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会一夜好梦的。
今天白天我真的太开心了,玩得忘我,把烦恼和困扰抛在脑后,痛痛快快笑了好久。
而现在,一切都归于悄寂。
我是不近视的,但我喜欢戴眼镜。
一开始蛮不习惯的,总觉得戴上眼镜看什么都不清楚了。
可是看不清楚的感觉,也许是不错的。
今天戴了一天了,鼻梁有点疼。
我的作息紊乱,晚上亢奋不想睡,白天疲倦不想醒。
饭也吃得不规律。
晚上我是凌晨睡的。
睡的并不安慰。
压力不是我不去想,它就不存在的。
我好累。
我好像待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唯一的活物是我自己。
不,有哪里不对。
我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敏锐,对危险的预警让我下意识去闪躲。
一把折射着寒芒的尖刀擦着我的侧脸飞了出去。
我惊魂未定。
周围起雾了。
我呆了一下。
好像有人在喊我。
我朝一边看去,那里站着一个人。
我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依稀能从对方的身形分辨出来,那是个男人。
男人长得并不算高,也不算壮实。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清他的衣服,更为诡异的是,我连衣服上的褶皱都能看清,可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脸庞。
那是交错着暗色条纹的一件套头衬衣。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腿朝他迈开。
刚走出一步,那个男人忽然停住了。
他原本在往前走,朝着我走。
可是他转身了,溜溜哒哒往另一边走去。
他的脚底下延伸出一条独属于农村的小路,干燥的土壤埋着砖头块,本就凹凸不平的路就变得更加危险。
他的身边长出来数不清的植物,绿色的生机晃着我的眼睛。
他就像白天的我,穿梭在另一个植物王国。
“喂!停下——停下!我让你停下!”
我的内心涌现出一股汹涌的潮水,灌进我的四肢百骸,沉重的身躯囚着我的灵魂,我动不了,也飞不起来。
我是被折了双翼的鸟,终将被困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
可是……
可是那个牢笼好温暖,暖到可以掩盖羽毛下的刺。
我被寒冬里的火苗古惑,呆呆着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失,于是我欺骗着自己,装作看不见被我的鲜血染红的巢穴。
我可悲地想,只要我骗过了自己,事情就不是真的了。
那个男人走得并不快,好像在刻意等待着什么。
“嘿——”
有什么擦着我过去了,真像一阵风,吹起来我额前略长的发。
该剪了,它太长了。
我没由来想。
我看见男人身形晃了晃,另一个黑影凭空出现一般,挂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不,不是“挂”,那个黑影用胳膊圈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没有反抗,反而顺着黑影的动作往前走了几步。
我明明离他们很远,却能听到风送来的声音。
“哎呦呦,你小心一点。摔了我可不管啊——”
“嘿,摔不了的,我是谁啊,真的是。快快,夸我夸我!我厉害吧!我追上你啦!”
那声音稚嫩,飞扬着欢乐。
我只觉得好难受。
嘀嗒、嘀嗒、滴——
我抹去毫无缘由的泪水,倔强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再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会不会抓得住残留在手心的温度。
有一道题摆在我眼前,对我来说它无解。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我整个人都抖了一下,颤颤巍巍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循着声音看过去。
一支有着破空之势的箭矢从我的头顶飞过。
我僵了一下。
咔嚓——
哗啦啦的声音凭空乍响,又把我吓了一跳。
惊弓之鸟就是对现在的我最贴切的评价。
我战战兢兢地,一动也不敢动。
目光轻轻地游移,我正对上一双看不清的眼睛。
那双眼睛……
眼底有重重的乌青,黑眼圈明显到无法忽视。
那张模糊的脸看上去是如此疲惫,昏昏欲睡一般,毫无生机。
那双眼睛死气沉沉,活像呆滞的丧尸之眼。
眼珠子快要干涸了。
可是当那双眼睛看向我时,我却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心底爆发出痛苦的呜咽,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一瞬间模糊了我的大脑。
那个人动了动手脚,带起一片哗啦啦的声响。
我如梦初醒。
擦干眼泪看过去,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啊。
四肢血肉消亡只剩下白骨,还被粗重的锁链紧紧捆住,稍有动作就会带起锁链的碰撞。
整个人都被钉在了架子上,头颅上悬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剑。
剑反射的寒光落在我眼里,我哽咽着,只觉得莫名其妙地难过。
那个人缓慢地看向我,视线有实质,真切地在剜着我的血肉。
我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嘴巴一张一合,我听不清说了什么,身体却脱离了我的控制,一步一步朝那边走去。
我的眼泪像霉雨,连绵不断。
别哭了。
我叫你别哭了啊!
