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不想起来，有的时候简直就想这么一睡不起算了。
他想起过去，混乱的记忆包裹着他。
程钧云很特殊，作为一个特殊的穿越者，程钧云没有所谓的系统，却也并不是特殊角色，他的记忆无比混乱，持续了数年，他经常把去年的事记成昨天的，又把昨天的事情记成小时候的事情，他记得自己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却也不确定这记忆的真伪。
一醒来就要面对那些东西，什么非人非妖的身份，什么不能平静的生活——开什么玩笑，前半生活成这样，我还真不如照那些人的意思去死算了。
……反正我活着也是别人的威胁，这辈子都注定被人以异类相对待，不是吗？
为什么还要继续呢？既然这么痛苦？
……我还想活着，哪怕世人皆不承认我的存在，哪怕这辈子都孤身一人，就算这样了我还是不想死。
因为路是我选的，我答应了那个人，既然走了这条路，那就要一直走下去。
……既然要走下去，就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代价，就要想的更多，考虑的更多，谋划的更远。
……手臂好疼，别说抬起来，就连想动弹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即使恢复能力对于人来说强的离谱，但是痛还是无法避免的。
……其实应该庆幸那个女人来的不算太晚，只断了条手臂，不然以后要想活下去就更难了，惯用手似乎对于练武来说很重要——
不对，练武？为什么我要练武？
为什么，为什么……好像这是必须的？
……对了，那个女人说过，这个柳山门是给人的朝廷做脏活的，既然入了这个门派，自然不免会习武，学一些武艺也能让我以后轻松点，总比再像以前那样只能挨打的好。
不过为什么要把我带到朝廷手下的门派藏身？这不是更危险吗？
说来这个门派也相当奇怪，虽然应该是主要习武的门派，但是意识清醒的时候见到的这几个人，那个大一点的女孩手上没有一点茧子，而且似乎是完全投身医术的状态……那个声音好听的男孩手上的茧子感觉起来反而是会更多的做农活的那种……至于那个男人，一直在咳嗽，吐息紊乱，估计也不太可能练武。
至于那个女人，目前为止只知道她是个地位挺高的角色，其他的……脑子一直都晕乎着，也没怎么注意听。
既那个女人说过，这个门派“无论如何”都会保住手底下的任何一个门人，看来目前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只要躲过这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应该是能平静的生活相当长的一段日子的……不过这个门派估计也不会简单，能轻易保住自己想保住的人，估计也和朝廷联系不少……
以后多的是问这些的机会，暂且先观察观察。
“吱呀——”
门被推开了，似乎是那个一直照顾自己的男孩……谁来着？好像对他有点印象，记得他说过什么……
不管是什么，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没那个必要想起来。
“还没醒吗，好歹是睡了三四天了……别说，睡得还真像死猪。”
死猪。
睡得像个死猪的程钧云平静的睁开眼睛，平静的爬起来，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一点也不平静的单步青。
场面一度十分平静。
“……死猪。”
这个词是比祸害败类之类的强多了，但是他怎么听着就是这么不爽呢。
“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我刚刚讲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讲。”
单步青刻意回避程钧云拷问的目光，扭过头嘟囔着。
？你回避了就可以了吗？我是不存在的吗？真当我脾气好是吧？
程均云正欲开口，忽然想起什么来，就先坐起来，腿一盘，慢条斯理的问道:
“鸿鹄走了吗？”
“啊？”
程钧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单步青脑子里混乱的解释说辞全给堵在一块，一时没反应过来，程钧云便耐心的等他反应。
单步青摸着下巴，没一会儿便“啊”了一声，开口道: “……鸿鹄，是带你来的那个人吗，她走了。”
果然走了，是她的风格。
程钧云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叹息，然后把头埋进交叠的手臂里，蜷起身体，不说话也看不见表情。
步青云也不敢说话，现在的气氛压抑的很，说错了话也不知道什么后果……谁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许一句话不对，他就可能把对方给引向更极端的情绪里。
……还是不说话了为好。
程钧云脑子里乱的很。
他还真没想到，鸿鹄说把他撂下就真把他撂下了 。
活了整整十三年，直到被鸿鹄扔进柳山门之前都一直在被当做妖怪关押着，警惕着，又因为根本不是纯血妖怪被满地追着玩，还搞丢一条手臂，现在却要他在一个全部都是人的环境里生活，这可真是太难为程钧云了。
