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疯獠，今日到此为止，随我回去复命。”
“什么，师姐？就这么空着手回去？！”
虽宽大的斗笠遮住表情不辨面容，但那叫疯獠，扛着刀的男子这猛一抬头，看得出珊儿的决定让他震惊。
“我发现了更重要的东西，要那个破冰球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就这么放了他兄弟俩？”
“华家父子行医救人，仁心善术广布天下，伤他性命有损我教众威名，至于那小哥儿，留他条命也成不了气候，也算是给他华家留条后。”
“仁心善术？放屁！人生在世，生死由天定，与他们有什么相干？师姐还真信他们谋财害命的招儿？”
疯獠急了，继而愤愤说道，
“师姐难道不知，师尊给我们备下三口棺材是何意？”
“不错，师尊备下三口棺材，可没叫你屠尽白砂村这一百余口男女老幼。”
珊儿反呛道。
“那些贱命，杀便杀了，又如何？我若似这些人一般活着，不如死了痛快。”
疯獠仍是不服，争论间又有一人，与他们同样装扮进得屋来，压低声音道，
“村口不远处有队人马来到，好像是宁安府的官差。”
“什么！怎么会有官府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珊儿冷冷地说，
“我还以为你做出这么大动静来，是怕官府的人不来呢。”
“来得好！索性杀个痛快！早听说宁安府的铁捕头是个好手，老子早想跟他会会。”
众人默不作声，唯有疯獠将那柄大砍刀“铿锵”一声掷在地上，从腰间摸出两把锃亮的匕首来，相互摩擦着。
“你要杀便杀，我不拦你，不过坏了师尊的大事，后果你可懂的。”
珊儿骤然变了脸，训斥众人道，
“你们还磨蹭什么！就凭你们几个，还真想端了宁安府不成！”
一众人等，包括疯獠在内，再不说话，听凭珊儿吩咐，按部就班遁着来时的路先后退出屋子。
待众人撤走，珊儿扫视一眼屋里的华家兄弟，一闪身，已不知身在何处。
……
待华锦年睁开眼时，只觉得头疼欲裂，乡间清冷的穿堂风直灌脑门。自己的“仙姑”不知所踪，俨然已经换了一拨人，清一色的乌青幞头，束身革带，长靿官靴，领头的是个黑面虬髯，虎目剑眉的汉子，此人正是宁安府三班捕役的老大铁星河，看人看事，都比寻常捕快高出许多，不用他来吆喝，手下弟兄们自顾忙活开来，他只蹲坐在对面墙角，在华锦城身旁问询着什么。
“老大，二公子也醒了。”
华锦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皮囊清水，一仰头喝了个尽光。站起来舒缓了下身子，觉得没什么异样。再看对面的华锦城，却整个人歪坐在墙角，咬着牙像憋着股劲一般。
“哟嘿，大哥，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你也有歪在地上起不来的时候，你若再不起来，我可学你往常一般踢你屁股了。”
见众人并不搭话，华锦年只当他哥心里有气，便接着说道，
“这回是你弟糊涂让你吃了亏，你若心里有气，便结结实实抽我二十个大耳刮子，我绝不躲闪……”
华锦年说着便扯过他哥一只胳膊，这一扯不要紧，却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若是往常，讨来的必是华锦城一掌将他掀个狗啃泥，可这番华锦城的胳膊捏在他手里，却似一截冻硬了似的铅管般毫无生气，既不躲闪，也不反击，像是这么一截东西就没长在他身子上。
“滚开。”
华锦城一动不动，只轻骂了一声。
“大公子叫人下了重手，不可轻动。”
铁捕头止住华锦年的动作，缓缓捋起锦城的衣袖，只见原本两只修长健美的胳膊自手肘以下均已肿胀的如下锅的猪蹄子一般，红肿透亮。
