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的军警特头目们在楼上开会。七奎他们这些下级在楼下休息聊天。
七奎和警备司令部何司令的贴身卫兵互相打量。
两人都有些不怀好意,互相看不对眼。
几年前,七奎还在乡村的时候,向来对穿黄皮军服的人不大看得起。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当兵的丘八很少对老百姓有好的脸子。
南来北往的兵,今天这边打胜,明天那边打胜,拉锯一般把老百姓拉得血肉淋漓。
后来七奎自己也吃上皇粮,还是拿枪的皇粮,才渐渐地对当兵的亲近起来,不过也只限于隶属于国民政府的国民革命军。
都是在同一口大锅里吃饭,到了叫劲的时候,血还得一起流。
至于什么赤党的红军,还有赤卫队什么的,那都是土匪,迟早要被国民政府剿灭的。
听说警备司令何师长,就是到过前线剿过共匪的。
七奎想着,斜一眼何司令的警卫。
“看他这卫兵,眼神都不同,妈的好像他是师长。”七奎心中暗自嘀咕。
站的时间长了,终都有些发闷。七奎把匣枪套向屁股后面顺一顺,接过卫兵递过来的烟卷。
“看你弟兄这样神气,在侦辑队立了不少功吧?”老卫兵问道。
七奎一下子听出,竟是近似自己的乡音!
“哎呀大,大哥,您是瓜,瓜县的?”
“哎呀兄弟,听你的口音,是西边四方县的?”老卫兵也喜出望外。
老乡见老乡。两人很快就拉哌熟了。
“大哥,听,听说你,你们从前线下,下来?”
“对呀。”卫兵面有得色。
“看,看大哥,您,您这脸,脸上还受,受了伤?”
七奎对在前线剿共的军人向来敬重。他想到,大队长说得对,“没有他们在前线杀赤党,我们后方哪得太平?”
当然,姜队长的另一句话说的也对,“没有我们侦辑队打探抓人,洎江城还不被赤党闹得鸡飞狗跳?”
七奎没想到,老卫兵接下来的一些话,让他吃惊不小。
“老乡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哦,七,七奎。大,大哥,你,你呢?”
“我呀,姓翟,瓦岗寨不成气候的过去大王,翟让,就我这姓。”
七奎听说书的说过,忙客气道:“翟,翟哥。”
老卫兵探头,往楼梯口上面看看,估摸着上面开会正热火。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说七奎兄弟。看你这样,拿过奖金不少,手底下也有赤党的人命。不过,我跟你说啊,这真正的赤党——我说的是拿枪和我们干的赤党,可真他妈的不是好惹的!
兄弟,哎哎,你不用东看西看!老子敢说,就敢承当——老子上前线吃过赤党的枪子儿,说的都是实话。
这赤党要是好剿,早他妈的剿光了!
就他们那些破枪烂梭标,穿的都是他妈的破草鞋,能打得过我们正规的国民革命军?
我说七奎兄弟,看你这光景,家里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主子。
你我都算是他妈的泥腿子出身。泥腿子嘛,有几个不指望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没他妈的钱,谁给谁玩命?
我们要不是吃上皇粮,给政府卖命,能够像今天这样神气?咱们穷人哪,天生就是给人卖命的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有粮吃有赏金,咱们才敢顶着枪子儿冲。
可前线山里的那帮赤匪泥腿子为了啥?
妈的有的连条裤衩都没有,大破裤子套着光屁股,不许自己找老百姓要吃要喝要穿的,也不许玩他妈的女人。可他妈的打起仗来,他们真跟老子们拼命。
兄弟你别不信。你要只相信他妈的报纸上说的那一套,那你是傻瓜!”
七奎被刚认的老乡大哥一通吹,弄得有些发晕。
另外,他的好奇心还真地上来了些,听对方继续从话匣子里往外掏东西。
“---我从小就有个拜把子兄弟,在另外一个师里当兵。
那师有次吃了败仗,我那兄弟也被赤匪抓去了。他在那边待了两个星期。后来觉得实在太苦,就领了三块钱的路费回家去。半路上又被我们师给截下来了。
我们连长和我们是老乡,因为我出头说了情,没毙我那兄弟。也是前线需要人嘛,就把他补到我们连里。
他跟我悄悄说的,赤匪那边,苦极了!这不会有假。
他说他还有些那边听到的话,要跟我说——可他妈的没来得及。
第二天,我们往山里搜剿赤匪。
快到山顶了,他妈的从草窝子里钻出来个赤匪,一矛子就捅到我兄弟的心窝子里!
咳,可怜我那兄弟哟!
老子当时只他妈的隔了几步远,给了那穷小子一枪。
我们几个弟兄扒了那赤匪的衣服。真的,他妈的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连他那大破军裤都是抢的我们国民革命军的。大破军裤里,就他妈的是光屁股。
光屁股赤匪挨了我一枪,当时就只有出气没了进气,可他妈的他脸上还在笑!
七奎兄弟,你说,这帮穷小子不是中了他妈的邪气是什么?
怪不得我们司令说,说什么赤匪是,异,异端邪说。”
七奎听得只发愣。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前线故事。
比较起来,这城里的赤党倒是更像普通人。
赤党的人有邪气,这是没有疑问的。
七奎想起,去年有一次,他和拐八在一个小胡同里,堵住了一个正往墙上刷贴反对政府标语的青年姑娘。
那姑娘长得挺水灵的。
拐八动了心思,跟七奎嘀咕,“想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