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崖边血战
书名:惜哉剑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7762字 发布时间:2023-08-15

石崖远远望过去是一大片黑森森的杂木林,此刻林中猛地响起各类叶子自林梢急速飘落的簌簌声,继而是强烈尖锐的冷风吹动枝条的飒飒声。

由高及低,由远及近,由隐约及疯狂。

声音气势逼人,之杂之烈之乱如大海中翻卷不息的怒涛,很快将崖前重重包围。

师父却仍似对世间发生的一切彻彻底底地惘然不知,直瞪着哑僮血肉模糊的尸体,即使眼睛酸涩得泪流如泉,湿了满面也不眨一下。

关小千心中不由为此割出又一道深深的惊悸,他手足无措地转向表情发木的师父,还没来得及说话,林中就有大批红甲人如赤焰烧山般摧枯拉朽地席卷而来。

那是红教特别训练出的一批精锐勇士,身披鲜红胜血的轻便铠甲,所过之处,必定留下死亡痕迹,要么草木虫兽死,要么别人死,每次向追踪已久的目标发起攻击,人数都足有三百以上。

现在红教要出动全力来追杀的目标当然只有关小千一个。

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目标。

他们毕竟这么快就杀来了,早该想到迅速崛起的红教,不容小觑的实力是任何人千方百计也难以摆脱的。

即使开坛教主惨败而死,可昔日协助吴岳创教的,还有四大天王,七大长老,左右护法。

这些人的行事魄力及武功火候都不比吴岳差多少,有的甚至是略胜一筹。

吴岳之死并没有将庞大的红教一举击溃,他们照样可以即刻拥立新的教主,且不为争夺权位而相互残斗,这才是红教能突然崛起、傲视江湖的最重要原因。

他们一旦发现目标,号令传下,数百精锐定是臂随肩动,严密的浑然一体,绝无错乱。

他们每次行动都是迅疾如风卷残云,每次结果都是惨不忍睹的胜利,任何功劳都是以血流成河为代价。

所以他们的战甲一律鲜红如血。

他们已比林中野兽更嗜血。

在险恶复杂的偌大江湖上,往往犯了一件看似极小的错误,所引出的后果也无疑将是十分严重而残酷,诛九族的报复在江湖上历来是司空见惯的。

忠诚敦厚的哑僮显然正是被这群来势凶猛的红教精锐所杀。

他们要关小千给他们的教主偿命,此时关小千也要他们给哑僮偿命。

他那柄无鞘快剑又紧握在愤怒的手中,他想自己闯下的祸自己去担着,为什么还必须牵连进他生命中仅剩的两个亲人?

数百红甲人剑拔弩张,急速向崖尾涌来,片片重甲在月下寒光乱闪。

他再看了仍僵立如尸的师父一眼,滚滚怒气猛地不受控制地冲上发紧的咽喉,不顾一切地飞快拔起身形迎上潮涌而至的大批密密麻麻的红甲人。

红甲人的数量虽多,个体的武功与他比较却委实太差劲,刚发生近距离的兵刃相接,就如镰割麦秆般倒下一片。

但他究竟自顾已不暇,分身已乏术,眼看有半数红甲人要岔开去攻自己的师父,而师父仍是僵硬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心中急怒交加,发狂地嘶吼一声,猛挥剑击退十几个敌人,竭力向崖尾退去,以图救应师父。

然而就在这时,师父动如迅雷,双拳气盖山河地轰然击出,那些来势凶猛的红甲人竟连他衣角都未能沾上,一个个极其狼狈地被击得仰天重重跌倒。

战斗持续了不多久,红甲人全无畏惧,脚下踩着同伴的尸体和血泊根本无动于衷,毫无任何明显的表情,却突然退潮似的退了开去。

他们不愧为经受长期严酷训练的精锐,始终行动整齐,进退从容。

这样沉稳的素质恐怕连久涉战场的职业兵士也愧不敢及。

XXX

关小千与师父自是无比愤怒,却也未下杀着,只是重伤了大半红甲人。

他们不知为什么自己竟会对这些红甲人手下留情。

是因为他们也只是一群受人控制的傀儡?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分明是丧失了一切人性。

他们杀死别人,别人杀死他们,在他们自身而言都一无所觉。

他们在主子的号令下完全被动,与关小千师徒一样被动。

他们这样也该算无辜吧?

