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难得浮生半日闲
当日傍晚，猴王组织了盛大的庆功宴，除了宅在石屋里，忙着叔侄团聚的哈士奇外，赤军的各级官兵，辎重营的民夫、工匠，还有那些新归顺的妖狼，全都团团围坐在一簇又一簇的篝火旁，边吃边聊、载歌载舞，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刚刚还在战场上，短兵相接、生死相搏的敌手，如今却是其乐融融的欢聚一堂。君不见，那七百多头曾经桀骜不驯的狼族，如今却是恨不得争着、抢着去做，美猴王的门下走狗，形式上的忠诚，往往便是如此廉价，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了，噶妖丹的行为艺术大SHOW之后。所谓的死亡艺术便是这般，有些妖负责死亡、有些妖负责艺术、有些妖负责欣赏，想必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吧。有词赞曰：死者长已矣，它们的尸骨，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生者何戚戚，捧着你的妖丹，全都吃进我肚里，让我给你取名叫做二臂。
闲言少叙一夜无话，翌日清晨，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起，从头到脚满身血污的哈士奇推开木门，从石屋中缓缓走了出来，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哈士奇双眸中遍布着血丝，脸色稍显苍白，眉宇间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落寞，唯独肩膀上搭着的那张狼皮，还算干净整洁。鬼知道昨夜这间石屋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丧心病狂、骇人听闻之事，反正那位曾经只手遮天、叱咤风云的天仙境狼王，现如今，也只剩下哈士奇肩上的那张狼皮，还有石屋中碎了一地的骨头渣子了。哈士奇神情黯淡地叹了口气，只因为昨夜，无论他如何用尽手段去折磨、摧残自己的二叔，却没有体会到多少，来自于复仇本身的快感，反倒是越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索然无味。
于哈士奇而言，自己的前半可谓是生机关算尽，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亲手向自己的二叔复仇罢了，他的脑中只有“复仇”二字，也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什么未来。可当那个四肢被废的仇人，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躺在自己面前时，在经过了短暂的狂喜之后，哈士奇的心中却是真的有些迷茫了。那一夜，哈士奇一边尽各种手段，花样百出的折磨着自己的二叔，一边一遍遍地在心底问自己，弄死了眼前这条老狗之后，未来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讲道理，若不是遇到了美猴王，准确的说，是遇到了穿越后的美猴王，哈士奇完全不需要去考虑未来的问题，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未来。于哈士奇而言，所谓的报仇雪恨，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只如梦幻泡影一般，可望而不可及也，等待着他的结局，无非就是再多修炼个几百年，然后渡劫时被天雷劈成渣渣罢了。而那位天仙境的狼王，本该成为美猴王手下的七十二洞妖王之一，最后在十万天兵天将围攻花果山时，才惨死沙场的。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颗从现代穿越而来的灵魂，他有意或无意间的一举一动，势必会如蝴蝶效应一般，引起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连锁反应，导致许多人本已注定的宿命，全都因此而彻底改变。
哈士奇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便迎面撞见了一名赤军卫兵，那卫兵扫了眼血人一般的哈士奇，极力掩饰着目中的慌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军礼，轻声说道，“哈帅，大王有命，说是等您出了石屋，便请您去见他”，“头前带路吧”，哈士奇混不在意地随口答道。“哈帅，要不您先梳洗一番换身儿衣服，再去见大王如何”，那卫兵小心翼翼地问道。哈士奇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姹紫嫣红般的上衣前襟，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口那股沁人心脾的恶臭，随即自嘲似的尬笑了两声说道，“便依你所言”。两刻钟后，洗漱完毕的哈士奇换了身白布麻衣，被那名卫兵领到一间石屋门前，哈士奇探头朝里面看了看，只见屋子正中摆着一张圆形石桌，猴王端坐在石凳上，身旁站着小六子，两人此刻都在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二哈，你站在门口愣着做甚，赶紧过来坐啊”，猴王笑容满面地朝哈士奇挥了挥手，哈士奇心头一暖，急忙紧走两步，异常乖巧地坐在了猴王身侧。
