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怕夏夜和鬼怪了,我开始期待,期待来一场盛大的灾难,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处在洪流的漩涡中,永世不得解脱。
以此来赎我的罪。
——
这个城市并不算沿海,可是这里有好多条河流。
有多少条我也不清楚,我从来不会刻意留意这些。
几乎每条河边都有垂钓的人,或长或幼,或独自一人,或三两结伴,男性居多。
我甚至还看到了一对年轻的兄弟,兄长看着约莫十来岁,穿条纹衣服,戴着个草帽,弟弟看着才七八岁,小小一只,戴着红色帽子坐在一旁的马扎上,认认真真注视他的哥哥。
每次经过河边,北方长大的我总会慢下脚步分目光给他们,以此来表达我内心的羡慕。
——我的父亲不止一次承诺过要带我去钓鱼,只是承诺,从未兑现。
这个承诺就跟快要放暑假时约定要买的书一起,搁在我脑海最深处,只要我不去想,它就不会刺挠我。
可是书和垂钓,多么平常。
总会无意间想到这些,这种遗憾我无法弥补,也不想触碰。
这是烙在我心脏的伤,我不愿意碰,不代表它不会疼。
今天天气实在不错,可是我总觉得浑身没劲儿。
昨天熬夜,今早起不来,我几乎放弃调我的作息了。
我麻木地想,就这样吧。
下午有一个快递要拿,我在三点多出门,也不急着拿快递,一个人溜溜哒哒去了我不认识的地方——当然并不远,靠我的脚就足以到达。
南方水可真多。
过桥或者走在河边时,我总会不自觉担心,要是手机掉下去或者别的什么掉下去应该怎么办。
每每想到这个,我就会悄悄挪远一点,回过神来又不自觉发笑。
北方孩子对南方的一切都很好奇。
我只见过北方的小麦田,而今来到南方,坦白说我感受到了崭新的美。
河流和小麦田同时浮现在我眼底,这对生长在平原没见过多少水的我来说是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很想拍张照片,以此来纪念我的生活。
可是转念一想,拿起手机的手又放下了。
心不自由,看什么都带着枷锁。
当然,如果有人问我北方好还是南方好,我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一定毫不犹豫偏心我的故乡。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想家吗?
我没必要否认。
再说,我否认了又如何,我自己都不信。
我喜欢一望无垠的平原,上面种满了碧绿的麦,风吹过我长大的田圻,莎莎的声响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回音。
对我来说,这是家乡的声音。
是它对我的呼唤。
说来也奇怪,家乡从未进入过我的梦乡。
许是我还不够思念吧。
我姑且这样认为。
昨天来这边时,那条停在岸边的船上还放着两块板子,今天再来看,发现板子被人移到一边了。
许是对水不熟悉,我能坦然地说我很害怕水。
靠近岸边我会感到恐惧,昨天小心翼翼走下去,轻抚水面时,我还在担心我会不会掉下去。
真的成为落汤鸡的话,那得多狼狈呢。
我无法想象。
我坐在岸边吹着风,望着绿到发黑的水面出神。
我在想,如果这是我的最终归宿,对它来说,算不算是玷污。
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午,一直到离开我都没有答案。
昨天来的时候这边还没有人,今天再来就发现了垂钓的人。
老实说有点不开心。
可是先来后到,而且我现在差不多也能做到无视陌生人了吧。
在河边坐了一下午,脚上被拖鞋磨破的伤口更严重了。
而且我还喂饱了好多只蚊子。
我是如此的伟大啊,可是不得不说这蚊子一口咬下去真的好痒。
难过。
我在这边租了房子——我是不介意睡大街的,可是带着一堆行李睡大街对我来说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啊。
我的精神日益困倦,晚上亢奋到极点,可是白天又极其疲惫,恨不得一觉睡到生命终点。
朋友建议我去看看医生,我笑着敷衍过去。
我没事的。
我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出去逛一圈,走到常待的河边就会停下,然后干坐一下午,一直到太阳落幕,我再摸着黑走过河边,走到大路上,顺着路灯找到回房子的路。
这里不是家。
哪里才是家呢。
我也不知道啊。
我网购了一件外套,是黑白色的,扣纽扣的设计。
今天气温还是很高的,最高可达二十六度。
拿在手里感觉还蛮厚实,穿上却不算热。
可能因为我初来乍到,对环境的适应并不很好,以至于我穿着外套和薄卫衣走在路上时没觉得有多热。
后来在阴凉的河边坐着,就更不会觉得热了。
我呆呆地看着风吹着湖水,一圈圈一层层皱纹慢慢扩散、消失,老旧的不断离开,新生不断出现,一刻不停,经久不衰。
生命好像也是这样。
有人老去死亡,就有人刚刚降生。
我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我想告诉每一个来到世界的新生命——热爱生命,永远自由。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当我魔怔了吧。
这天可能注定要占据我生命的一隅,让我铭记永生。
我遇到了一个少年。
他年龄大概与我是相仿的,穿着一身黑衣服,坐在我经常坐着的地方,代替我呆呆地望着水面。
刚看到他时我没什么想法,直到我鬼使神差把自己代入了。
毫无预兆,我吃吃地笑了起来。
少年许是太入神,竟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
直到我笑出声,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扭头看我。
我们猝不及防对视了。
我先他一步移开了目光。
戴着有线耳机,放的歌声音很大,我决定无视他。
可能因为他的眼神,可能因为他的神情,总之我打消了与他搭话的想法。
要知道,我是个喜欢与陌生人交谈的人。
他和我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似,这种相似让我恼火,心底涌动着厌恶。
看着他,我好像就无法掩饰我的丑陋和枯败。
重新找了个地方坐下,我开始了每日必修的冥想。
其实就是发呆,只是说成冥想的话,是不是会显得我不是那么不务正业。
我沉浸在内心的悲恸中,自虐一般回忆着往昔。
今天我回去的比较晚,临走之前看了看少年,发现对方一动未动坐在原地,背影看着有点落寞。
我默默把耳机声音调大,低着头沿着河岸回去。
隔天再来,少年还在那个位置。
他这次好像预感到了我的到来,回头看了看我。
我没看他,自顾自走到新的位置坐下。
好嘛,那个位置我不要了。
真奇怪,我今天特意早出发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抢过他。
平常这会我应该是躺在床上发呆的。
……
今天也没什么交流。
我临走时下意识看了看少年,他还是来时那副样子。
我把卫衣的帽子戴上,沉默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周内,不管我提早多久过来,这个少年总会先我一步。
就好像,我永远都争不过他。
而他,无声地向我证明着我的想法。
我今天穿了件T恤,没穿外衣 手机拿在手上,有线耳机里依旧放着超大声的音乐。
那或许不能说是音乐,而是噪音了。
我今天有点烦躁,频繁查看手机。
手机很安静,没有一条消息。
我无力般垂着头,叹了口气。
我感觉我被一阵阴云笼罩着,压抑的氛围裹着我,让我无法喘息。
我几乎要被记忆拖进循环的深渊,目光呆滞且空洞。
我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只有累累白骨。
我兀自哀伤着,心底涌动着巨大的悲恸。
直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