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勾栏听曲
蜀庆的十里长街,横贯其东西二门,期间最为热闹的无疑是在皇城东北角的那一里街道。这里光是戏楼酒楼便有十余家,各色的店铺更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其中雅音阁算得上是这条长街上数一数二的戏楼,据说其中光是戏子就有足足上百人,整座楼修建的更是木质过道纵横交错,每一个上好的观戏之位都设阁楼与雅座。但凡踏入大门,脂粉的味道和勾魂的戏曲声便会双双灌入一个人的内心,使其再难以离开戏楼。
而就在这几日,雅音阁中多出了一位常客,一个先前从未出现过的甚至与炎国之人有些许不同的面孔。要知道,在雅音阁中光是听上一日戏,即便是最普通的位置也需要花上几金,至于阁楼雅座的价格则还要翻几翻。
而齐天弈则是在这同一雅座上连续坐上了三日。日出入座,日落离楼,可以说是十分有规律。加上每次入楼时头戴斗笠直到入座上完茶水后才摘下。这个阁屋的位置也完全无法从戏楼中的任何地方看到里面,只有里面的人能看到下面的戏台,因此戏楼中没有一个人能见到齐天弈的真面容。
一日或许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接连二三日过后,一众常客与戏子都对这座阁屋中的贵客产生了好奇。在戏子中甚至还流传着对于齐天弈的许多猜测,无一例外都是渴望见上这名贵客一眼。
毕竟有时候,求而不得才是最勾人心弦的事情,在第三日离楼时,齐天弈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对左右至少有十余名戏子向自己抛出媚眼,胆大的还开始做出一些挑逗的动作。毕竟能日日入上等雅座的人,可以说是非富即贵,若是能得到青睐,那将会有一跃成凤的机会。
但齐天弈丝毫没有给她们这个机会的意思,进屋出屋,他从未拿正眼去看过任何一人。而每次进入雅座后,他也都只点了一壶茶,此茶名为金茗白莲,价格奇贵,对于普通的听客来说也根本品不出其中的味道,因此点此茶的人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但就是这样的茶,齐天弈却是每日都点,上午一壶,下午一壶,正午时分也只是让人随意送了点糕点进来。
更让人称奇的是,每饮尽一壶茶,齐天弈都会留下一块丝绢,上面留下了对于这壶茶的点评与改进之见解。而结果毫无疑问这些见解都是完全正确的,从每日送入阁屋中的茶都会有所改进便能知道。
今日也已经是齐天弈泡在戏楼中的第四日了,直到正午时分也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但正午刚过,齐天弈便捕捉到了数人上楼的声音,脚步全然不像普通听客那么慢,而是有些急促。待这些脚步靠近时齐天弈甚至还能听到楼内侍从劝阻的声音,但没劝上几句就弱了下去,再无人发声。
齐天弈眉头微蹙,他听见这些脚步都停在了自己的阁屋前,于是右手便迅速向着桌上的斗笠摸去。
等屋门被开出了一条缝的那一刹那,斗笠便已经被戴在了齐天弈的头上。
不过这位来者倒是令齐天弈有些始料未及。他完全没有想到欧阳曦竟然能找到此处来。
“你们出去吧。”齐天弈看着眼前的欧阳曦挑了挑眉,然后吩咐陪同欧阳曦一齐上楼的两位侍从出门。
等屋门被再一次关紧后,齐天弈才摘下了自己的斗笠,有些无奈地看着明显有着不满的情绪的欧阳曦,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尚棠说昨日看见你在傍晚时分出了雅音阁,我还不太相信,她还说你已经连续三日待在楼中了,只不过前两日没有认出你来。”欧阳曦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波动。
“看来白大小姐是天天都会从府中溜出来啊……你似乎也没带随从嘛,和她学的?”
