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啪”
“咔嚓——啪”
“咔嚓——啪”
半梦半醒的阿维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昏黄的灯光下,纪子正倚靠在车厢的薄皮墙壁上,一遍又一遍地摆弄着手中的金属打火机。
“还……还有多远?”
和玛丽不同,纪子对阿维偌的提问毫无反应。
“不是说……两个小时就到了吗?”
“……”
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真的……真的没必要绑架我。我明天早上八点还有一场品鉴会,届时如果不能到场,全世界都会知道我失踪了。我的粉丝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你们也躲不过国际刑警组织的追查,还不如把我放了,对彼此都好。”
“……”
面对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日本女人,阿维偌不过是徒费口舌。
“咔嚓——啪”
“咔嚓——啪”
“你……吸烟对身体……这打火机……”
阿维偌已经急躁的语无伦次了。车轮每前进一步,他就离他光鲜亮丽的生活远了一分。
纪子仍不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打开又扣上手中的打火机。昏黄的壁灯隐约映衬着打火机失了光泽的外壳,氧化后乌青的银色浮雕上都是斑驳的划痕。打火机里早已没有一滴燃油,自然也就打不出火来。
“你们不是为了钱,对吧?”
“……”
货车的速度渐渐放缓。
“到了。下车。”纪子开口了,只不过声音仍旧冰冷。
“这下不下车,也由不得我啊……”阿维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兴许是接受了目前的局面。
车停稳后,又传来铰链的响声。
纪子把打火机塞回口袋,走上前拎起阿维偌,跳下车来。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日光藏在山云之后,若有若无地点亮这片无人涉足的土地。虽是盛夏,山林间湿冷的雾气却渗进了阿维偌全身。那件镶金边的厨师袍已被冷汗浸透了三五次,在纬度和海拔的双重作用下,显得是如此的单薄可怜。
货车停在一间小木屋的前院。这是一座典型的苏格兰高地建筑,木墙上猩红的油漆干瘪脱落了不少,狭小的木窗框也已扭曲变形,连断面的木茬都被风蚀的粗钝不堪。然而,屋旁一圈旧木栅栏,圈住的两头干瘦的高地牛,证实了这里仍然有人居住。
小屋的门口站着一名胡须花白的驼背老人,身上的红黑格子短袍已经磨褪了色,两只靴子更是一深一浅,不成对。老者五官微舒,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众人和车辆。只是盘根错节的那双手攥住了一支上了弦的十字弩,让这老人看起来并不那么温和善良。
“T”从驾驶位上爬下来,向老者挥了挥手。
“Ayden, chan eil an suidheachadh math.”
“Tha sin ceart gu leòr, Tracy.”
“他们……在说什么?”阿维偌小心翼翼地问。
“盖尔语。”纪子说完,抿了抿嘴,又补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T”和那老人又多说了几句,便示意玛格丽塔和纪子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纪子转身便奔向车厢,不带任何犹豫。而玛格丽塔呢,则漫不经心地嚼着泡泡糖,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
“喂,这家伙怎么办呀?”玛格丽塔问到。
“解开他吧,他不会逃的。”
她给阿维偌松了绑。这个大明星这才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条腿酸麻万分,止不住地颤抖。
“我可盯着你呢!”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观众盯着我,不差你一个。”
“哼!”
阿维偌似乎接受了眼前的事实:这三个女人虽非善类,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要他的性命。
车上只有一台叫不出名字的机器,和几个鼓鼓囊囊的箱子。“T”本就身材壮硕,纪子更不是普通人。三下五除二,便将车厢里的东西搬了个干干净净。阿维偌只能在玛格丽塔和那老人的监视下,稍稍活动活动腿脚。
“纪子,把车停好。”
“T”将车钥匙丢给了纪子,又在阿维偌背后推了一把:“进去。”
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座熏黑的旧壁炉,一张硬木窄床,一面廉价塑料制成的折叠桌,和三五个粗木桩切削成的墩子,充作矮凳。
“T”和玛格丽塔将阿维偌带进木屋,转身将房门带好,一屁股坐在了木墩上。
“阿维偌·费尔南德兹先生,是时候跟您好好谈一谈了。”“T”向这名被他们绑架的人质,伸出她宽厚有力的右手。
曾几何时,明星主厨阿维偌的见面会一票难求,上百万女粉丝只为了一个和他见面的机会,争得不可开交。如今,他却在苏格兰高地这间荒无人烟的小木屋,被人用刀架着,和一个毫不讲究的女人握手。
“某种程度上讲,我们确实采用了一些不太温柔的办法。”
“呵,不太温柔?”
“喂,要不是纪子把你从那些雇佣兵手底下救出来,你早就没命了吧!”
