,刘家天子的威仪早就被践踏的体无完肤。
而左升泰忙着应付云清寨,刚刚把东都中反对他的大臣杀干净,内乱还没有彻底平息,应付起云清寨来也是力不从心。
屡战屡败,兵力越来越少,只能龟缩在东都城内,仗着东都城墙高大坚固勉强抵抗。
在大业,沈原拥立代王刘竞为帝,改年号为义宁,尊在江都的刘武为太上皇。
沈原自封大丞相,唐王,总领全国军政大事,大权独揽。
在东都的刘侗和在大业的刘竞都成了傀儡,日子过的一样的艰辛苦楚。
这两个少年其实都是极聪慧英明之人,奈何生不逢时,若是换了太平天下,无论他们两个谁继承了刘武的帝位说不得都是一代明君。
可惜,大业有沈原,东都有左升泰,他们兄弟都成了时代的配角。
幽州景守信的触角不断的扩充,整个涿郡,渔阳,博陵这大片的疆土都成了他的私产。
此时的景守信早已经不是原本那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周长城,这样的乱世中他已经从大周的守护者变成了大周的掘墓人。
窦士城虽然在黄河南边和宁军的交战中处处落了下风,如今正和徐一舟在缠斗,但河北洺州的根基尚在,不容小觑。
薛举起兵十万,时刻危机着沈原的身后,沈原抽调了大量人马北上抵御狼厥人南下,剩下的兵力只能保证暂且固守,无力再向外扩充领地。
大周已经糜烂成了这样,呼乞那延世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本以为凭借着狼骑的战力,再加上大周孱弱,此次南下纵然不能饮马南川江,打下大周半壁江山也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可在太原被阻挡了一个多月之后,呼乞那延世吉在愁苦烦恼中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这让他更加的痛苦。
他想明白了为什么会在这样,答案让他似乎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中几乎窒息。
大周确实糜烂了,各地都是义军在互相征伐。
看起来是可乘之机,可呼乞那延世吉南下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那些他原本认为只会自相残杀的孱弱中原人,互相敌对,恨不得将彼此碎尸万段,可当狼厥人南下的时候,这些敌对的势力竟然表现出了让人震惊的团结,可怕的团结。
斥候探听回来的消息让呼乞那延世吉恨不得指天大骂,奈何虽然他越来越觉得长生天遗弃了他们狼厥人,可他依然不敢指责长生天什么。
进了十一月之后,从各地赶来支援沈原军守太原的人马越来越多。
狼厥人的斥候发现打着各色旗号的人马陆续到来,其中除了北方各路义军派来的援兵之外,甚至远在黄河南边的宁军,更远的杜伏威都派了人马赶来。
最让呼乞那延世吉感到绝望的是,幽州景守信的精骑出燕山进入草原,然后绕了一个圈子入关,堵住了他的退路。
呼乞那延世吉骤然发现,自己掉进了一口深井中。
而那些该死的中原人手持着弓箭站在井沿上,已经将冷幽幽的箭簇瞄准了他。
雪从昨天傍晚的时候下起来,一开始只是能轻易钻进人衣领子里的雪沫子,到了掌灯的时候雪花越来越大,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
到了第二天早晨沈宁走出军帐的时候,大雪已经有一尺厚了。
披了一件珍贵的纯黑色貂绒大氅,沈宁顺直的黑发随意的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极爽朗俊逸,还带着些让人看起来很舒服的随和。
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沈宁看着那漂亮的雪花在手心中慢慢融化。
不知不觉间,他嘴角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怎么,大清早的就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很悦耳的女声在沈宁对面响起。
这声音并不是小女生的那种清脆的悦耳,稍微有一点沙哑,可听在耳朵里却带着别有风味的成熟味道。
沈宁抬起头,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身前的倩丽身影笑了笑。
“怎么起的这么早?”
