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看看我。”
荒皱着眉,估计意识到我状态不对了,他强行把缩成球的我分开,蛮横地让我看着他。
我的逆反心理一下子压不住了,心底巨大的空洞汲取着我的理性,我连痛苦都忘记了,甩开了他的手,任凭情绪洪流冲破桎梏,怒吼道:“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别逼我了,放过我吧——”
我带着哭腔的话语布满了祈求,再也没有了刚刚的色厉内荏,我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我作对,我的两只手空空,我的灵魂像是被它掏空,我喃喃道:“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
荒看上去状态也不好,他目光不似以往,最深处埋藏着不易察觉的暴怒。
我又要蹲下去抱住自己,可是不知道我的动作哪里刺激到了他,他突然暴起,把我重重地按在地上。
我的后脑勺狠狠撞上地面,眼前一黑,疼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手机在荒的动作中因我抓不住而掉到一旁,耳机也从我的耳朵里掉了出来。
荒眼底有着无尽的哀伤,他用力揪住我的衣领,那双手还在无声地颤抖,他沉默了好一会,麻木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这句话是诅咒,不断在我耳边回荡。
我刚缓过来的神智还没多清明,瞳孔就条件反射缩了一下。
我……我还有力气的。
我有力气可以掀开荒,然后把荒按在地上猛揍,一边用拳头让他闭嘴,一边反驳他:你懂什么。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知道……”
我喃喃道。
荒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情绪没控制住。
他有些后怕地松开我,连连后退。
我躺在地上,平静地望着天。
那么蓝的颜色,我真的好喜欢。
白云看着真的好柔软,如果我躺在上面,一个可以睡个好觉吧。
荒颓丧地坐在地上,懊恼地捧住脸。
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躺着,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好像谁先动,谁就输了。
是荒输了。
他缓了没几分钟就好了,重新恢复成往日温润的模样。
他看着我,看着死气沉沉的我。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捡起了我的耳机,连同手机一起塞进了他的口袋,然后二话不说强行把我拽起来,带着我往前走。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我没戴着耳机了。
耳朵里没了耳机,没有吵闹的声音刺激耳膜,我诡异地觉得平静。
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被他拽得踉跄两步,竟真的跟着他走了。
走到半路我才反应过来,抬手抹了把眼泪,甩开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把手机还给我。”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我感觉我有点好受了。
我甚至希望荒给我一拳。
起码,我的理智重新占据了灵魂的擂台,我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失去理智而被痛苦俘虏了。
“缓过来了,延。”
被甩开的荒不仅没有生气,还很开心地朝我笑。
他的话不知道是在指他,还是在指我。
他叫我延。
我怔怔地看他。
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他喊我。
面前这个少年,他叫荒,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喊我延的人。
对他来说,我只是延。
这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概念——在这个南方小城里,这条河边,这个植物王国深处,这个朝我笑的男生,是我的一个秘密。
这个想法让我欣喜,久违地感受到了喜悦。
“……谢谢你。”
我真诚向他道谢,泪痕未干的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我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果然,不打不相识。
虽然我们也没有真的打起来。
荒看着很开心,他想了想,忽然朝我伸出一只拳头。
奇迹般的,我会心一笑,同样伸出来拳头。
两只拳头碰在一起,磕出一声闷响,缔结了世界上最牢固的友谊。
我们心里都神奇地明白了这个碰拳的含义,两个人都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心的靠近。
我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经过这么一会,我已经好了很多。
我想回去继续坐下发呆,荒却阻止了我。
我不解地看他,他却没有看我。
“跟我来。”
荒指了指前面,率先跑了起来。
他跑起来的动作干脆利落,略长的黑发张扬地舞动着,灰色卫衣的抽绳被他甩到身后,此刻也随着风飞翔。
我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直到他消失不见,我才堪堪回神。
看不见他,我莫名其妙感到慌张。
“荒!荒——你在哪!”
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为一个人担心,也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助,我朝着他跑走的方向追过去,跑得很快,被拖鞋磨破皮的脚上伤口隐隐作痛。
我太着急了,一点都不冷静。
不远处的荒被我咋咋呼呼的喊叫吓了一跳,连忙回应我。
“延,别跑——我在这里,我没有离开!——”
这里的植物真的好高,我虽然是北方人但我长得不高,都不到一米七。
植物的枝丫戳着我的脸,奔跑起来实在躲不开,再加上我满脑子都是荒,根本无心闪躲,这就导致我的脸被刮得生疼。
得到荒的回应,我终于松了口气,然后没太注意身边,一个不慎被植物枝丫戳到了眼睛,吃痛地喊了一声,脚下又不小心踩到了小石头,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地上摔去。
“延——”
荒显然没想到我会在这里摔倒,听出我声音里的惊慌而往回赶的他正好见到了这一幕,被我着急的情绪感染,他也开始急切。
又因为我将要摔倒,他心下干着急,奈何离我还有一段距离,只能拼了命往这边跑。
然后他也过于着急了,被植物戳到了眼睛,又不小心踩到了小石头。
真真梅开二度。
最后我们一人朝南一人朝北双双倒地。
“好痛——”
不约而同喊叫出声,我俩狼狈地倒在地上,同时揉着后脑勺撑着地坐起身子,互相看着对方被戳得眼泪汪汪的脸庞和狼狈的模样,愣了一下都哈哈大笑。
“荒,哈哈哈,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戴上花了哈哈哈……”
“延你别笑了!”荒经我提醒才意识到这事,羞恼地朝我喊,一把薅下脑袋上那朵黄色的花瓣,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
我实在是忍不住,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荒看我笑得不能自己,也没说什么,无奈地站起来走向我。
我仰视着他,平息着不稳的气息,由衷地说:“荒,和你待着真的很快乐。”
“我也是。”荒把我拉起来,说,“延,走了,我们今天不坐着了,我们玩去!”
虽然不知道玩什么,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可是我就是莫名地,有了想疯狂奔跑的冲动。
于是我很干脆地说好,跟着他一起奔赴神秘的王国深处。
我或许,看到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