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橘回到家里时,洛刚正雷霆大怒,董妈和其他佣人站在一旁,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尤虹从衣帽间款款走出来,拎着爱马仕经典款,容光焕发。她直接无视了洛刚和洛橘,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朝别墅外走去。洛刚在商场叱咤风云,可是在家里,说一不二的,是尤虹。
洛刚见洛橘进了屋,眼里的怒火更胜,把一本记事本扔在地板上,洛夏见状,捡起来拿在手中,哗啦啦翻着,一边快速翻动,一边露出笑容。洛橘一惊,洛夏手中拿着的,是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上锁的记事本。薄薄的记事本,却记录了她心底难言的话语,和最深的隐晦。
洛橘这才想起,昨天做物理题做到头痛,一道题百思不得其解,就是求不出正确值,她只好出门找徐萱轩,匆忙之中竟然忘记把记事本带在身边。她知道,那一把小小的锁,根本锁不住洛夏想要偷窥的心思。她有过前车之鉴,之前徐萱轩和聂如深的事,就是因为洛夏偷看了她的日记,而现在,她居然在同一个位置,两次落入同一条河流。
“你这丫头!要不要脸啊!怎么跟你妈妈一个德性!”洛刚迎面就是一个耳光,生意上的受挫,让他的脾气越发暴躁,在尤虹面前不能发作,又舍不得那个不成器的宝贝儿子,所有的怒气,便都发泄在洛橘身上。“说,你跟那个什么于依依的弟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洛橘忽然仰起头,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如果说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也是颇得你的真传吧!”洛刚没料到她会顶撞自己,暴躁地朝洛橘的腹部,狠狠踹了一脚。洛橘顿时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她痛得跪在了大理石地板上。冰冷的触感,从膝盖传遍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手掌失去了温度。
洛橘却还是抬起头,目光炯炯,让洛刚不禁惊诧,这个在家里不受待见的小女儿,竟然有如此刚强的一面。以前他没少听过尤虹向自己抱怨洛橘的不好管教,可是那时他以为女儿是对弱小嚣张跋扈,可是此时看来,她确实继承了亲生母亲的倔强。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会爱上聂如深了。因为,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洛橘一字一顿地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是的,我让洛家丢脸了,我喜欢风尘女子于依依的亲弟弟,可是你的得意之作洛夏,又做了什么呢?你作为父亲,难道不需要反思吗?”
洛刚听罢,又是重重的一脚,洛橘人仰马翻,她却强撑着不掉泪,任鲜红的血水沾染了长裙。面对洛刚的拳打脚踢,洛橘像一个英勇就义的烈士,毫不退缩,即使被打倒,也无法被打败。每一次猛烈的攻击后,她都带着绝望而骄傲的笑容,奋力从地上爬起来。
腥风血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洛橘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在最后一次被打倒在地,她实在没有力气,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她听见董妈在低声说话,洛刚在发号施令,还有一群佣人们唯唯诺诺。她把最后一幕,深深定格在记忆里。那个英俊的男人,突出重围,将她抱起。
洛橘再次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聂如深。“聂叔叔,您怎么来了?”她气若游丝,头痛得快要爆炸。聂如深端来一盏燕窝,放在床头柜,然后替她整了整靠枕,“是徐萱轩告诉我的。小橘,你为什么要这么生分,用‘您’来称呼我?”聂如深有些憔悴。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你是我妈妈的初恋,又喜欢上了我的闺蜜。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大人,可以保护我,就像妈妈一样。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并没有年长我很多。”洛橘喝了一口燕窝,缓了缓神说道。
“小橘,如果你不想再回洛家,只要你愿意,我就会守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就像你的妈妈,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甘棠,临终把你托付给我时的那样。”聂如深淡淡地说,语气却无比笃定。“可是,如果我愿意回洛家呢?”洛橘的声音很小,他惊讶地抬起了头。
“是的,我愿意回洛家,因为我姓洛,因为我的血肉之亲在那里,这是我永远无法否定的事实,是我永远无法斩断的根基。我的血管里,流着洛刚的血,我的身体里,有他的基因,即使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也要承认他是我的父亲。”洛橘一字一顿,认真地说。
柳芷溪和苏浩哲坐在橘井中学门口新开的奶茶店,店铺里的装修很简单,却也很赏心悦目,奶茶店的招牌是“相约十年”。店铺里播放着九十年代的流行金曲《喜欢你》,苏浩哲点了一个芒果刨冰,柳芷溪捧着花花绿绿的菜单,纠结着是要西瓜汁还茉香奶绿。