沈宁问。
“昨夜喝多了酒反而睡不着了,你那酒头真的很不错有些力度,我也是第一次喝这么有劲儿的酒,胃里面烧了整整一夜。”
“天将明的时候才缓和下去,用冷水洗了脸,喝了杯暖茶,这会儿倒是精神的很。”
她微笑着说道,只是从眉宇间淡淡的疲倦还是看得出来她昨晚确实没睡好。
沈宁想起她昨日傍晚风雪中带着几十个女兵驰骋而来的时候,自己真是吃了一惊。
虽然在见沈子城的时候他便听沈子城说过,沈蝉衣知道沈宁要来所以从关口连夜赶了过来,可沈宁并没有在意,他以为那不过是沈子城的客气话罢了。
毕竟他和沈蝉衣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鄱阳湖边,一次是在郓城,他可不觉得世家大户出身的人会真心交朋友。
可沈蝉衣显然和她的家人不一样,这个女子性格上的豪爽比起沈子城沈世永都要浓。
昨夜到了宁军大营之后沈宁设宴款待,那一壶最烈的酒头竟然被她自己喝了个干干净净,最后似乎还意犹未尽,脸色酡红略带慵懒的说沈宁小气。
有如此好酒当初在鄱阳湖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那日的烤鱼若是配了这烈酒才是真的完美。
明明昨夜喝了那么多酒,换做沈宁的话估计也起不来,可她雍容缓步走到沈宁面前的时候,脸上的疲倦淡的几乎看不出来。
“你应该叫我姐姐。”
沈蝉衣没回答沈宁的话,也没介意沈宁没回答她的话。
她微笑着说道:“咱们同出沈家都是飞将军的后人,我比你还大两岁,无论如何你叫我一声姐姐也不吃亏。”
“况且,昨夜你可是叫过了的。”
“昨夜我叫你姐姐?”
沈宁微微皱眉,却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你忘了?”
沈蝉衣笑得让人迷醉:“看来昨夜你比我醉的还厉害,做过什么说过什么竟然都忘了。”
“不过我可没忘,既然昨夜你叫了我一声姐姐,那么从昨夜开始算起你就是我弟弟,这谁也改变不了了。”
沈宁苦笑问道:“你确定不是你喝多了?”
沈蝉衣摇了摇头道:“自从从大业逃出来到现在,我一次都没有醉过,说来也怪了,无论喝多少酒就是醉不了,身子麻木不听使唤,可心里依然明白的很。”
“我是断然不会记错的,你也不用考虑是我在做梦,因为我根本就没睡着哪里来的梦?”
她歪头看了沈宁一眼问道:“怎么,有我这样一个姐姐你觉得亏了?”
“不是亏了!”
沈宁摇头道:“是亏大了。”
沈蝉衣笑了出来问道:“给我个你亏大了的理由。”
沈宁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我暂时可不想和你们沈家扯上什么关系,你们沈家的水深的能淹死人。”
“我这样的小人物如果掉进去连个水花都荡不起来,困在水里想投胎转世都不能,还得等着下一个溺水下来的人做替死鬼。”
“没你想那么深,再说你不是来了?”
沈蝉衣问。
沈宁道:“我来了,却不是因为你们沈家,虽然我答应了和你们沈家联盟,但我也不想被你父亲一口吞进去渣滓都不剩。”
“不过是互相利用,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伤人,但毫无疑问没有说错。如果我是不宁军之主,唐王也不会认我这个族侄。”
“换句话说,如果他不是唐王,难道我会让他认我做侄子?”
“很功利直接!”
沈蝉衣点了点头道:“但是实话,而且我不生气。”
她看着沈宁说道:“无论如何,昨夜你叫了我一声姐姐。”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陷进沈家的水坑里挣扎不出来的时候,我也跳进去做你的替死鬼好了。”
这话出口的自然而然丝毫不做作,所以沈宁很震撼。
可就在他诧异震惊甚至不知所措的时候,沈蝉衣却主动终止了这个话题。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大清早的就笑的这么得意?”
她比划了一下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笑容看起来有些……阴险?”
“呃……”
沈宁笑了笑道:“下雪了。”
他转头看向北方,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下雪了,呼乞那延世吉在哭,我自然要笑。”
“说句不做作不虚伪的话,这次我来太原支援你们沈家倒是其次,我更想看到的是呼乞那延世吉死。”
沈蝉衣走到沈宁身边也看向北方,透过漫天飘洒的雪花轻声道:“你会看到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