“你为什么会喜欢待在这种地方?”欧阳曦并没有回答齐天弈的问题,而是十分不解地反问道。
齐天弈愣了一下,转而笑道:“我爱待在哪里,似乎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吧,毕竟我也不是你的家将或是你家的门客。话说回来,就算是门客恐怕要去哪也无需向你告知才对。”
“你去哪当然与我无关,但是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戏楼听戏,还一坐就是那么多日?你难不成被尚棠给影响了,还是说在孛临一座戏楼都没有?”
齐天弈看了欧阳曦一眼,用茶盏盖刮了刮杯盏,轻轻地抿了一口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直到将茶盏再次放下后,他才开口十分敷衍地回答了欧阳曦接连的问题:“今日无事,勾栏听曲。今日有事,亦能勾栏听曲。”
“听你个鬼啊!在孛临也没见你这么能花钱。这一壶金茗白莲应该是这雅音阁里最贵的茶了吧。”欧阳曦本就有些不满,又听到齐天弈如此敷衍的回答后,压不住的怒气瞬间便爆发了出来。
齐天弈并不恼,淡淡一笑道:“经常生气可不利于修行,金茗白莲价格虽贵,但若是能发挥出其应有的功能,那自然也是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
“物超所值?一壶天价的茶还能品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欧阳曦一脸不相信。
“好曲自然是要由好茶来相配,而且,”齐天弈看向淡黄色还留着几瓣嫩叶的茶水,“之所以很少有人会点这种茶,因为来戏楼的大多都是普通人而非圣徒。并且即便是真正的圣徒,也依然很难从中提取出对于修为有益的那部分。”
一边说着,齐天弈一边拿起了桌上一个倒扣着的茶盏为欧阳曦也沏上了一杯,随后补充道:“前三日的茶水都存在着不足,今日这两壶,算是已经达到了此茶一般的水准。”
“你在之前喝过这种茶?我记得这是我们炎国特有的啊。”欧阳曦半疑半信地接过齐天弈递来的茶盏,端着观察了起来。
“若是未曾喝过,我又怎能指导他们泡这壶茶时一次次臻于至善呢?”
齐天弈说的并不假,因为这种金茗白莲,正是在孔老那里常有的一种茶,但在孔老手中泡出的茶自然是雅音阁这种戏楼中泡出的茶无法相比的。
欧阳曦依旧不太敢相信,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紧接着她便感受到一股甘流从喉头进入自己的喉道,如春天的暖日一般彻底融化了堵塞在身体里的坚冰。仅是这短短的一瞬间,欧阳曦的体内仿佛注入了一道暖流,全身都开始热了起来,经脉和血液中的真气流动更是加快了不少。
“如何,是不是十分神奇?”齐天弈又为自己沏上了一杯,十分惬意地靠在垫着厚厚的皮毛的椅背上,“听听戏曲,赏赏美人,再喝喝茶,便可以令修为有所提升,甚至其速度还会比没日没夜的修行来得要快,何乐不为呢?”
欧阳曦顿时哑口无言,沉默了片刻后放下了杯盏,在木桌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既然你早已知道这种方法,为何也不告诉我?”
“你觉得自己身为欧阳家的独女,日日都来这花楼酒楼,旁人会如何看待?有时候,也稍微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份,即便你自己不在意,也总得为你父亲的名声着想。更何况,我来此也并完全是为了这一壶茶。”
见欧阳曦又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齐天弈笑道:“你忘了在孛临的时候,我是干什么的吗?日日来戏楼中的,可不止我一人。”
欧阳曦听完只觉得脊背发寒,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压低声音提醒道:“我可要告诉你,你现在可不在孛临而是在蜀庆,想在这戏楼中杀人,先不说就你一个人能不能成功,即便真让你得手了,你还能躲得过大理寺的抓捕吗?”
齐天弈听闻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这里是炎国,是蜀庆,不过我似乎也未曾说过我是来杀谁的吧?”
“啊?那你……”
齐天弈看向楼下戏台前一个视野十分不错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位留着一把大胡子的中年男子,对方正沉浸在台上戏子洋洋盈耳的唱曲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顶一直有人在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