数百红甲人突地缓缓分列两行,整齐地向左右呈匀称的扇形退开,中间走出一个半老男人。

他体格健壮,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精力充沛,脸色红润,目光炯炯,气宇轩昂,年纪虽老,可明显是日常既有大肆享受也有严格锻炼,绝未刻意地节制修身,却未在奢靡之风里颓废丧志。

这种人在红教的地位当然不会低,他两手皆空,腰间不佩兵器,表情似始终冷肃如亘古不化的坚冰。

他脚步极轻地走到刚好离关小千师徒都很近的位置,略含鄙夷地看着关小千,沉声道:“就是你跑去大漠捣毁了我们五处分舵,还将我们教主一剑穿心地杀死?”

关小千没必要否认:“就是我。”

男人道:“你杀死我们教主之前,可已知悉他的真实身份?”

对于这一点,他更没必要否认:“我当然知悉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对战之际才付诸全力。”

男人道:“你也明白,杀死他并不意味着什么事都美好地结束了?”

关小千眼角痛苦地引发一阵微弱抽搐,冷冷道:“我已成了红教急欲追杀的头号敌人。”

男人道:“你很聪明,可你偏要在前不久做下一件世间最傻的事。”

关小千咬牙:“你们想怎样报复我都可以,却不该多杀任何人。”

男人道:“这个被我们杀死的人好像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外人。”

关小千道:“可他不是红教该时刻追杀的敌人。”

男人冷冷道:“可你是,谁是红教的敌人,跟谁有关的任何人就都得受牵连。”

关小千也冷冷道:“你们太狠。”

男人道:“不狠怎能成就霸业?你若早知我们的手段太狠,那时就不该去做那些蠢事。”

关小千道:“你的意思是,今夜我已只能无条件地接受你们的残酷报复?”

男人目光一凛,缓缓道:“你难道还想和我们讲什么宽大的条件?”

关小千道:“如果可以,我用我的命,求你们放走一个人。如果你们可以放走他,我便不做抵抗,跪下来乖乖的引颈受戮,让你们红教挣回所有因教主之死而失去的面子。”

男人表情顿显冷峻,扫了关小千旁边的师父一眼,问道:“你说的是这个人?”

关小千态度坚决却又有些中气不足地点头道:“不错。”

男人冷冷哼了一声:“你别忘了,你这条命从那日开始就已属于我们。”

关小千道:“但我还能出手,我有本事杀死你们的教主,你们就该对我多多少少有所忌惮。”

男人道:“正是有所忌惮才派出这么多精锐。”

关小千道:“我说的条件你不接受,你甘愿牺牲这么多精锐?”

男人冷笑道:“只要可以杀死你们,牺牲再多也不足惜。”

关小千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此刻是压抑多大的怒气和你商量条件?”

男人道:“知道。”

关小千的声音更具逼人寒意:“你仍不接受?”

男人道:“他是谁?是你师父?”

关小千道:“去关外大漠捣毁你们的五处分舵,再杀死你们的教主,这些事全是我自作主张,与我师父毫不相关。”

男人道:“我说了,谁是红教的敌人,跟谁有关的任何人就都得受牵连。”

关小千不及再开口,一旁的师父已怒不可遏地叱道:“不用你小子替我求来求去。”

关小千被激得语声急促:“师父……”

男人冷冷道:“看来你师父一点也不想配合,你还要继续做无用功么?”