猴王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哈士奇肩头搭着地那张狼皮，又提鼻子轻轻闻了闻，故意打趣着揶揄道，“二哈，听说你昨晚在屋里折腾了一整宿啊，别说晚饭了，怕是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你这会儿肯定饿坏了吧。六子，赶紧让厨房多整点狼肉火烧、小米粥什么的送过来，给你哈哥，填填肚子”，小六子笑着答应一声便出了门。“大哥，这张狼皮是我特地送给您的。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哈士奇的这条命，便是您的了，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都是在所不辞”，哈士奇起身对着猴王深深一揖，随即取下肩头的狼皮，郑重其事地双手递了过去。猴王接过那狼皮，仔细打量了几眼，又拿在手中摩挲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感慨道，“天仙境大妖的一身皮囊，这可是件宝贝啊，穿在身上冬暖夏凉不说，且是水火难侵，就连寻常刀剑也奈何不得它啊。兄弟有心了，大哥也不跟你客气，这礼物我收了”。
“二哈，来而无往非礼也。大哥也有件礼物送你，你看这是何物”，猴王放下手中狼皮，起身走到石床边，取过一个蓝布包袱，不由分说便塞进了哈士奇怀中。“大哥，这，这是...”，哈士奇随手解开包袱，却是目瞪口呆地楞在当场。“这是你二叔身上穿的那件铠甲，本就是你们一族的传家宝，如今把它转赠给你，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了吧”，猴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哈士奇，语气温润如玉，脸上笑靥如花。哈士奇难以置信地望向猴王，用微微发颤的右手，轻轻抚摸着那副亮银锁子甲，只是稍微犹豫了一瞬，便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大哥，这可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您的大恩大德，兄弟我这辈子怕都是无以为报了，如何还敢再收您的东西”，说罢便站起身，双手捧着那副铠甲又送了回去。
“嗨，不过是件下等灵器而已，既然送给你了，你好好收着便是了。咱们兄弟之间，从来都是推心置腹有话直说的，何必如此婆婆妈妈，难道非要搞个什么三辞三让之类的，才作数嘛”，猴王将手按在盔甲上，又用力推了过去，与哈士奇四目相对，语重心长地劝道，“二哈，你且听哥说。再过几天，我便要出海求仙问道去了，未来的二、三十年，整个水帘洞，我都托付给你了，区区一件铠甲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有朝一日，你选择硬抗天雷去渡劫飞升，只希望这件铠甲能替你多分担些伤害，哪怕再多上个三五分的把握，也算是物超所值了”。哈士奇闻言只觉得心中一暖、鼻头发酸，怔怔地望着猴王，不知不觉间已是湿了眼眶，哽咽着喊了声“大哥”，却是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猴王轻轻叹了口气，眼含深意地盯着哈士奇，轻声问道，“二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有事儿不妨跟哥聊聊，我是真见不得你这幅，臊眉耷眼、失魂落魄的倒霉模样”。
哈士奇脸上挂着福欲言又止的表情，眼中满是纠结，琢磨了片刻，也只是支支吾吾地搪塞了句，“大、大哥，我、我，我没事儿”。“没事儿就好，也省的我这个当大哥的瞎操心”，猴王拍了拍哈士奇的肩膀洒然一笑，含沙射影的旁敲侧击道，“二哈啊，此间事已了，再过几天，你哥我便要出海求仙问道去了。今日，此地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正好方便说话。有些事呢，此时若是不说，等回了水帘洞，你怕是也没机会说了，以后便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了”。哈士奇闻言不禁浑身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望着猴王，耳边仿佛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只觉得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样，这些天被强行压抑的情感，犹如洪水决堤一般，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大哥”，哈士奇眼眶通红，再张嘴时已是涕泗横流、声泪俱下，“我亲手替父母报了仇，本来觉得心愿已了，正该一心一意报答大哥您的恩情，可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似的。大哥，不瞒您说，此时此刻，我甚至不知道未来究竟该做些什么，也看不清以后自己的路到底在何方，脑中浑浑噩噩、心中糊里糊涂，整日里都是魂不守舍、昏昏沉沉的。还请大哥您，替小弟解惑啊”。猴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哈士奇看了片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暗道一句，“二哈这心病倒也简单，无非就是突然实现了毕生所愿，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目标，理所当然地觉得空虚、寂寞，外加一点点冷罢了。若只是治标呢，再帮他寻个人生方向，多画张饼就OK了；若是想治本呢，除了画饼外，还得给这货狠狠上点儿价值才行”。
念及于此，猴王轻轻叹了口气，摁着哈士奇的肩膀，双双坐回了石凳，情真意切地说道，“二哈，你让我替你解惑，其实大哥自己心里也很迷茫。在水帘洞的这几十年，我也时常感到彷徨无助、心神恍惚，我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将因何而去，哪怕是出海去求仙问道，也并非完全发自我的本意，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以而为之罢了”。说到此处，猴王故意顿了片刻，拉起哈士奇的手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二哈，人生本就如海中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皆是身不由已啊，你既然看不清未来，莫不如专心活儿在裆下呢。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难得浮生半日闲，开心快活最好，得过且过也罢，你又何必去想那么多呢”。
