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看了看手里的花灯，又看了看护城河里那飘着的河灯，随即道：“你看那河灯好看吗？”
林三盯着绿珠的脸看了又看，见绿珠指着其中一盏河灯，他点点头，傻傻的说道：“好看。”
绿珠白了他一眼，又轻轻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买河灯。”林三这才如梦初醒般，跑去买了河灯回来。
林三笑着将河灯递到绿珠手上。
可她却将林三买回来的河灯，推回到林三手上，“听说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许上一盏河灯，它会保佑你一路顺遂平安。”
林三拿着那盏河灯，怔怔的看着绿珠，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说法。
这些年，从他家人去世后，就再没了亲人，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不是死在半路上，就是死在战场上。
可后来将军救了他，还把他带在身边。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一个女子对他说，一路顺遂平安。
“你看什么啊！”绿珠见他愣在原地，跺了跺脚，有些娇嗔。林三当即便回了一句：“看你好看。”
绿珠羞涩的一转身，“你别胡说。”可心里却觉得很甜。林三又挠了挠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傻了。
索性他蹲下身子，点了河灯。将它放在护城河里，让它顺水漂流。
绿珠见林三开始放起了河灯，也跟着蹲下来，河灯放在水中时，绿珠双手抱在胸前，闭着眼喃喃道：“希望今后会越来越好。”
放了河灯，林三和绿珠并没有离开，反而坐到了一旁看着那些来往的人群。
一旁支的摊子里卖的是馄饨，林三和绿珠一人来了一碗，吃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绿珠轻声感叹道：“今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因为卖身契？”
“嗯，我没想到夫人会把卖身契给我，不只是我的，还有我干娘的。”
绿珠吞下一口馄饨，慢慢说道，“以前我总以为夫人是不会放我离开的。我干娘说我没看清楚夫人的性子，我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来，干娘才是最清楚的呢。”
“夫人她……很好，很温柔。”林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丽娘，只觉得她平日里看起来和蔼可亲，说话也很斯斯文文的。便说她温柔。
绿珠到笑了起来，“夫人可不是好惹的呢。”想当初，绿珠给丽娘做事的时候，一桩桩一件件，从一开始无所适从到上手后处理事情的办法，就看得出来，她远远不是表面上那么温柔。
可即使这样，绿珠还是觉得丽娘是一个善良的人。就比如这件事。
要是狠心一点的人，不但不会放了绿珠，还会想方设法给林三塞一个对她有利的女人。
可丽娘并没有那么做。不论是之前还是后面的一切事，都只是在反击而已。
绿珠想起丽娘后来提到的那密室里的于大。因为临仙庵已然成了废墟，那密室的入口便只剩下那一个，她让人悄悄去了那个地方，将于大的尸体带了出来。
地下密室没有被大火灼烧，于大的尸体完好无损。丽娘让人将于大的尸体交给了杜大娘。
杜大娘哭着给于大下了葬。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杜大娘没有责怪丽娘。
她说：“这孩子魔怔了，怎么劝都劝不听。那天我就发现了他的不对，等我再想去找他的时候，人就不见了。谁知啊……”
绿珠觉得她真的很善良。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林三又附和了绿珠几句关于丽娘的话后，将话题转到绿珠自己身上来。
“我？”绿珠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将自己的手放在碗边，感受那份热度。
“我之前从未想过会离开将军府，眼下这么突然，我还不知道想要做什么才好，这世道女子总是很艰难，也不对，是我这样的人很难。”
林三喝了一口馄饨汤，看了一眼绿珠，想说点什么，可他还没说，就听到绿珠继续说道：“你说，我要是做生意能成吗？我想做胭脂，想做成衣。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当然可以，将来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林三脱口而出。他看着绿珠目光灼灼，“只要你想，我都会支持。将来，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绿珠轻哼一声，别扭的低声道：“谁要和你在一起了。”林三急了，他抓着绿珠的手，低声道：“绿珠，我……很快就会来下聘。你知道，我并不在意那些。”
绿珠红着脸，没有松开林三的手，“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明了这份心意，绿珠不再拒绝林三。她也曾想过，林三娶了她的后果，可林三一再强调自己不在乎阶级之分，她那自卑的心，才敢小心翼翼的踏出那一步。
