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儿哥哥,六年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若再不回来,我便忘了你,忘个干干净净!”流年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不放松,眉头紧蹙,泪水自眼角淌落不止,在睡梦中喃喃呓语。
倩儿和杨夫人震惊至极,在流年伤重失忆之时,延儿离开刚好六载时间,不多不少!
这一夜,延儿整颗心历经大起大落,已是千疮百孔。八妹生死徘徊时,失去的痛楚那般揪心,他都强忍着未掉一滴泪,可流年梦中的呓语,字字剜心,句句都在凌迟着他。这才惊觉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心中愧疚万分,终是没有忍住,泪眼模糊。
延儿跌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流年的手,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流年陷在梦寐里不可自拔,梦中那些一直看不清楚的场景都一一清晰起来。
原来看不清会痛,看清了竟是更痛!
八妹和延儿齐齐跪在地上,未敢抬头。杨将军勃然大怒:“你们竟如此胆大包天,竟是我素日太惯着你们?难道你们不知对面就是敌营,若是落入敌手,后果有多严重,甚至连累整个大军。”
延儿俯身磕头:“爹爹,延儿知错了。是延儿思虑不周,险些惹出大祸,请爹爹责罚。”
“都是八妹的错,是我闹着要延儿哥哥带我去山顶看星星的,延儿哥哥拗我不过,求爹爹不要责罚延儿哥哥。”
杨将军已怒不可遏,一掌拍下去,哐一声巨响,面前桌案抖了又抖,差点碎成两半。八妹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说一句,哥哥们也都胆战心惊,低着头不敢作声。
“你们两个谁也逃不了,都给我闭门思过去。两日后过来告诉我到底错在哪里,若是我不满意,便接着思过。”
八妹可怜兮兮看向杨夫人,却见杨夫人一改往日慈容,美目怒瞪,严厉逼人,吓得她悻悻地低下头。
“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关到营帐看紧了,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给他们送吃的。”
“延儿哥哥你有没有闻到烤鱼的香味?爹爹好狠心,说不给吃的竟真不给!”八妹倚在延儿身上,已是饿得有气无力。
延儿拍拍八妹肩膀安慰道:“这次我们确实险些酿成大错,现在想来甚是后悔,当该受罚。爹爹罚的都轻了,等爹爹消气,我再带你去河边抓鱼,给你烤鱼吃可好?”
除夕夜,爆竹震天,满天绚烂,八妹一时开心忘情,不住蹦哒:“延儿哥哥你看,好漂亮的烟花。”
八妹脚下的青瓦咯噔咯噔脆响,吓得延儿连忙拉住她,不住嗔怪:“莫要跳高,我们可是站在屋顶上,摔下去可如何是好!”
八妹不好意思笑笑:“我开心得紧,一时忘情。”
既不让蹦,她便索性一屁股坐下,双手拄在腮边,歪着脑袋看烟花簇簇绽放,洒下来五彩斑斓,比漫山春花颜色更美。
哥哥们在厅外燃放爆竹,玩的不亦乐乎。两人呆在厅内,守着火盆看烧得正旺的炭火跃动红色的光。八妹越看越困,瞌睡的直点头:“好困啊,为什么爹娘可以睡觉,我们却要守岁?我眼皮打架,实在撑不住了。”
延儿宠溺一笑:“困了便伏在我腿上睡吧,拜年时我再叫你。”
八妹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直直倒在延儿腿上,枕着他沉沉睡去。延儿将外褂脱下给她盖上,怕她冷,紧搂着她坐了一宿。
上元节,北汉都城太原也是热闹得紧,出门之前杨夫人再三叮嘱:“你们两个注意安全,莫要玩得太晚。八妹不许任性,要听延儿的话,切记不可闯祸。”
延儿点头:“我们逛一圈便早早回来,娘亲放心,我定会看好八妹。”
二人得到娘亲许可,手牵手出了府,奔跑在月光下,淹没在喧哗中。
此间河岸最是热闹,放灯的人群互相簇拥着,脸上幸福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各色灯盏载着众人美好祈愿顺流而下,越飘越远。
一双双橙红色的眼睛若隐若现,自天际缓缓荡来,越聚越多,越发明亮好看,只一会功夫,便将整个天空都遮住,甚是壮观。
“延儿哥哥,你看那漫天飘来的小眼睛竟是孔明灯!”
八妹兴奋得紧,愣愣地瞅着头顶的灯海感叹:“这些小眼睛,比山顶的繁星不知美上多少倍。”
八妹的脸映在孔明灯柔美的红光下好看极了,眼眸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明亮如水。延儿微微一笑:“无论是这些小眼睛,还是山顶的繁星,都比不上我家八妹的眼睛好看!”