我在心底怒吼,抬起拳头对着自己的侧脸就是一拳。
那人直勾勾看着我。
我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脚底下步子不稳,踉跄两步,我恍然意识到,眼冒金星这个词,不是假的。
疼痛让我崩溃的理智回到了及格线,我勉勉强强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我还没来得及窃喜,笑容就僵住了。
我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
什么啊。
这都是什么啊。
我猛地暴起,冲上前去揪住对方的衣领,发泄一般卯足了劲儿吼道:“别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我!你算什么!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啊!”
我浑身都在抖,像个筛子,筛出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对方只剩下白骨的脚背上。
那人动了动,似乎想反抗。
我扬起了拳头。
那人竟然笑了!
竟然笑了……
我怔忪望着,忽然颓丧地松开了手。
可是拳头蓄了力气,一定要打到什么泄火。
我四处看了看,墙壁和地板都是石板,打上去的话,它们会疼吧。
我不一样。
疼痛能让我清醒。
是啊。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想,打自己不就好了。
于是我这么想,这么做了。
我一下一下打在自己身上,肚子上,脸上,腿上……
我像个疯子,自虐着,以求一丝一毫的清醒。
只是拳头还不够,我疯狂地用牙咬我的血肉,用指甲抓出一道道血痕。
双重疼痛不仅没让我觉得痛快,反而还把我拖向了情绪的深渊。
我好痛苦。
这痛苦没有来处,却盘踞在我的内心深处,稍加刺激就无法控制。
我不能伤害别人,所以我只能伤害自己。
锁链碰撞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一边喘气一边悄悄看,发现那个被锁链禁锢的人正在不停地挣扎。
那张脸,那双眼。
明明刚刚还有着无限怜悯和哀愁,此刻却只剩下了悲悯和愤怒。
那是彻骨滔天的愤怒,有着毁天灭地之势。
因着这不知缘由的愤怒,我罕见地停住了动作。
这个人为什么要愤怒。
我还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奇迹地共情到了那人的情感。
悲悯我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要愤怒。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愤怒呢。
如果没有人刺激我,我也不至于对我自己大打出手啊。
我裸露的皮肤被我糟蹋得没有一块好点的肉,青一块紫一块,血液顺着伤口汩汩流下,在我身上勾勒着,绘制着全世界最美的画。
而我,就是那块画板。
我没想到那个人竟然真的有这么大的力气,真的挣脱了锁链。
锁链断开的那一刻,整个空间开始模糊。
监狱布置一般的空间忽然看不清了,我呆呆站在原地,尖刀一个个朝我飞来,我眼见躲闪不急,便坦荡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么死去吧。
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这是一场由我引起的灾难,理应以我的死亡收场。
“!没事了——”
忽然被抱住,我身躯僵住了。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冰凉的身躯把我包裹起来,我在这一刻诡异地觉得无比安心。
没有一把刀伤到我,我被守护着,怔怔然落了泪。
看到了没有,你们看到了吧。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爱着我。
就算是在梦里又如何呢。
真的会有人不顾一切也要守护我啊。
原来我,也配得上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