“不会反悔。”林三笑着，他以后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一起了。
吃完馄饨，两人又在街上慢慢走着，此时的人群少了许多，绿珠看着在街上奔跑的小孩，有些羡慕道：“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就被拐子给带走了，好不容易逃出来，遇上了养父母，过了几年清闲日子。要不是他们去世了，我也不会来将军府。”
林三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其实我也算有福了。第一次卖身，卖到了将军府，如今还不到一年我就又成了自由身。谁家丫鬟能活成我这样？”
绿珠的眼睛弯了弯，她是真的很高兴。虽然她有些羡慕那些还能无忧无虑在街上奔跑的孩子，觉得自己经历了一些不好的磨难。
可她终究还是得了些宠爱，她的养父母对她是真的好。“还有干娘。有她在，我在这个世上还有更多的牵绊。”
林三听着绿珠说着他曾不知道的事，也开口了，“我是孤儿，你知道的。”
绿珠点了点头，侧头看着一旁与她并肩同行的林三，只见他的眼里有些落寞。“我的家人都死了，是东罗国的人下手的。那天，我因为贪玩儿，去了山上。等我回来的时候，村子里再没有一个活人。”
林三看着地上那些砍杀的尸体，全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他翻着满地尸体，终于找到了他爹。他爹将他的两个弟弟护在身下，乱刀砍在后背，他的两个弟弟也没能幸免。
他在村口的大树上找到了他的娘，全身没有一块好肉，被绑在大树上，破烂的衣衫，挖开的肚子。
林三吐了又吐，那血腥的场面，让林三不寒而栗。再后来，他当了乞丐，流落街头的时候，见到了征兵。
他便混了进去，做了一个小兵。
林三轻描淡写的说了自己的事，绿珠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原来林三的过往这么惨烈。
“没事，以后你有我，还有干娘。”绿珠轻声安慰着。元宵夜里，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不太好。
绿珠笑着道：“咱们不说这个了。过几日你就要随将军去边境了吧。将军说，是去镇守的。”
林三从回忆里抽出，听到绿珠的问话，点了点头，“嗯，我这条命是将军救的，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说起这个，林三有了一丝想法，他有些忐忑的问道：“绿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绿珠有些惊讶，“我？跟你去？”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三。“这不太好吧。”绿珠抿了抿嘴，她没想过这点。
在绿珠的想法里，她是觉得自己应该在京城里陪着夫人，还有干娘。在家中等待着他的归来。
就像夫人那样，哪怕是等十年，她也愿意。因为她是自由的，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她还能陪同自己最亲近的人，感受那份喜悦。
可林三更想带她离开，绿珠犹豫了。“我……”见绿珠犹豫，林三有些失落，他道：“你先想想吧。不着急，还有几日。”
绿珠轻嗯一声，没再说话。
一路两人又沉默了起来。林三眼看着就要再走到将军府的大门了，这才鼓起勇气又叫住了绿珠。
“绿珠，我想三媒六聘正式娶你过门。我不想让人看低你，在那边无人知晓你的身份，你可以放心的做任何事。如果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我会学着和将军一样，做一个好丈夫。将来有了孩子，我也会做一个好父亲。所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林三说的很快，他害怕绿珠拒绝自己的请求，不愿跟自己走，“你好好想想，我……我不会强迫你的。”
绿珠瞪着眼看着说完这句话又大步往前走的林三，愣在了原地。
原来，他这般想法也是为了自己。
绿珠没想到的，他却想到了。是啊，留在京城，她还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忠勇将军府的丫鬟。
这是磨灭不了的事实，因为她曾经是贱籍，她的身影从各个世家大族还有权贵们的宴会中显露过。
谁都知道，绿珠是忠勇将军府的一个丫鬟，是将军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丫鬟。
即使她脱了贱籍，成了自由身，可到底在他们心中还是一个丫鬟出身。
林三是将军手下的兵，虽然是一个小官，可官 场后院，谁会不知？
如果是去到金国接壤的边境，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成婚，她们也不会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可以挺直腰板说话，她也是一个官夫人了。
绿珠小跑着，追上了林三，“你慢点走。我快追不上你了。”
林三放慢了脚步，看着绿珠微微有些喘气，有些愧疚道：“是我不好。”
到了将军府门口，林三有些不舍的看着绿珠，“等我。”绿珠展开笑容，轻声道：“好。”
“这么晚了，你快进去吧。”林三催促着，今晚两人在外面走了那么久，天寒地冻的，他怕绿珠生病。