这其间，华锦城胸脯起伏，连运数次气力，试图冲破穴道，不想非但不见些许缓解，反倒觉得气血倒涌，两只胳膊更加胀痛难忍，不由得长吁一声。
“呔！”
“大公子，你这伤来得怪异，怕不是一般的点穴手法。”
铁捕头言道，他本是捉筋拿脉点穴的高手，一般的点穴手法没有他解不了的，他心知再深的点穴功夫，时限一过，劲道必然消散，而华锦城受创至此时少说也将近一个时辰，劲道丝毫未见，反倒有加重之势，自己的解穴手法竟也毫无用处。
“铁大哥，我这伤不打紧，歇息半个时辰便好，那伙贼人掳了白砂村一百余口男女老幼而去，你快马加鞭赶去或许还赶得上，待我恢复了气力便来助你……”
华锦城尚自淡定，铁捕头却摇了摇头，继而打断他，
“已经晚了……此事我自会查清，当下事不宜迟，扶公子上马，取布条夹板帮公子加固患肢，路上不可轻动，带回医馆交由华老爷处置。封锁此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半步，待我回宁安府复命再做定夺。”
铁捕头说话从来不紧不慢，却是不由分说，众人得令，两个身强力壮的捕役立马上前将华锦城稍作处置架上马去，华锦年也跟着跨上另一匹马，人群分作两拨，铁捕头自领着十来个部下护着华锦城弟兄快马加鞭赶往宁安府，其余十来个捕役各持器械守住这白砂村所有进村的路。
且说一行人赶回华氏医馆，华老爷见了华锦城这两只胳膊，见手肘上下的颜色已是泾渭分明，上臂仍是红润如初，前臂皮肉却已灰暗发黑，皮肤以下微露出大理石一般蜿蜒迂曲的纹路，再一搭脉，已触及不到血脉搏动。
“几时受的伤，怎么得来的？”
“两个时辰以前，孩儿与人争斗中不曾让人近身，实在不知那人是怎么做到的。”
“当时有什么感觉没有？”
“只觉胀痛难耐，数次冲穴不成，铁大哥也曾帮忙解穴，现已毫无知觉。”
“不像点穴，也无施毒的痕迹。”
一旁的铁捕头接过话头。
华老爷将颏下几捋长须抚了又抚，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顿了顿，命下人道，
“抬至里屋，备刀、备药，再取绑带、吊索、骨锉、分筋钳……”
又对铁捕头道，
“多亏铁捕头出手相救，否则我儿今日只怕性命不保。”
“华老爷言重了，大公子这一身本事日后必有大用，断然会平安度过这一劫。铁某还要向府尹大人复命，就不在此叨扰了。”
铁捕头亦抱拳回礼。
“铁大哥，待我好了，你便再教我几招。”
华锦城并不要人抬，向铁捕头辞行后，自个儿便大踏步随下人行至里屋，铁捕头向着他也是朗声一笑。
他六年前来到宁安府当差，与华家多有来往，华锦城这些年亦是在他眼里由一个顽童长成这么一个英雄少年，而在锦城眼里，又最是仰慕他这种擒贼破案的人物，俩人相交，早已是亦师亦友。
虽相辞只是一笑，但凭铁捕头的洞察力，和他对华老爷的了解，情知华锦城这次的伤没那么简单，他皱了皱眉，出了华府快马赶往宁安府衙。
“我也要进去吗？”
“你留下便好。”
华锦年在一旁问道，华老爷只留下这么一句，便匆匆更衣进了里屋。
华家的里屋是华老爷施术的场所，从来有人负责清洁通风换气，这间时常飘散着特制药酒熏蒸留下的气味，尽管自小便随父在这个屋子里施术救人，但华锦城绝无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躺在这里。
下人捧上一碗热气缭绕，咕嘟着雪白泡沫的汤药，那汤的香气像是发酵过了头的青梅酒，只消闻上一闻，便沁的人昏昏欲睡，将这汤放在鼻下吸上一炷香的工夫，再满饮下去，人便可历时昏睡过去二三个时辰，其间便如关公刮骨疗毒般，也豪无感知。
“爹，我这胳膊几时能再操刀练功？”
喝下汤药，华锦城恍惚迷离间见着父亲正背对着自己用药酒泡手，便问道，
“睡吧，很快就会好。”
华老爷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