哈士奇闻言却是不由得一愣，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位猴哥，此刻必定会说些大义凛然的话，来激励自己发粪图强，为制霸花果山的伟大事业而奋斗终生，不曾想竟会从美猴王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言语，于是乎只得一脸懵逼地望着猴王，眼中满是疑惑似乎在问，大哥，你教我只管得过且过开心快活，我特么这样做，真的合适吗？猴王则是换了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表情，情真意切地说道，“二哈，你我俱是无父无母之人，这些年在我眼中，始终都是把你当作亲弟弟一般看待。自古忠孝两难全，谋国便不能谋身，而谋身便不能谋国，这世间确实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作为美猴王，我自然是希望咱们兄弟齐心互相帮衬，将这水帘洞的事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制霸整个花果山；可作为一个兄长，我却只想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活在这天地之间，想吃便吃，想睡便睡，做事随心所欲，只要你能开心便好。”
说到此处，猴王怅然若失地长吁一声，“至于你问我未来的路在何方，我也确实不知，只能说上一句，这路便在自己脚下，你认准了方向，大胆走便是了。二哈，你记住，只要是你自己选定的路，无论是黑是白、是对是错，做大哥的，都会一路陪你走到底的，所以万事莫慌，一切有我，你只要大胆地往前走便是了”。
此处有词赞曰：你睡着母狼，我骑着瘦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 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又有词赞曰：弟弟你大胆的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大道长生、逍遥自在、得正果报，九千九百九十九呦。
猴王一席话说完，哈士奇早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只觉得自己那颗死灰般的心，被慢慢融化在一片真挚热烈的暖流之中。正如猴王所言，同样都是无父无母之人，在送走自己二叔之后，哈士奇唯一的亲人便只剩下猴王了，也只有在这位兄长身上，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在这冰冷的尘世间，仅存的一丝丝温暖。至于该选择谋身还是谋国，这的确是个认真且严肃的问题，只是单纯的哈士奇并没有意识到，他被自家大哥悄悄地带偏了节奏后，又不自觉地被所谓的，“忠义”与“亲情”给绑架了，妥妥的属于，被大哥给卖了，还主动帮人数钱的那种。既然猴王说了路在脚下，怎么走都可以，那他又何必画地为牢，只在谋身与谋国两条路中选呢，这分明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当然以哈士奇的智商，怕是这辈子再加下辈子，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哈士奇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果然按照猴王预设的目标，毅然决然地选定了，自己这一生要走的路。此时他只觉得一念通达、通体舒泰，心头再无多余牵挂，眸中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擦了擦眼角的清泪，朝着猴王裂嘴笑了笑，无比坚定地说道，“大哥，我懂了”。“你...,真的懂了”，猴王上下打量着哈士奇，语带深意的反问道，同时心底暗暗吐槽了一句，“呵呵呵，你特么懂了个锤子”。讲道理，要想增加员工对企业或老板的认同感，画饼只是最基础的操作，真正的厉害手段叫做共情，正如猴王刚刚演示的那般。当然画饼也好、共情也罢，这种攻心手段若想发挥作用，前提都是要先把利益给足，惟其如此，才能真正俘获员工的心。“真的懂了”，哈士奇胸有成竹地点点头，与猴王对视了一阵，两人皆是放肆地开怀大笑。
“六子，早餐做得了没，再去催催，没看见你哈哥这儿还饿着呢嘛”，猴王朝门外吼了一嗓子，“大王做得了，做得了，这就送进来”，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小六子，闻言立刻推门走了进来，他身后还带着个亲兵，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大叠狼肉火烧、一小碟咸菜丝外加一碗小米粥。片刻之后，早餐被摆在桌上，一日一夜水米未进的哈士奇，早已是食指大动，抓起一个狼肉火烧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去，狼吞虎咽般地嚼了两嚼，又低头吸溜了一口小米粥，便浑沦吞枣似的咽了下去。“二哈，你丫慢点儿吃，小心别噎着，怎么跟个饿死鬼托生似的”，猴王眯着眼打趣道，“还是大哥说的有道理，想吃便吃，管他是什么肉，只要开心便好”，哈士奇脸上笑容更盛，继续往嘴里塞着火烧，吃地是津津有味、大汗淋漓，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一桌子的饭菜，便被他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干干净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