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蒙你叫我一声伯父，这些便是应当的。”沈尚书笑道：“且你是打了胜仗回来，还该为你庆一回功。不过还得先等王将军那边摆完庆功宴，才轮得到我们这边做东。”
仲陵再次谢道：“怕是要辜负伯父美意了，明日我已告假，要归家住一段时日。”
沈士秀凝思片刻，点了点头：“也是，你外出一年，你母亲必挂念得紧，是该回去看看。而今你出人头地了，自可在京中置所宅院，安身立命，也将你母亲接入京城享福。”
“我有此意，奈何母亲习惯了乡土风情，不肯来京。”仲陵见沈尚书已无他事，便借机告辞：“沈伯伯若无其他事吩咐，仲陵就先告退了。”
沈尚书点头应了，而后微眯着眼，侧首瞧着离去的背影，纳罕道：“他为何如此回护殷晗？其中必有古怪！”
仲陵本想就近去太乾宫一趟，但想太子今日尚需服孝，且今日在奉天殿中发生的事故，自己还是避嫌得好。
他想去太师府看望太师，但自己一身的刀兵气未尽，又怕冲撞了太师的病情。
左右想见的人今日在殿中大多见过了，暂不急于一时，还是先还家，以免母亲多忧心，也正好避一避升官的风头。
奈何躲得过京里的风头，却没能躲掉村里的。
仲陵才入村口，便见全村老少都聚在自己家门口，张灯挂彩，一见自己便敲锣打鼓。
“回来了！回来了！仲陵回来了！”
几个相好的村民上前将他簇拥起来：“仲陵呀，你可给我们村长脸了这会，我们是日也盼，夜也盼，可算把你等到。”一面说着，一面将他簇到蕙娘跟前。
蕙娘倒是一如既往，只鬓边似添了些白发。她和蔼地望着仲陵，温笑道：“他们看你了你给我寄的信，知道你这些日会回来。我本不让他们这般张扬，奈何劝不过。”
一人叫道：“咱们这算什么。前日我进京贩货，瞧见仲陵骑着高头大马，前后都是官差拥和着，路挤得不像话，皇帝专门派人迎他进宫，那才是真正的大场面，咱们这还是寒酸的了。”
仲陵笑了笑应道：“怎会。”
蕙娘瞧见他眉尾的疤痕，伸手抚了抚：“还有哪里伤着了？”言讫，眼圈蓦地红了。
仲陵心中也是一酸：“仲陵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蕙娘微摇摇头，将情绪收住，依旧笑望着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位邻家婶子却忍不住抹泪道：“当初京城有消息说你没了，可把我们都吓死了。幸亏你娘等到你回来，换成我们早就扛不住了。”
一个汉子摆手道：“大喜的日子说那么丧气的话做什么，走走走，去我家喝酒，好好跟我说说你这一年来怎么打的大胜仗，我们以后也能跟别人吹。”
另一人道：“嗳嗳，怎么能去你家呢，我家席面都摆好了，就等仲陵过去开桌呢！”
“不是说好明天你摆酒，今天我做东么！”
又一人道：“这种事哪是你们俩就能说了算的？我家那位从上个月就念叨了。不行，仲陵今天必须去我家，不然我没法进门。”
仲陵还什么话都没说，便被众人左拉右扯地走了。
之后村里人家轮流做东，他难却盛情，少不得每天每顿挨家挨户地吃过去，直吃了五六日，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拜别母亲，依旧回京。
回到京城，天才亮，房主告诉他前几日来给他道贺送礼请吃饭的人很多，几乎将门槛都踏平了，只是都扑了个空，礼品把隔壁房间都堆满了。
仲陵看了礼单，有认识的，但大部分还是不认识的，若是回礼，就怕将来断不了联系，若是退礼，又怕不给情面，干脆就留下，回头转赠给孙固他们。
此外，太乾宫、王将军与沈尚书府上都有派人来请。
他想了想，还是径入了宫，先去见太子。
太子被公务搅得头晕脑胀，正伏在案上捏着眉心，一听内官来报说仲陵求见，高兴的直接起身出门去迎。
仲陵见太子朝自己而来，连忙行礼：“微臣杨仲陵，见过殿下。”
太子扶住他：“我都说了，咱们私下的时候，不用行这些虚礼了。”
“殿下可以不在意，可我们却不能不守矩知礼。”仲陵微笑道：“这都是老师的教诲。”
太子无语地摇摇头：“你也就会抬老师的名头压我。罢了罢了，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去吧。”
他拉着仲陵往书房走，一面叫道：“元宝，上茶。”
不知何处，一个娇脆的声音应声而去了。
才刚坐下，太子便笑道：“这一回你可给我长脸了，眼下有你这么个得力干将，我跟那些老臣说话都要硬气些，看他们以后还敢欺我们少年么！”
仲陵垂眸想了想：“我听说去年民乱初始，殿下受了不少委屈。”
“那帮子老油条，哪个不是欺软怕硬的，就想找人来背锅。”太子大喇喇地一摆手，“算了，难得好心情，不提他们了。你快说说你这一年来的故事，这战场是什么样的情形，你又是如何骁勇奋战，以一敌十的。”
元宝端上新泡的毛尖，茶叶的清香瞬时盈满室内。
仲陵掀开盖碗，愣愣地望着在水中浮沉舒卷的绿叶：“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真正的战场远比书中所写的还要惨烈，殿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太子闻言一怔，方觉得此时的仲陵刚毅沉稳，眉尾的箭疤更添了几分凌厉之色，却再没了少年的稚嫩明媚。
他默然片刻，也不再多问，只是叹道：“我知道你这一年来辛苦，功劳却都被王寿占了去。这事父皇清楚，老师也清楚，所有人都清楚，可是……”
太子忽而抬眸：“我发现那些老臣不喜欢年轻人，他们忌惮、避讳、打压，他们害怕权利会落在年轻人手中，
怕会有改变。他们只想为按部就班，墨守成规……”
“殿下，”仲陵忽而打断他，“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