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元本一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下意识的抬起手揉了揉生疼的眉角。
他回头看了王当仁一眼,却发现王大将军已经呆滞的好像一尊石像,盯着远处爆炸的地方看,身子和表情一眼的僵硬。
“那个……”
元本一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些,声音发颤的对程知节说道:“您知道的,我只不过是黎阳守军副将,这么大的事还是王当仁大将军做主。”
“要不……我现在就回城里去再和王当仁大将军商议一下?”
程知节强忍着心里的震撼冷笑了一声,他回身指了指宁军军阵前面的一辆马车说道:“今天宁王准备了一车这个东西。”
“如果你觉得我们没办法让黄河决堤,那么我倒是不介意先试试能不能破开黎阳城门。”
“程将军稍后,稍后……我这就回城去。”
元本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立刻拨马往回走。
等进了城之后,王当仁的脸色依然难看的好像白纸似的。
“那是什么东西?”
他看着元本一问道。
“那是……”
元本一回想起那巨大的声响和能将人炸成肉泥的威力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的嗓子里一阵发干:“如果这不是上天降下来的神威,末将实在想不出别的东西了。”
“你是说宁王沈宁有神灵庇护?”
“便是神灵,也会对那东西的威力感到惧怕?”
“怎么办?”
王当仁问。
元本一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愤怒,这愤怒之强烈让他几乎忍不住抽王当仁一个嘴巴。
明明你才是黎阳的守城主将,你现在问我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反问。
王当仁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让人跟全城的守军和百姓说,这件事如果有人敢张扬出去的话,立斩不赦。”
“毕竟一战未打就认输,魏王那里不好交代食……粮食你亲自监督着出仓送到城外去。”
王当仁看着桌案上的宣纸哭笑不得,心说既然你已经赢了何必再来羞辱我?
得了粮草的宁军果然守信,只在黎阳城外汪了三日便带上粮草走了,至于宁军要去什么地方,王当仁连斥候都没敢派出去监视了。
他也就心里踏实了,亲眼见证了磨盘大小那件东西的威力,他知道黎阳城是绝对守不住的。
可谁知道,沈宁的大军开拔之后,却又派人给他送来一幅沈宁亲笔写的字。
字体极漂亮,王当仁认为这是他此生为止见过最漂亮的法,在云清寨中以法闻名的房言藻,只怕也写不出比这更漂亮的字。
可宣纸上的字,让他怎么看都不舒服。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七个字,羞红了王当仁的脸。
“拿出去烧了!”
他愤怒的咆哮了一声,门外的亲兵连忙跑进来将那幅字拿了出去。
沈宁,你真狠!
他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似乎一下子就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身上的冷汗已经湿了衣服,黏在身上格外的不舒服。
可此时,他哪里还有心思在意这些?
他满脑子都是该如何跟魏王沈落解释,送了沈宁十万石粮草,沈宁送他一幅字,看起来礼尚往来多和谐。
魏王若是不觉着他和沈宁勾结,那脑袋一定是被猪拱了。
“大将军,这幅字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坐在一边的元本一提醒了一句,他此时也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在他和王当仁眼里,那幅字和那个能爆炸的东西一样可怕。
“王泽!”
王当仁站起来喊了一声,他的亲兵校尉王泽立刻走了进来。
“知道这幅字的有多少人?”
“没多少,不超过五个,都是您的亲兵。”
“你…知道该怎么办?”
王当仁语气阴寒的问道。
王泽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属下知道。”
“临泽兄”
王当仁等王泽出去后站起来,郑重对元本一作了一揖道:“请临泽兄救我,这一次,魏王那里真的不好交代了。你我同守黎阳,还望临泽兄不要藏私。”
元本一连忙起身还礼道:“大将军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同守黎阳,若是大将军您出了事,难道我能跑得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事能压下去最好,若是压不下去……魏王最信任的莫过于房言藻和方见山二人,大将军可派亲信送去厚礼。”
“只是其一,若想安稳,大将军还需再做别的打算。”
“还要如何做?”
“唐王沈原如今兵马雄壮,已经占了大业拥立代王为帝,也算是大周正统,世家之人多往他处投奔辅佐,我看唐王早晚都要称帝……”
“这……”
王当仁愣了一下,随即一咬牙道:“此事天知地知!”
元本一连忙说道:“你知我知,再不入第三人耳!”