“哼,延儿哥哥就会哄人开心。”
“那我也只哄你一人开心。”
歌舞杂耍演得正是起劲,掌声如雷,叫好声一片,八妹也被勾了魂,看得兴致正浓,好一会才猛然想起延儿并不在身侧,一时间急得直跺脚,声声唤着延儿哥哥,匆匆向人群里找去。却惊觉身后有人拽自己衣角,猛然回头,发现延儿正笑意浓浓地看着她。他竟一直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八妹扑到延儿怀里,抱着他不住跺脚:“延儿哥哥,你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我们走散了。”
延儿宠溺地盯着八妹,她整个人都印在他眸子里:“不管你跑到哪里,也不管人群中有多拥挤,只要你回头,我定会跟在你身后,绝不会丢了你,也绝不会让你找不见我。”
“你不许诓我?”
“师公教我,大丈夫自当一言九鼎,一诺千金。”
“你若诓我,我会生气的。”
延儿伸手掐了下八妹脸蛋:“你的性子,我自是了解,绝不敢诓你。”
一切都来的毫无征兆,遂不及防,突然之间延儿和师公都不见了,未留只字片语。师公住的草庐乱的很,爹爹派人找了整座山,找了整个太原城,找了整个北汉,依然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此时北汉正值动荡时期,朝堂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再加上倩儿的事情,杨将军和杨夫人正是焦头烂额,杨家从未如此乱过。
受尽宠爱,习惯依赖,一夕之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切美好和一切理所当然的包容全部碎掉。八妹年纪虽小,却一夕长大,再未曾胡闹过,再未曾任性过!
“不管你跑到哪里,也不管人群中有多拥挤,只要你回头看,我定会跟在你身后,绝不会丢了你,也绝不会让你找不见我。大丈夫一言九鼎,一诺千金。”
八妹一人狂奔在山丘之间,穿梭在集市之中,回转头再回转头,可是延儿哥哥你在哪里?
回忆如泉奔涌而来,每一件事,每一句话,梦境中都看得清清楚楚,亦是记得清清楚楚!
泪水自流年眼角淌落,片刻间湿透枕头,她陷在梦寐中无法自拔,在断断叙叙的呓语里,所有的记忆都拼凑完整。
“延儿哥哥你在哪里,你好不好?缘何不告而别?是发生了何事,还是八妹太任性,你生气了?”
“六年了,我生气了,我不要再等你了!”流年迷迷糊糊中,眼泪止也止不住!
一年焦急,两年担忧,三年盼望,四年失望,五年绝望,六年生恨,七年已是身心俱损!
寇准清楚地听见了她们的从前,彻底了解到她们的感情。整颗心陡然坠入黑暗的深渊,彻底心死:一切都结束了,我输了!
倩儿心中的谜团也尽数解开,却怒从中来:“延儿哥哥,自你走后,全家疯了一般找你,你可想到?这六年来我和八妹形影不离,她对你只字未提,我们都以为她已将你放下,未曾想她只是表面装作若无其事而已,生生的将这些全数憋在心里忍着不说,以至于如今……”倩儿哽咽着说不下去。
寇准恍然惊醒,追问道:“如今怎么?”
“我一直不明白八妹好好的何来心痛之症,原是如此!她定是日日担心,夜夜惦念,这才思虑过多,气结于心,才将自己折磨至此!”
“你是说八妹随身带着的那药是?”寇准心痛不已,一扭头滑下两行泪,“我和她相处一载,竟丝毫未曾察觉她竟随身带着药。若不是那日大殿之上我亲见她服药,也不会知晓!”
“延儿哥哥,你缘何如此狠心?不告而别,了无音信七载,连封家书都不肯写。哪怕只一个口信让八妹放了心也好,也不至于如此!”倩儿抹了把眼泪,恨恨地瞪着延儿质问,“你可知心痛之症无药可医,只能依赖药物强行压制。若她此生心情平顺,便可长寿,性命无忧。若心情大起大落,每受刺激,必会再犯,愈发严重,直至连药物也无法压制。到那时……
杨夫人脸色异常难看,连声质问:“那时如何?”
“到那时便再无回天之力,是不可能长寿的!”倩儿垂下眼眸,眼泪簌簌,“对不起娘亲,我怕您担心,一直瞒着您未敢说。”
延儿噗通一声跪在杨夫人面前不住磕头:“娘亲,对不起,延儿错了。延儿对不起您,对不起八妹。竟折磨八妹至此地步!是我错了,全数是我错了。”
杨夫人眼泪再次决堤,沉声问倩儿:“你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要说便一起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