师父猛地朝着他嗔目而视,厉声道:“他杀了你们尊贵的教主,你们找他算清这笔账,我完全不管,历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但你们今番已杀了我一个亲人,我也要找你们算清这笔账。”

男人面对他突然的怒语,脸色竟也起了些许变化,但很快将这变化不易觉察地掩饰掉,表情更冷峻,声音里充斥尖利彻寒的杀意:“好。话已至此,不必说别的,你要不自量力地来算账,我们立刻奉陪,绝不轻怠。”

他转身不紧不慢地走进数百红甲人之间,如一滴水无声无息地融入汪洋大海。

只听红甲人之间突然尖长地响起一缕啸音,利箭般直入沉寂的万丈云霄。

这啸音正是那男人发出的号令,红甲人新一轮更猛烈的攻势便开始了。

数百红甲人,连刚才一战受了重伤的在内,从容快速地分成整齐的两组,一组人要多些,是围攻关小千,一组人要少些,是去缠斗师父。

XXX

此战关小千还是怎么也无法对他们下杀着,只像前番那样,将攻到近身的红甲人连连重击倒地。

他牢记着方才对师父保证过的那些话中有一句是“吴岳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却绝对是最后一个。”

他不能这么快就损毁自己的诺言。

但时间过去越久,红甲人的数量竟越多,似绝不止几百个,而足有成千上万,源源不断地潮涌而来,整座山好像变成了溃决的蚁穴,那些红甲人正是生有一对锋锐大鳌牙性情凶悍的红蚁。

红蚁过境,有什么生灵可固守原地,抵挡其势?

关小千的体力已消耗太多,渐感无以为继,喉中也开始干涩,剑法也使得有些吃劲,不如平时那么从容灵活。

他斜瞟一眼师父那边,竟发现师父那边的战况不仅更糟,而且可算惨烈。

师父连腾挪半步都已成问题,只以胸中一口郁积的怒气在勉强死撑,后背、双臂、肩头,甚至腿部都被红甲人砍伤,浑身浴血地艰难战斗。

他们对这些红甲人不忍下杀着,可这些红甲人对他们攻出的每一招都毫不客气。

关小千的心神不禁为此微微一分,左臂也被重重砍了一刀,剧痛袭来,总算使他混沌的意识稍见清醒。

他蓦地想到,危急关头,必然你死我活,已是非下杀着不可,否则他与师父今夜都难保命在,哑僮因自己而惨死,他绝不愿师父也因自己而惨死。

他决心不顾一切也要救出已在红甲人的重围中左支右绌的师父。

他剑法随着这决心的坚定陡然凌厉起来,剑风虎虎,剑光霍霍,不多久便刺穿几十个红甲人的咽喉。

见他一下子勃发出这种万夫难敌的逼人气势,原本完全沦为傀儡的红甲人也似惊醒了些许神智,顿生怯意,攻击有所减弱。

他一面努力替自己杀开血路,一面向师父那边惶急地不时望去,突然心口像受到重击地剧烈一震。

混乱不堪血影翻飞的战团里为何再也找不见师父的人影?

那些攻击师父的红甲人只损失一小半,就掉头助攻关小千这边。

关小千见到这种景况,已无疑该明白了什么,胸中那团怒火更加疯狂地燃烧,困狮出笼般余威犹猛地厉声咆哮着,剑法越来越迅急凌厉。

只要稍微近了他身的红甲人都纷纷当场倒毙,一时身周的尸体堆起小丘,不断迸溅的鲜血染红衣裳,也染红夜空那一轮巨大的皎洁圆月。

但红甲人实在太多,仍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无论怎么发狂地杀,无论发狂地杀多久,都好像永远杀不完。

红甲人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

关小千只凭胸中一时冲动的激愤,迅急凌厉的剑势毕竟持续不了多久。

很快他又有些力不从心,后背有风冷冽地吹来,深知自己已进不得,必须先退。

他索性连退好几步,红甲人立刻像贪婪的寄生虫一般紧随而上。

他吃力支撑着最后一点体力勉强击退了近身的十几个敌人,身上也被左左右右砍了七八刀。

他不愿这么快就狼狈倒下,他还要为师父为哑僮报仇。

报仇,报仇,为什么偌大的江湖只看到这些血雨腥风的报仇?

