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矫捷,虽然驯养过的狸奴不如野外的,但真要捉住也不容易。”祝筠丢下铲子,拂去残尸上的泥土。血迹半干,腥臭扑鼻。
“是妖怪动作快,不然怎么被那么多人看见,却寻不到踪迹。”大宝捂住口鼻。
“腹部确实是被生生撕开的,”祝筠用木枝扒开残破的皮毛。
“我说的没错吧,作为庖厨,烹羊宰牛之道我还是通晓的。”大宝呜噜道。
“最近京中可有番邦来的斗兽表演。”祝筠问。
“依你之言,不是妖怪,是私逃的虎狮闯入府中?”大宝拳头砸在掌心。
祝筠点点头。
“驯虎倒是有一家,不过那老虎很听话,钻火圈、跳高高,十分温驯。而且并未有老虎私逃的消息,”大宝搓着下巴,“话又说回来,都是狸奴教老虎上树,哪有被老虎捕食的道理。”
“你说的也对。”祝筠了下来。
大宝撇头见祝筠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狸奴残尸,自己也盯着看了会,却并未看出门道,“有什么问题?”
“狸奴的皮毛斑驳样缺失,说明捕食者嘴巴不大,若是老虎那样的猛兽,一口可以撕掉半张皮。”祝筠喃喃,“哎,你之前说那东西会飞,可有人看见它的翅膀?”
“这倒没有,不过确实有几个丫鬟在天上看见过。只是月光隐晦,看不真切。”大宝回忆着。
祝筠双手持树枝来来回回将残尸翻了几遍,忽地眼神一定,伸手从血迹凝结处扣下一撮毛,“绒毛共根,不是狸奴的。”
祝筠快步到最近都水桶,将绒毛清洗干净,“灰白色,扁毛。”
“猛禽!”
二人相对而视。
“大宝,备上各种生肉,晚上我们会会它。”祝筠摩拳擦掌。
白日补了觉,夜里卯足了精神。大宝顾及那东西的口味,备上鸡鸭鱼猪牛羊双份拼盘。郡主及一众丫鬟闭门不出,祝筠守在前院,大宝守在西院。
三更过,正是乌云蔽月时,天际传来萧萧风声。院中没点灯笼,唯靠隐匿在黑夜里的轮廓和声音分辨。只是暗处盯的久了,眼睛会变着花样的骗脑袋,祝筠每每觉得不速之客已至,眨眨眼,不过是杯弓蛇影。
窸窸窣窣,似是老鼠偷食。祝筠猛地支棱起耳朵,手不自觉握紧了从庄子里借来一盘渔网。祝筠竭力睁大眼睛,仍一无所获。夜色浓郁,果然不该指望眼睛。
幸而耳朵敏锐,祝筠当机立断,凭着记忆将网撒了出去。
叮咣啷,声音来自渔网下的反抗。
“捉到了吗?”大宝一边跑,一边吹开火折子。
有光,再微弱的光夜里也是刺眼的。
“像是……隼?”借着微弱的光,祝筠看清不速之客的轮廓。它张开翅膀被网压在地上,不大的脑袋从网窟窿里伸出来,嘴上叼着一块肉,幽怨的示威。
“灯笼,灯笼!”大宝双手颤抖起来。他是个能将豆腐切成头发丝一样细的厨子,此刻手却抖了起来。
祝筠转身取来备好的灯笼,借大宝的火折子,周遭再度明亮起来。祝筠方看清,那隼目光犀利,一身羽毛灰白相间,翅膀张开灰褐色的斑点连起来像波浪。
“海东青!”大宝眸中瞬间闪过震惊、诧异与狂喜,“将军的海东青!”
祝筠当初从张冉的嘴中听过海东青的大名,今日初见心中甚是激动。但比起大宝手舞足踏,祝筠算是相当镇定。
“没想到长这么大了!”大宝想伸手示好,但对方并不领情。大宝毫不介意,继续向祝筠说道,“长安,你知道这只隼吗,它是将军狩猎来,驯养后送与军师,军师出征后交由明王照养,再后来,小鹰阴差阳错的被燕国三皇子带到异国他乡。”
祝筠心说我知道,凤鸣霞和谈时我也在,兴许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
“长安,它自己飞回来了!”大宝跳了起来,好似自己也生了一双会飞的翅膀,“它跋涉千万里,回归故土!它在将军府上空盘旋数日,却迟迟不见故人。它是否还期待团圆,焦灼的等待主人归来。”大宝声情并茂地歌颂,仿佛要将一颗赤忱丹心献与鹰隼之神。
“然后它偷吃我们的肉,被我们逮了个正着。”祝筠脱口而出。
海东青和大宝同时扭头,盯着祝筠这个不合群的人类。
约么半个时辰,大宝激动的心情方有所平复,“我们应该告诉将军。将军一定很开心。”
“也得告诉明王殿下。将军在京郊,明王殿下应该在京城。”祝筠补充。
“可惜宵禁了。”大宝恨不得飞出京。
“我没有驯养鹰隼的经验,咱们是不是得把它关笼子里。”祝筠着实担心海东青飞走。
“府里哪有合适的笼子。”大宝犯难。
“要不把它关屋子里?前厅书房空着。”祝筠道。
“就这么办!”大宝取来棉衣包住手臂,像是在院子里捉鸡一般,抱起海东青就塞进了书房。
两个人都不敢把海东青披着的渔网摘下来,所以也免了海东青在书房里乱飞的担心。本来还怕鹰隼桀骜,挣扎时会伤了翅膀,但随着肉里混的迷药渐渐生效,海东青直接躺平了。
“大宝,你说那么远的路,它怎么飞回来的,得飞多久,路上都吃什么,会不会被猎户盯上……”祝筠看着海东青,浮想翩翩。
“我看除了刚才扑腾掉几根毛,并无受伤的痕迹。”大宝趁迷药劲儿上来,轻轻翻动海东青的翅膀检查道。
“若是逃出燕国是受了伤,路上飞了几个月,这回儿肯定都愈合了。”想起被困江北矿山的同胞,祝筠很是心疼。
“嗐,回来就好,往后日子都是蜜一样甜。”大宝想到没准明天明王殿下就将它接走,便就近取来水,为海东青清洗爪子和羽毛。
祝筠席地而坐,看着和谐的一幕,蓦然有种千帆过尽、岁月静好之感。如果军师也能平安归来就好了。
“咦,这条腿有两道勒痕。长安你说的没错,它确实受伤,毛干的时候看不出来,湿了就很明显。”大宝道。
祝筠闻言探过身子去看,果然右腿有两圈凹痕,凹痕间的肉微微肿胀。祝筠轻触,有些松软,剥开绒毛,竟在隐蔽的绒毛下发现细小的线头。
祝筠噌的起身,取来细针,然后趴在地上小心挑开缝线。
“这是……”大宝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最后一针挑开,一小块被打磨过的皮毛掉在祝筠手上。而皮毛覆盖处,原本被刮干净了绒羽的右腿,因长出了新毛而蓬松。
祝筠轻轻展开手心的皮毛,黑色的墨汁,劲秀的笔锋,皮上一字,穿过明眸,直击心底。
“安。”二人低声念到。
“我知道它为何在府邸徘徊了,它是来送信的。来自千里之外的平安信。”祝筠抬起头,缓缓说道。
“难道是……”大宝想说,又不敢说出口。
“将军应识得这字迹。”祝筠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已略带颤抖。
“长安,”大宝忽然握住祝筠的手,“此事仅你我知晓,勿与他人言,包括郡主。”
“我明白。”祝筠点点头,“我想今晚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