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一世纪二十年代末的一个秋日。
在洎江城里的一个三岔路口,洎江市政府侦缉大队队长姜贵露了脸。
他站在他的一大群部下侦辑队员们的身后。
他的部下们,站得错落有致,密密叠叠,把守着路口和周边。这些人有的英俊,有的丑陋,有的年岁大,有的年纪轻。
姜贵了解他们。好长时间里,他驾驭他们,挥洒自如,就像他运用自己手中的驳壳枪一样,从未卡壳。
姜贵的枪法很好。
这个乱世,身为侦辑大队长,又有一手好枪法,这就足以使部下们,还有认识他的政府其他部门的军政警干员们,都对他毕恭毕敬了。
至于一般老百姓,看他是把他当神,还是当魔,姜贵不在乎。他只知道,他所到之处,无人不尊敬他。就是洎江军政警各路头目,见了他也都称一句:姜队长。
现在姜贵觉着心里不怎么踏实。他伸右手进衣襟里,握住腰间枪柄,心定了些。
枪一式两把,德国毛瑟枪械工厂出品,枪面铮亮,枪体修长。
姜贵与他的部下不同。他从来不在公众场合随便露出枪给别人看。
而近两年见过他用枪射人的,大约只有侦缉队里七八个最亲密的部下。
那也只是一次而已。那是大半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带着几个侦缉队员,扑进了一个赤党的联络站。受过训练的侦辑队员们像猫一样灵敏,还是被那屋里的赤党分子发现了。
那人手里有枪。冲出房门时,那人手中的枪响了两下,打死一人,打伤一人。
随即,姜贵在五丈开外,将一连三发子弹射进那人的胸腹。
队员们后来得知,这被打死的人姓陈,是赤党红军中的一位营长。
从打死红军营长以后,部下没见过姜贵用枪打过人。
姜贵的手下们日益精悍,用不着大队长亲自出手了。
洎江城的地面日益稳固,国民政府政权如同铁桶。
秋风凄凉。姜贵不言不语,站在大群手下的身后。他手抚衣衫下的枪柄,看着三叉路中的卡子口。
两名最精明的部下,分别负责把着两个路口。两路的那一头,都已经封闭。所有封在里面的行人车辆,都将被军警从里向外驱赶出来,过关,方可离去。
此时此刻,姜大队长犹如把关天神。
两年多前,国民党与赤党翻脸。
国民党成立了国民政府,赤党则成了政府决心要剿灭的赤匪。
赤党闹事不断,不是拉政府军叛变,就是发动泥腿子暴动。
各地政府军警特部门都在蒋总司令——现在叫蒋委员长——统率之下,毫不留情地搜剿镇压赤党。
各地都有侦辑队,比较起来,洎江的姜贵带的侦辑大队人马,成绩不俗。
面对办公桌上堆得厚厚的各地匪情通报,姜贵时时压不住自己心中得意,向椅后一靠,将一条腿搁上桌面。
倘若有情况,姜贵会立即跳起来,拎起擦拭净亮的驳壳枪,整装出门。
身高马大的他,常训斥部下说,“坐在办公室里,等到屌毛都掉光了,也等不出平安世界!要想太平,就得探,抓,杀!”“再说了,不探不抓不杀,侦辑队吃个屌?”
姜贵握住枪柄的手慢慢地松开来。
离他不远的囚车,后门洞开。
刚刚捆住塞进去的几个嫌疑人,遭到守在车门边的七奎的怒骂,没了声息。这几个人的未来死活,目前还不好说。
姜贵只是凭经验觉得,“这几人都不会是赤党。”
光凭经验在路上突击搜捕赤党,很难有好的效果。姜贵今天不是靠经验。
他今天的法宝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