“要茉香奶绿吧。”苏浩哲望着犹豫不决的柳芷溪,给了她一个建议。“可是我也很想喝西瓜汁。”柳芷溪皱着眉头,仍旧难以取舍,“算了,那就听你的。我先去楼上看书了,生物考卷我还没做呢,快要测验了。”苏浩哲点点头,排队等待冷饮。
室外骄阳似火,即使是夜晚也很燥热。柳芷溪想起那闷热的没有空调的小屋,虽然此刻周身干爽清凉,却还是有一种想象而出黏糊糊的错觉。苏浩哲提着三杯冷饮,坐在了她的对面,她好奇地扫视了一眼周遭,没有发现其他相熟的人。
“给你。”苏浩哲笑得阳光灿烂,他把西瓜汁和茉香奶绿都给了柳芷溪。柳芷溪望着两大杯饮料,喃喃道:“可是我喝不完啊。”苏浩哲温柔地注视她,“没关系,你喝不完,我就喝掉,也不会浪费的。”柳芷溪的脸忽然红了,她想起洛橘曾开玩笑说,喝同一杯水是间接的接吻。
奶茶店的空调开得很足,不一会儿柳芷溪裸露在外的皮肤,就起了鸡皮疙瘩。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苏浩哲见状,把校服外套递给了她。他们坐在角落里,有几个染着彩色头发的高中生,在显眼的卡座玩着纸牌。
其实,柳芷溪对于这样的不良学生,心里既鄙视又恐惧,她不屑于他们的不学无术,却又担心自己鹤立鸡群的孤僻,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她的鄙视,却也是出于内心的软弱,她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却又不敢坚持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各种心思,在心里斗争着,指向那个唯一的爆发点。
“我喜欢你,浩哲。”柳芷溪在心底悄悄说。从来没有这么一个男孩,对她如此温柔体贴,她忽然想起那次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她把票投给了蒋宇翔。她对蒋宇翔,有一种天生的亲近和依赖,因为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只是蒋宇翔,养尊处优的他,不知道这么一段血缘。
柳芷溪想起,她五岁那年,母亲柳叶披散着头发,拿着一把菜刀,在房间里狂乱地挥舞。柳芷溪害怕地大哭,祈求母亲不要伤害她,可是母亲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她放声哭喊疾呼,却只是越加激怒母亲,母亲的刀刃,在她粉嫩的额头上划了一刀。
鲜血如注,从柳芷溪的头上喷涌,邻居家十三岁的男孩蒋超,听见呼救声,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和110,并制服了发狂的母亲。柳芷溪一直哭着,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都要流干了,她忽然很害怕死亡。蒋超从家里拿来绷带和纱布,替她止了血,并柔声安慰她。
在医院里,柳芷溪看见了匆忙赶来的父亲,父亲脸色严峻而凝重。其实在很多时候,柳芷溪对于父亲的概念,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父亲有自己的家庭,事业有成、婚姻幸福。不知道是否是所有的男人,都心怀鬼胎。父亲如此忠厚老实,却还是和未婚的年轻漂亮的柳叶坠入爱河,并做了不负责任的事情。
柳叶生下柳芷溪后,蒋宇翔的母亲有所察觉,加紧了对丈夫的管控,并且把经济大权独揽。父亲既给不柳叶温馨的陪伴,也不能给予经济上的支持,在双重打击面前,柳叶很快不堪重负,精神失常。这不是柳叶第一次犯病,但是确实是柳芷溪伤得最重的一次。父亲决定,把柳叶送进精神病医院,柳芷溪就拜托邻居照顾,每月他会定时打一笔钱。
父亲抱起哇哇大哭的柳芷溪,送给了她一条手链,这条手链并不昂贵,是父亲出国时买的,做工却很考究。父亲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即使妈妈不能照料她了,可是父亲还是会牵挂她,还是关心她,还是会爱她。
苏浩哲趴在桌上,沉沉睡着,柳芷溪担心他着凉,把外套轻轻给他盖着。他是那样好看,长长的黑色睫毛,随着均匀呼吸,一颤一颤。他的鼻梁很高,在俊秀的脸部轮廓上,像耸起的峰峦,五官立体,却又不失柔和的线条,既像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又有梵高笔下油画的绚烂。
柳芷溪出神地望着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苏浩哲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吃惊地想抽回,却被握得紧紧的,无法抽出。苏浩哲忽然张开手,一把抱住她,带着香味的温暖气息,在她周围散开。“芷溪,我喜欢你。”苏浩哲在她耳边说。
“我喜欢你”,大概是青春岁月里,最美好的、最让人心神荡漾的话语了。这句话在柳芷溪的脑海中反复播放,她却没有勇气说出,但是嘴里没有说的,全部给耳朵捡了去。她不好意思表达的情感,却被双倍回馈。
苏浩哲翻开柳芷溪摊在桌上的记事本,那上面画满了速写,全都是一个漫画形象的男孩。他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却不敢触碰她的刘海,他想起了那次在人工湖旁的遭遇,仍旧心有余悸。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是只要她不说,他就不会问。
苏浩哲在等待一个时机,把自己的心意全盘托出,也收纳柳芷溪人前不愿诉说的苦楚。而柳芷溪在守候一个际遇,能让自己毫无保留地流露喜悲,能让自己无所顾忌地痛哭流涕、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