他于是又连退几步,此时后背感觉的冷风已不是平行刮来,而是从下刀片般锋快地直削上来。

不用回头,他也深知自己是到了悬崖边上,完全退无可退。

但红甲人对他的攻势并未因此而有所减弱,他们不再畏惧他迅急凌厉的剑法,似都清醒地知道他是困兽犹斗,余勇而已。

他的体力果然越渐不支,剑法也越渐混乱,当初他亲赴塞外单独捣毁五座红教分舵的能耐与气势哪儿去了?

与那时的他相比,现在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不堪一击,俨然病夫。

他身上很快又被生生砍了几刀,在意识恍惚的剧痛中连毙三个红甲人,瞳孔一眩,隐隐听见头顶夜空中有师父悲戚与愤怒交织出的矛盾声音在漂浮回响:混账,混账……

XXX

他正抬头去看个究竟,突然胸口着了一下重击,右手不自主地阵阵痉挛,再也把握不住剑柄,身子沉重如实铁,忽地晕头转向,醉酒般摇晃着,又忽地急往后仰,手中剑终于脱手飞出,远远插在黑黝黝的尸堆里。

躯体空荡荡地坠下,云霄般的万丈深崖一口吞掉他。

他的灵魂却离开躯体在上升,向着万丈深崖般的云霄。

他仿佛听见亲人的呼吸、看见亲人的面容,头脑空白地直直坠落,冷风呼啸着掠过耳际,迷蒙的层层薄雾柔软如纱巾地滑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嘴角竟隐约有一丝安定的笑纹轻轻浮现……

他已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躯体还是灵魂,是下坠还是上升,抑或躯体又和灵魂合二为一。

耳朵里还飘着师父的话音:

找谁再肯陪我喝酒……狗X的,臭小子,混账……当初不准你下山就好了……就好了……

他心境无比安定地听着,微微睁开的双眼无比宁静地仰望着高远却又仿佛越来越近的纯洁星空,嘴角的那丝笑纹不禁铭刻到永恒。

他终于明白,自己真是在无可挽回地下坠。

但他为什么一点也不悚惧悲哀?反倒觉得出奇地安心?

XXX

星空下,崖顶。

那个红教的半老男人松柏一般静静傲立。

星月的光在他身上无规律地微微移动,造成块块斑驳的不断改变形状的阴影。

他表情依旧冷肃,满含鄙夷的目光一直定定地望向深不可测的崖底。

根本望不到崖底。

尽管夜没有结束,黑洞洞的视野中也还是勉强可以看出那缭绕迷茫的万重云雾,似永远不会再轻易散开。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真是一片难得的死寂。

仿佛所有的恩恩怨怨情情仇仇都不经意地弥散为无。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男人才缓缓自语道:“想不到事情结尾得这么突兀。”

缓缓的语声略有一种唏嘘之意,这使他突然更显衰老,原本挺拔直立的身躯也稍微佝偻。

“秦长老说错了。”

手持管箫的一个白衣青年施施然走到他身侧,优雅地轻笑道:“事情反而因此会变得越来越精彩。”

秦风没有转头,已知道来的是谁:“大公子何必亲临战场?”

大公子道:“如此有趣的事,我怎么肯错过?”

秦风深吸一口气,表情中竟有些微妙的痛苦与悲凉:“照大公子的意思,接下来事情还该怎样发展?”

