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觉得,九霄之上,九泉之下,有许多眼睛在看着我们。
————作者手记
一九五零年初的某一天下午,华南一城郊外,半山腰上,稀疏林木中一块空地上,一个巨大土堆边,十几位壮年男子肃然而立。
这些男人,都穿着军装。左胸前,皆有布制胸标,白底黑字,“中国人民解放军”。
而军装的颜色不一。
明显地,他们来自不同的部队。
有的袖子上挂了臂章,上缀“军管”二字。
肃立片刻后,壮年男子们每人手执一瓶白酒,环绕大土堆,缓步而行。
他们都一边走,一边伸手,向大土堆洒下大半瓶酒去。
酒香弥漫山林。
他们当中,有的满面是泪,默然无语;有的边走边咕咕噜噜地说些什么,声音哽咽。
一圈绕毕,壮年男子们面向大土堆,席地而坐。
他们互相以酒瓶相碰,将剩下的酒倒入喉中。
随后,这群壮年男子又引吭高歌。
他们的嗓音,或破裂或圆润,都透着无尽的悲愤和怀念。
山坡下不远处,有好些辆美国造吉普车。
车里车外,一群年轻的警卫员和司机们正聊得热火朝天。
部队的趣味,自己首长的传奇经历,本人和战友的杀敌故事,刚刚解放的地区的民俗民风,都被这些年轻人说了个热闹。
当高坡上的歌声传下来时,这些经历过战火的年轻人都停了说话,齐齐站立,向山岗上望去。
他们听出,高处传下来的歌声是《国际歌》。
警卫兵们先稍少困惑,继而都热泪盈眶。这些年轻军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自己的首长的战斗经历。
这会儿,或司令或政委或参谋长或军管会主任们怀念先烈的悲怆歌声,引发了青年人们对先辈烈士的景仰,以及对已牺牲战友的深切缅怀。
几天后,山岗上的这大土堆被挖开,原来这是一个大坟包,里面是一些不整齐的尸骨。
一群着白大褂的男女,谨慎小心地取出尸骨们。工作中的他们,面容严肃,有的还不时流下泪来。
看照片,看文字,对骨头,将骨头们分别装箱运走。
坟包平了。
山坡上,栽下一群松树柏树苗。
几年后,松柏们长得郁郁葱葱。
风起时,卷起啸声,如歌如泣,传出很远。
某日,砍树砍疯了的一群男女,你追我赶,嬉闹着来到坡上。
他们都带了大锯斧头,准备将山坡上的这大群刚刚长起来的松柏砍个精光。
他们惊奇地发现,两个班的解放军士兵,挎着冲锋枪,列队在这片松柏林子外。
一名上尉军官,正在向部下们大声训话。
“师长说了!司令有令:先烈故地,血肉入土,化为松柏常青!谁敢擅动,后果自负!同志们!”
上尉喊声高亢,如同战前动员,激情洋溢。
“有!”
战士们应声如雷鸣,震得山林回响阵阵。
“听我的命令:各自到位!”
“是!”
上尉打过仗,声音如钢如火。
士兵们正值青春,听得“先烈”二字,人人热血沸腾。他们迅速散开,执枪站位,瞪眼肃立。
先前砍树砍疯了的男女们呆住不动,渐次低下头去。终于,他们缓缓退下山坡。
不几日,此山被铁丝网围起,划成军事禁区。
不几年,周围丘陵皆成光坡秃岭。惟此山岗,更加苍郁。值有风起,树声呼啸,如多人高歌,传出很远。
此山周围农田,常年稳产高产,实际救活了不少饥饿百姓。
后时有农家老人,面对山岗,闭目,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年幼人们听不懂老人们念叨什么,他们能够肯定,老人们不只是在念佛经。
又若干年后,此山周围的山们也又都慢慢绿了。一片翠绿,拱卫着此山的深绿。
再有风起,山上松柏呼啸,附近山林都应声相随。
林涛声如浪如雷,漫向天边。
青山绿水苍松翠柏为证,当年多少志士仁人,为信仰为事业为苍生百姓,洒尽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