好像自打出生以来运气都没怎么好过，虽然确实是认命了没错，也发过誓一定要活下去……但是不代表程钧云不会抱怨自己糟糕的运气。
他们说的还真没错，自己确实是个倒霉玩意儿啊……
先不想这些，那个小孩给自己晾那里好久了，先给点反应比较好。
“……那个。”
程钧云率先打破了沉默。
单步青猛地抬头，一脸得救了的表情。
“我能……洗个澡吗？”
该死……虽然身上确实和跳了粪坑一样的臭，但是这个开头也太傻了，显得自己出超的……蠢。
“当然可以！不过你胳膊……你胳膊不能沾水的，咱们山里没什么树，也没柴烧水，所以你只能拿山泉水洗，那个比较凉。”
男孩完全沉浸在终于打破沉默的欢乐里，巴拉巴拉讲了一堆。
罢了，蠢点没什么不好，显得自己很明白那就完蛋了。
“洗完澡后就差不多是饭点了，这两天你吃的全是稀粥，你牙关的好紧我也没喂进去多少——瘦的都快没人形了，今天是十一他们做饭，你能多吃点，要是钱师兄就惨了，他次次都是酸菜白粥，一个月都那样谁吃的下去啊！”
单步青边帮他穿衣服，一边叨叨着，程钧云听着，心里倒是宽慰了不少——看来这里门人之间的关系倒是很好。
在他背后的单步青笑着单方面和程钧云交流，眼睛却眯缝起来，他看见程钧云的后背，薄薄一层皮肉包裹着的肩胛骨上，是一对对称的纹身一样的花纹。
……十几岁的孩子纹身吗？还是在这种位置上？花纹不规则，一点也不像他之前看到那些妖族身上那些规则繁丽的样子。
单步青将手指贴上左边的那处花纹，在感受到比起皮肤略微粗糙的质感前，先被程钧云全身猛烈抖动了一下的反应吓了一大跳。
程钧云在被摸到的一刹那，身体就率先行动了起来，猛的一转身，表情惊慌里透着些不解:“你在干什么？”
单步青也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尴尬的笑了笑:“……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话说你这人可真敏感。”
“……抱歉，吓了你一跳。”
程钧云也懊恼自己的反应，不过要是提前被提醒过了他确实不会这么大反应，难道是背后那个……
程钧云偷偷看了眼单步青的表情，他正帮程钧云套着粗布做的衣服，抬头时一脸天真无邪。
……应该没有。
“我叫单步青，柳山门二十二弟子，等你和柳师叔谈完大概就能成为我师弟了，一会儿洗完澡去吃饭，我带你认识认识其他人。”
“我叫程钧云。”
“程钧云是吗……那我直接叫你名字好了，咱们柳山门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你也不用管我叫师兄什么的，随意一点就好。”
“嗯。”
单步青协助他穿完衣服，又让他把残废的左臂伸过去。
伤口已经开始长新肉了，可他记得昨天过来看的时候明明还……
单步青将手里的药粉撒在伤口上，程钧云的反应超乎他的预料:他眼睛都不带动一下的，明明这种药粉直接接触伤口时会引起剧烈疼痛，连柳杰师叔都厌恶用这种药，可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即使可能是妖怪，可妖怪也不可能没有痛感啊？
“单步青？”
“嗯？”
“你掐我干什么？”
程钧云皱着眉头，颇为不满的看着他。
“没什么，这么蛰的药你都没感觉，我还以为你手臂废了呢。”
单步青送开了手，他没敢下大力，掐下去的那块皮肉只泛了些红，比他平时和十三互殴时掐的青一片紫一片的下手要轻的多。
和他被触碰时的反应一样，程钧云很敏感，但是却没什么反应。
“我会疼的，但是我不想喊出来。”
“为什么？”
“……老毛病，以前一些经历造成的，以后我会讲给你听。”
程钧云敷衍了一句就这么过去了。
“谢谢你帮我处理伤口。”
“谢什么，我们过不久就是同门师兄弟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单步青似乎也不在意他敷衍的话，看上去像是为了照顾他的感受而选择不问一样，他起身，走在了前面:“赶紧走吧，你睡得够久了，一会儿那些家伙起来了，咱们可就没有位置洗了。”
“嗯。”
程钧云点点头，跳下炕跟了上去。
“吃完饭要去见柳师叔，之后便没什么事了，我下午要去练武，你可以自己转转。”
四天来程钧云第一次出门，先是被吸进鼻子里的空气弄得皱了皱眉，这个地方可真是干燥，连空气都没有西北部那种湿润的感觉。
果然，看看四周，除了建在山上的那些用土坷垃夯出的泥房外，就是灰蒙蒙的高山，除了光秃秃的岩石外就是些青黄的杂草……已经离岭北很远了啊。
“那个……”
他说过自己叫做单步青？平步青云的意思吗？他似乎还说过随便叫他就可以来着？
“单步青，柳山大致在大兴国的哪里啊？”
“大致西南吧，你知道赤都吗？”
“知道，是大兴的国都来着吧？”
“没错，咱们柳山就在赤州，和赤都离得特别近，我上个月还去过来着……不过嘛……”
“不过？”程钧云狐疑的看着他。
“没什么，下山我再跟你解释。”单步青扯了扯嘴角，脸上荡开一些红，然后迅速的转移话题：“……先赶紧去洗澡吧，这会儿大家都还没起来，赶紧抢个位……”
“哦……”程钧云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的被单步青推着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