大公子仰望夜空,很平静地笑道:“赶紧收拾好战场,连一滴血迹和一点打斗过的痕迹也不可留下,然后传令下去,不准把关小千坠崖的事向外透露丝毫风声,违令者杀无赦。”

他将目光转到秦风身上,接着补充道:“就像这场战斗根本没发生过。”

秦风不去迎接他投过来的目光,只心底深处莫名更痛苦地冷冷一笑,但也不敢确定身侧的大公子那十分锐利的目光能不能穿透他胸膛直接刺向他这一声本来已够隐秘的冷笑。

大公子的表情依然超脱尘俗地优雅,缓缓又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悠悠地笑道:“就像今夜什么也没发生过。”

秦风瞳孔中突有一丝奇怪而冰冷的光迅急闪过。

死者已矣,大公子竟还要狠狠玩弄那些活着的人,让他们也时刻难以自拔地沉陷入生不如死的泥沼里。

秦风终于忍不住在表面上直接明显地叹了短促一声:“只做这些?”

“你只做这些。如果你不反对,你就不必再考虑别的。”

大公子似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那声叹息,仍是非常自信地悠然笑道:“其他事我自有安排。”

他也静静地看了黑洞洞的崖底很久,此时长夜已将尽。

XXX

黎明已将近,世间所有景色几乎都灰蒙蒙一片,就像淡染的水墨画。

一颗约莫有拇指大小的碎石子从山崖最高处如受了惊吓的小孩般慌慌张张地崩落下来,滚到山脚前的马道中央。

一双穿着破旧干瘪的牛皮靴的脚不紧不慢地沉稳异常地向这边走过来,重重踏过这颗突然落下的碎石子,然后冷冷地站定。

这是一个似将永远都寂寞安静如古老的大漠之夜的粗野男人,肩扛一柄精光四射的无鞘快刀,脸上神情的冷漠似也将永远不会有丝毫改变。

或许多数人一直以为人的仇恨是无比炙热,但其实当人的仇恨终已达到极点时,反而偏偏表现得十分凛冽。

所以太过强烈的仇恨总是毫无任何条件可讲地一点点冻伤人原有的柔软情感,仅剩下一些单调而空洞的冷漠意识存在。

这个男人当然就是从无情大漠来到多情江南等待报灭族大仇的东方寒。

他突地在这个位置站定,突地仰起头静静望了上方黑幽幽的那面陡峭高崖很久,瞳孔深处恍惚有一种非常奇异的光在忽灭忽明。

崖顶始终一片死寂,根本听不见半点人耳足以分辨的声音,也不知到底会是什么突地引起他的注意。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漠然地缓缓收回冷凝如晨时寒星的目光,继续步履沉稳而格外坚定地缓缓往前走。

缓缓,缓缓。

急促的仇恨,缓缓的哀伤。

此时洁净的黎明已将近。

此时冷漠的长夜已将尽。

将尽的永远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将近的永远是无限温暖的光明。

只要我们肯相信,只要我们不彻底对这个表面看来已朽腐的世道感觉死气沉沉的绝望,那么光明就总是会扫尽黑暗,照亮我们的人生前途。

所以——

一个冷酷如冰的复仇者,还将有怎样的人生前途?

XXX

山脚。

看得见那条蜿蜒向西延展深入另一片茫茫群山中的车道。

一家不大不小却已独具风情的客栈就开放于那条车道的最有利之处。

每天往来的客商源源不断。

许多江湖人更将此地当做相互传递重要信息的驿站。

故而可以说这家客栈一直以来都客似云集,生意当真已红火得一发不可收拾,每天住店的人早早爆满,吃饭喝酒稍事歇脚的人更是多得要了命,经常有武林人为争抢位置而动手斗殴,老板娘眼看着自己的桌椅被无辜殃及,屡屡砸坏,索性  重酬聘请了几个江湖好手专门来维护客栈的安全。

百忙中老板娘不得不亲自出来跑堂传菜招呼,每时每刻都忙得团团转,却还是无时无刻不脸上乐开了花,汗水洒得越多,气喘得越急,反而心里越高兴。

到后来,她又遣散了那些维稳的江湖好手,不再介意桌椅的损失,毕竟她这天天生意隆旺,进账不迭,就是突然有人打起来砸了整个客栈,她也有足够的资本在短期内将客栈更漂亮地全新开张。