宁军三万大军开拔,虽然王当仁怕将沈宁再招惹回来没敢派出斥候跟踪,但大军依然兜了个圈子才继续往西北方向进发。
昼伏夜行,行军近一个月将夏军和云清军都甩在身后,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太原城外
唐王世子沈子城亲自带着沈世永,李洪基,上官致远,上官文德,刘文静,李道宗,屈突通等人出大营十里。
他就站在官道上举目远眺,也不在马车中休息,脸色带着些欣喜也带着些焦急,不时低声和身边的沈世永等人交谈几句。
他们一行众人皆没有穿甲,而是穿了朝服以示隆重。
沈世永恭恭敬敬的站在沈子城身后,看着沈子城郑重的脸色心里有些想笑。
他在心里喃喃的念着一个名字,心说想不到大哥竟然对此人如此看重,以唐王世子之尊,竟然亲自出大营十里来迎接那人的到来。
他回头看了闵崇一眼,却见闵崇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极为难看。
“重光,怎么了?”
沈世永退后一小步低声问道。
闵崇艰难的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不舒服。”
“既然不舒服何苦跟来?也不是行军打仗非要你在不可,你且先回去休息,昨夜你参详军务整整一夜没睡,趁着今日没有战事,你回去睡一觉。”
“那属下就告罪了。”
闵崇垂首道:“确实有些坚持不住,头昏昏沉沉的。”
“去”
沈世永摆了摆手,有些歉然的看了闵崇一眼。
对于这个他最得力信任的手下,沈世永确实有些歉意。
当初若不是闵崇,唐军没那么快攻克大业。
可也正因为这件事,父王沈原勃然大怒,若不是沈世永苦求,只怕闵崇在大业就被砍了脑袋。
无论如何,闵崇教唆待刘竞挖了沈原祖坟这件事瞒不住。
虽然闵崇一再解释都是为了大军攻城才不得已而为之,但沈原显然不想容他,这还是沈世永将自己的军功全都抵了出去,换了闵崇一命。
以至于闵崇到了现在依然没有什么功名,身份不过是沈世永府里的幕僚而已。
而因为保闵崇,沈世永甚至没有被封公!
“大哥”
沈世永低声对沈子城说道:“若是累了,就到马车上先休息一会,看样子,那人一时半会儿的还来不了。”
“不成”
沈子城摇了摇头道:“这个人,我必须亲自迎接。他能来,咱们沈家的兴业就算完成了一半!”
“大哥是不是太高估此人了?”
沈世永不解道:“就算此人是个名将,还占着三郡富庶之地,可终究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人,大哥屈尊降贵接他也太看重了些。”
“你晓得什么!”
让沈世永有些惊诧的是,因为自己这句话沈子城竟然有些发怒。
“这个人和咱们沈家的关系绝不似你想的那么简单!”
“以后……父王或许会让你就知道,但我必须告诉你,世永,对他,你要如尊重我一样尊重。”
“别问为什么,一切都是为了咱们沈家!”
“我明白了大哥”
沈世永颔首应了一声,心中对那人更加好奇起来,隐隐的,心里还有一种不易觉察的嫉妒。
沈世永第一眼看到沈宁的时候,心里就生出几分强烈的不安。
虽然对方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可不知道为什么,沈世永总觉得这个人脸上的笑意其实就是隐藏起来的刀子。
不管是谁。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能被这刀子割破了喉咙。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错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戒备心太强了些。
看到大哥沈子城迎上去,拉着那人的手亲切说话,他心里就非常的不自在。
看着那人那张干净英俊的脸他心里也极别扭,似乎堵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他自己也找不到一个理由,为什么看见那人他就有一种压都压不住的敌意。
他有些失礼的盯着那人的脸看,越看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越觉得有些熟悉,可仔细去想却有想不起来,这熟悉感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和那人明明从没有见过面,对于那人的了解,他只是听说过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仅此而已,所以这种突然从心里冒出来的熟悉感觉让沈世永有些不自在。
那个经常出现在沈家回会议上的名字透着一股神秘感。
听父亲说过,当初父亲在辽西怀远镇督粮的时候,那个人也在辽东。
只带着十七个人硬是从霍叶大元帅栾青峰的手里将铁流离老将军的尸体抢了回来,从而得到了兴业皇帝的赏识被招入军中,封为校尉。
也正是因为那一战,燕宁十八骑的名号响彻大周北方。
后来司徒冲率领三十万大周最精锐的那一批府兵攻打平象,因为士兵们负重太大而偷偷掩埋军粮,再加上进军速度太快孤军深入,导致在萨水惨败。
各卫大将军皆败,三十万府兵被霍叶人堵住了归路近乎杀绝,偏偏那人带着两万余残兵从辽东杀了回来,据说一路上杀的霍叶人超过五万。
光凭这一战,司徒冲那些大将军们就没一个比得上,可恰恰正是因为这样巨大的功劳断送了那人的仕途。
九个大将军都败了,左屯卫将军薛世雄还战死在萨水河畔,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小人物怎么能立下如此巨大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