“T”朝玛格丽塔摆了摆手,继续说:“我们会保证您的生命安全,但是很抱歉,您必须跟我们合作,费尔南德兹先生。”
“想的美!我决不会和你们这些粗鲁的绑匪同流合污!”
“我们会用尽一切办法让您选择合作的。”“T”微笑道,“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您确实是我们改变世界的关键钥匙。”
“怎么?又是新兴的邪教组织?抱歉,一个飞天意面神教就够了。”
“哈!”“T”非常简短地笑了一声,“难免您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们既不是恐怖分子,也不是神鬼邪教。不过,我们的工作,在多数人看来,确实用他们那些单薄的小学知识理解不了。”
“所以,你想让我相信你们是一伙儿用魔法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阿维偌半闭着眼,一只眉毛不屑地挑动起来。仿佛面前的“T”是人质,而他才是幕后主使一般。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在用蠢人理解不了的办法,去改变现在这个世界。我要问您一句,费尔南德兹先生——您,蠢吗?”
“我——”
“‘T’,机器组装完毕,等你过来再调试一下,就能用了。”
纪子在阿维偌身后说道。而他,完全没注意到纪子已经组装好了一台牙医椅子模样的仪器。甚至,他都没注意到纪子是什么时候走进木屋的。
“这样吧,费尔南德兹先生。您只需要简单地做个小测试。我保证,测试结束后,您会对这个任务产生兴趣的。”
“我要是不感兴趣呢?”
“我们会放您回去,回到以往的生活,绝不强求。”
“这可是你说的!”
阿维偌不是那种会轻信他人的家伙,他或许是因为足够自信,或许是单纯因为好奇,至少不会是被“T”的诚意打动。
“躺上去吧。”
他顺着“T”手指的方向,在那台机器上缓缓躺平。玛格丽塔叼着一根棒棒糖,漫不经心地把头盔扣在了阿维偌的头上。
“哎呦——”
“小心点儿,宝——玛丽,他的脑袋和你的尺寸可不一样。”
“麻烦死了!”
“这东西……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费尔南德兹先生,我们若是想加害于您,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次更合适的机会。”
“T”说完这话,阿维偌不禁打了个冷战。
“第一次操作Freud-56,可能会出现轻微的眩晕、头痛、干呕、中风、心梗、瘫痪、猝死等轻微副作用。”
“等会儿!你说什————”
一阵麻酥酥的电流刺入阿维偌的太阳穴,毫不客气地搅动着他的大脑。随后便是由内向外的晕眩感,如同被丢进木桶滚下山崖,还没缓过劲,又塞入过山车中,在六个回环后飞向宇宙。
阿维偌感觉到自己张大了嘴巴,应当是在用撕心裂肺地呐喊来缓解这种痛苦。可他却听不到一点儿自己的声音,耳朵里只有机器轰鸣的声音、河流拍打的声音、牛蹄刨草的声音、松果坠地的声音。
还有暴风雨的声音,那种独一无二的、阿维偌永远忘记不了的,暴风雨的声音。
暴风雨的声音。
渐渐的,阿维偌从中剥离出了雨滴敲打车窗的啪啪作响声,头也不那么痛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老旧轿车的后排中央。
车外的确在下暴雨,只是和阿维偌一开始听到的略有不同。雨滴下的密不透风,正如遮挡住太阳的阴云。车内昏暗不堪,阿维偌感觉到车里冷气开的很足,冻得刺骨。
“我,我昏迷了多久?”阿维偌心里想着,向车窗外看去。只看得见鳞次栉比的泥灰厂房和船坞,高耸的烟囱正倨傲地和天空中的阴云作对。
显然,这里离苏格兰高地上那间小木屋相去甚远。
“我自由了!”
阿维偌兴奋地想拉开车门,跑下车去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去报警抓捕那几个绑架他的疯女人,去召开新闻发布会讲述这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不过他的计划,被车后排的宝宝椅框住了。
“我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了?”阿维偌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说出来的却只有简单的“啊——呜——哦——”
短粗的手指,肉墩墩的双腿,和五花大绑的安全带。这个只有八个月大的孩子被牢牢地扣在安全座椅中。即使阿维偌再怎么努力,稚嫩的小手也打不开卡扣。
“杰弗里!!”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发了疯似的在车外拍打着车窗。无论是这张脸,还是“杰弗里”这个名字,他都十分陌生。
“呜——啊——”
“杰弗里!!!坚持住!妈妈这就救你出来!”
那女人脚上穿着一只断了根的高跟鞋,死命地蹬住车门,拼命拽着门把手。可车门却纹丝不动。
阿维偌似乎明白了眼前的局面,却连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他只感觉自己稚嫩的小脑袋昏昏沉沉的,胳膊也使不上力气。
雨声和那女人的嘶吼声,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