这天黎明,客栈的伙计们照例老早地赶在太阳未从东山升起之前已收拾准备好了一切。

每天都会有够他们忙乎不已的事大堆大堆地放着,可供他们勉强停下来歇口气的间隙实在难以找出。

年轻漂亮的老板娘也得每天老早就打扮得光彩照人花枝招展,像个妓院老鸨似地软掐细腰站到门口去准备着笑脸迎客。

她其实就是这家客栈的活招牌,客栈因她才有今天的兴盛,才可地处深山也是闻名遐迩,活活地将一个原本人迹难寻的山脚变成如今人来人往的旅行驿站。

也正因有了她,这家客栈才开得与众不同甚至风情万种,令来过之后尤其住过一晚的人回味无穷。

黎明的天色一向很纯净。

空气闻起来也很清爽,飘漾着淡淡的恰到好处的草香花香。

每天的全新开始都轻柔地伴着旖旎动人的自然风景。

苏姓的老板娘一边款款从厅堂里走过,一边百教不厌地指点着那群已忙开了的伙计:

这儿的几把椅子该往角落里移一移,那儿怎么桌子还没擦干净,别只图快,咱的声誉可是铁的。

在这惯例的一顿教训中,苏娘翩然着曼妙而成熟的身姿,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客栈大门外,又惯例地怀着满意而暂时松弛的心情微微仰起一张嫣红的俏脸观望那面漆金招牌很长时间。

苏娘客栈。

江湖中,还有几个人不知道我苏娘的大名?

大大的名气。

极少会有女人足以给自己赚来如此大的名气。

我如今的名气恐怕就快赶上威名鼎鼎的武当掌门和少林方丈。

我虽从未身入江湖,却也能在江湖上有如此大的名气,真该让那小子哪天也来好生瞧瞧我今日这何其耀眼的成就。

可惜,那小子自从那个雨夜告别之后,再也没有在她的视野里出现过。

每当想到这里,苏娘就要忍不住略显遗憾地叹口气,总觉得今日这何其耀眼的成就也根本算不了什么,她心底深处其实还有一块很大的地方久久空着,无论多耀眼的成就都无法填满。

有时她甚至会莫名去想:

如果哪天那小子真的突然又在她的视野里出现,她完全可以毫不怨言地答应那小子一切要求,就算是纯粹无理取闹的要求她也完全可以照单全收。

就算是直接叫她抛下眼前这份自己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打拼出来的事业,她也在所不惜。

但她这样想着想着,到最后还是只有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且在心里自嘲不已:瞧你又在胡想些什么?愚蠢,真是愚蠢……莫非,你不小心爱上了那小子?

哼。

天底下可再没比这更好笑的事。

我怎会不小心爱上了那小子?

真是好笑。

比愚蠢更好笑。

哈哈,哈哈,哼,哼。

无力的哼,无力的哈哈。

她笑着又连连摇头,把已被笑出的眼泪打湿的目光从那面骄傲的金漆招牌上缓缓收回来,在不平静的心中尽量劝告自己:

罢了,别再想那小子。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想了徒费脑筋。

那小子与自己不过是一次短暂的萍水相逢,并无甚深交,怎可奢望突然再次见到他?

还是安安心心规规矩矩地打理自己这份来之不易的事业,过自己这种似永恒不变的生活。

正在她劝告得自己稍稍恢复一点常态时,突闻车道拐弯处传来一阵紧密急促的马蹄声。

从马蹄声判断,应该在四五骑左右,此处之距方圆数百里再无别的客栈或市镇,这群人多半必是风餐露宿急赶了几天远路,中途才换过的新马。

这番就要经过她的客栈门前,又是一桩好生意。

她向来自信她这种颇有经验的判断,便立刻将朝阳般灿烂的笑意,柔柔地挂上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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