但绿珠不在意这点温度，扯着林三的袖子道：“你也是。”说着，她又低下头，没敢直视林三的眼，“你说的是真的吗？可还算数？”
“什么？”林三傻在当场，愣愣的问了这么一句。绿珠拧着手中的帕子，别扭的撇过头去，就是不看林三。“就是……你说的，带我去边境……”
林三惊喜的揽住绿珠的双肩，“你同意了？”绿珠认真的点头，“你替我考虑，我自然是识趣的。我刚刚想过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我要带上干娘，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这真是太好了！”林三激动的放下揽着绿珠肩膀的手，捏紧了拳头，脸上的喜色肉眼可见。
“你干娘就是我干娘，我们将来，是一家人。我明日就来提亲！你早点歇息吧。等我！”
说着林三就要往回走，他迫不及待就想要将这件事给定下来，他之前专门问了下聘需要准备的东西，一直都准备着，就是想等完全准备好后就去提亲。
可他还没走两步，就被绿珠叫住了，“诶，你等等。”林三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他心里激动又紧张。
绿珠自己也有些紧张，她慢慢凑了上去，与林三的距离越来越近。
林三靠着越来越近的绿珠，忍不住又捏紧了拳头，他是真的特别紧张。
此时的夜里，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胸膛里那颗心在急速跳动着。像一团火焰，一点一点燃烧着自己。
绿珠看着林三的脸，想起了那晚他在自己耳边的呼吸声，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林三的脸颊印上一个柔软的东西，他双眼睁大，呆愣在了原地，只见绿珠飞快的跑进了将军府。
他摸着脸颊，还回味着那一丝丝的触感，如蜻蜓点水一般。
绿珠大着胆子在林三的脸上偷偷亲了那么一下，却不敢面对林三，只能选择狼狈的跑开。
回到屋内的绿珠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未做过这么大胆的事来，这是她第一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不一样了。
林三在回去的路上还时不时的摸一下自己的脸颊，露出痴痴的笑，路过的人见他这般，只觉得他像个傻子。
可他丝毫不在意。
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连差点撞到门上都不知道。魂也不知飞哪儿去了。
当天夜里，林三做了一场梦。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桀者？子兮子兮，如此桀者何？
今夜究竟是哪夜？见这样好的人儿，真是欢欣。这样的良辰美景，如何过啊。想要亲 吻她的脸颊，她的唇。想要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疼在心上。
梦里的他喃喃着一首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想啊，等到桃花怒放千万朵的时候，他便将绿珠迎娶过门。那色彩鲜艳红似火的嫁衣，穿在绿珠的身上定然很好看。
他与绿珠成为一个新的家，他想给绿珠一个家，也给自己一个家。那美好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
绿珠从匣子中拿出一只簪子来，伸手摩挲着。那只簪子她已经抚摸过很多遍。
那是林三送给她的。
当时，林三想要那只木簪送给绿珠的时候，绿珠没有接。当时她一心觉得陷入自卑的情绪里，还有那不可能被还回来的卖身契，所以拒绝了林三。
她知道这木簪是林三亲手做的。虽然做的不够好，可这是他的心意。
当时绿珠说了那些话，也许是真的伤到了林三的心，那木簪后来一直送不出去，放在了屋内。
那日她和冬雪去他家中换衣时，见到那只木簪就放在桌上。绿珠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将那支木簪给藏在了自己怀中。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可是她却偏偏这么做了。冬雪没有看到这一幕，她也不愿让冬雪看见。
就这样她将这只在石经寺没有接过来的木簪，放进了自己的匣子里。
无事便拿出来看看，轻轻摩挲着。那木簪上都快被绿珠磨得光滑可鉴一般。
窗外圆月很亮，府里的人都睡了。只有她还在想着刚才的话，她记得林三说：明日就来下聘。
明日他会来的，对吗？只是，什么时候来呢？
她胡思乱想着，将那只木簪紧紧握在手上。躺在床上睡不着的绿珠，终究还是闭了眼。
她不想明日顶着憔悴的面容，去见他。她还想明日早些告诉干娘，告诉夫人，他林三要来下聘了！
他要来娶自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绿珠终于睡了过去，她的嘴角微微翘起，陷在那一份甜蜜里。
她想在梦里告诉自己的养父母，她找到良人，他会对自己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绿珠没有顾虑的接受这份感情，见过将军与夫人那般，她相信林三也会这样。
因为林三会学着和将军一样，做一个好丈夫。这是他之前在街上时的承诺。既然选择想要嫁给他，就会相信他。
只愿君心似我心，不如相思意；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