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微服出巡，那么他们只能低调行事。
虽有暗卫在暗处护着，但明面上，他们只有一辆马车，两匹马，就连行李，也少得可怜。
好在，他们只有三个人，挤一挤，也勉强能够挤得下。
但没有车夫，便注意要有一人充当这个角色。
架车是个考验技术的活，一点都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
莫离与克瑞娜虽然都会骑马，但架车一事，却是难以应付。
无奈之下，这事只能交给奚。
不过似乎奚当真不喜欢与两人同挤一辆马车，十分乐意地充当起了车夫。
三人一路沿着官道南下，越往南走，心情便越发沉重。
今年气候尤为严峻，不是干旱就是洪涝，莫离等人一路南下，一路逐渐减衣，看着龟裂的田地，和稀稀拉拉的菜园，桑鬼不禁有些心痛。
莫离没有资格干政，但克瑞娜却是能够轻易地从各地发回来的邸报与密信中得到各种消息，但那些东西都经过官员们的润色修改，实际情况却比书信上头写的要严重的多。
尤其是，许多地方其实天灾并不严重，可那些宫吏却只顾搜刮民脂民膏，不管百姓死活。
按照大陈的律法，对于地多人少的地方，每户有男子十八岁以上的，每人可分得一百亩土地，其中八十亩在承租人年老或死后，归还官府，而剩下的二十亩则无须归还，但受田百姓需从二十一岁到六十岁之间，每年向当地官府纳米二石，绢二丈，绵三两，服劳役二十天，不服者可用绢代替。
但有许多地方，百姓的赋税没有减少，但土地却被当地乡绅权贵所霸占，划为私产，导致百姓跟本没土可种，只能被迫成为那些权贵们的佃户，虽是良民，但也饱受压迫欺凌。
“这些官吏实在可恶！”
克瑞娜很少将情绪显露在脸上，可见这次，她是真的生了怒火。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的将马给换成了驴子，又从驴子换成了牛车，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们离靠两条腿赶路已经不远了。
而他们的衣裳也从锦缎丝绸换成了粗布麻衣。
奚和克瑞娜还好，但莫离实在有些受不了。
这衣裳布料粗糙，穿在身上微微有些扎人，莫离穿惯了绫罗绸缎，这一身细皮嫩肉的，没到一天皮肤就微微有些泛红发痒。
对于这点小问题，奚觉得没有必要浪费自己的药膏，让他自己适应适应就好。
奚连克瑞娜的话都不一听会听，更何况是自己。
莫离默默叹气，继续努力适应。
“现在天气实在太热啦，夫人，我们先找地方歇歇脚，人要吃饭，牛也要歇歇。”
莫离伸手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牛车是没有遮挡的，一路下来，他们被晒得有些伤。
见她没有什么意见，便驾着车向一旁的茶寮驶去。
老板是个三十多的汉子，这个时候并不是饭点，简陋的茶寮里，仅有四五张桌子。
四人挑了张相对干净些的桌子，坐下之后，对老板开口。
“老板，来四碗素面。”
一听这话，三人脸色有些菜。
又是素面啊？
一把细面，五钱猪油，半碗高汤，一杯清水，一勺酱油，再撒上一点菜叶子，便是一碗素面。
甚至，到了这里，素面里头已经没有菜叶子了，而是用腌制的咸菜代替。
但价格么，不仅没有便宜，还贵了一些。
他不喜欢吃南方的面，总觉得不够得劲。
“不好意思，客官，面条金贵，咱家可没这玩意卖。”
老板显然没什么心思做生意， 态度敷衍。
“那有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吃食吗？”
克瑞娜也不在意，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苦巴巴的日子，出门在外，能吃饱就行，还瞎讲究什么。
被瞥了一眼的莫离有点委屈。
自己只是想稍微吃好一点嘛，又没说什么。
“只有窝窝头和白水。”
“那就来些窝窝头，再来壶白水。”
三人之中，就数莫离地位最低，赶了大半天路，早就又饿又渴，急忙催着老板弄吃的上来。
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嘛。
老板动作也算麻溜，不一会他们要的窝窝头就上了桌。
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感觉和平日里自己吃得窝窝头不太一样？
捏着一个半拳头大小的窝窝头，莫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
嗯......
硬硬的，干巴巴，有股怪味道，咽下去的时候嗓子疼。
另外两人抬了抬眼皮子，奚可以忽略，反正他吃什么都是一个德性。
莫离面带难色，纠结了一下，就着开水，艰难地把窝窝头给顺下去。
至于奚和克瑞娜，仿佛手里头的不是难以下咽的窝窝头，而是一种新发现的食物。
奚的舌头十分敏感，细细品了一会，如数家珍地开始报窝窝头所用的食材。
“陈年的霉米，树皮，老草根还有糠麸。”
什么？
莫离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他听不懂最后那个，但前面那三样还是听懂了。
“糠麸？那不是给牲口吃的东西吗？”
克瑞娜虽然能吃苦，但一听到这窝窝头是什么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呆滞与反胃。
这种霉烂的东西，人吃下去，不会生病吗？
这年头，看病可不便宜。
老板也不反驳，仿佛说起这事，再寻常不过。
“有的吃就不错了，听说处州那边更惨，连这个都吃不上了，树皮，草根，叶子都被挖的差不多了，许多百姓没有办法，甚至已经开始吃观音土了。”
“观音土？是什么？”
莫离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这窝窝头已经是他们吃到的最差的东西，但没想到，居然还有连这个都吃不上的。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也难怪。”
老板深深叹息一声：“这观音土吃下去根本消化不了，积在肚子里头，许多人就是被活活胀死的。”
“那，他们知道吗？”
这下，另外两人也不淡定了。
“知道，但又有什么办法，吃了，或许还能多活一点时间，不吃只会死得更快。”
“这年头，遇上这种天灾，百姓哪里还能算是人，能活着，就不错了。”
消息陆陆续续，纵然只得只鳞片爪，但也足以让人震惊。
今年气候变幻无常，但这样的消息居然能被瞒压三年，可见如今官吏的腐败。
当真命如草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