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众进入之人来说,忘川河之所以令他们在半途崩溃,其一自然是它能无限地放大每一个进入者的心魔与杂念,直至他们再无法承受这些心魔、杂念的侵扰而止步。而其二,也正是当下的顾情痕所经历的,那便是孤寂与无终。不知是因为何种原因,在忘川河中的每个人都会不同程度上丧失对时间的掌控能力,就好像明明感觉到在忘川河中已经走上了整整一天,实际上却不过一个时辰。
或许这便是它“无终”的原因,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造就了它的“无终”。
但顾情痕却是一个例外。他虽然也在经历着一时辰变为一天的感观,但心中却能很清楚的明白自己究竟走过了多少的时间,就仿佛他的内心与肉体并非处于同一个感知层面上。
这给人的感觉似乎就如同,一个入梦的人一样……
他并不担心忘川河无边,因为他本就没有想过要前往彼岸。如今他所需要做的便是一直走下去,直至这片忘川河完全消失,直至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答案。
“或许正是因为曾经入河的那些人太过执着于到达彼岸,才会在半途迷失方向。心有所愿,因而不得相渡……”
那自己就真的没有所愿之事,或人吗?
顾情痕的内心在猛然间起了一阵波澜,这样的冲动险些令他直接窒息而倒地。勉强的调息过后,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的机缘便在这忘川河之中。一直被其尘封在内心深处的那块坚冰在此刻终于裂开了缝隙,一个困扰世人前世后生的字浮现在顾情痕的脑中。
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此行的终点便于此地。
一字可困常人千年,一字可留墨迹千卷,一字可绘浮世三千。
此字,亦为他命中注定的一念,名为情。
曾令万千少女不惜一切为见他一面,已经成为一众红颜心中挥之不去的存在的顾情痕,心中埋藏最深的最难解的,却还是回到了这一情字之上。
“或许早就应该想到的,娘为我取这一二字的意义,竟是困扰我三年的破境之基。”
在过去,破境的机缘往往十分简单,甚至在脑中会自行出现,但自为了等这一机缘顾情痕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而在原地的水面之上盘腿而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顾得情,方留痕,痕刻心,心生情。因有痕,方知情,因有情,方再顾。纵留痕,自知情,明日顾,痕生情。
“恐怕,这才是娘你所希望我成为的真正模样,得情留痕,再顾续情……”
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情若已留痕,再顾可还存?
转眼间,无数蓝紫色的梦蝶从顾情痕的衣袖中飞出将他团团围住,一股亦虚亦实真气突然从中迸发直冲云霄,引得忘川河外的一众人都忍不住挑首观望。
“或许你若放弃被埋在心里的‘情’一字而执意走下去,会成为第二个到达忘川彼岸的人,”老僧立于半空中,默默的看着忘川河中的顾情痕,“但很显然你的选择是对的,年轻人,你的终点不在彼岸而近在眼前,在心中……”
一旦到达搬山境,其后凡是突破一个大境皆会引动不同程度的天地异象,其强度也完全取决了每一位圣徒自身。但此刻的顾情痕明明只是突破小境,却有七彩的云在其头顶盘旋环绕,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虽然规模比不上之前混沌珠降世时,但已经远远超过一般圣徒所能达到的程度。
“天地劫,不愧是九霄的弟子,仅仅是破一个小境便引来天地劫,举世罕见啊……”
忘川河外,唯有和顾情痕一同前来的冷香魂能勉强保持平静。虽然事先已经得知自己的师弟会得到极其珍贵的一份机缘而得以突破困扰其三年之久的小境,但对于这一天地劫,她也是始料未及。
然而这一异象也并未持续多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七彩祥云便已消散,忘川河中的水雾也随之重新聚起。
顾情痕缓缓起身,右手的指尖上停落了一只明黄色的蝴蝶,下一刻,无数只一模一样的蝴蝶腾空而起,化为一道华丽的蝶流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静立了片刻后,他闭上了双眼,心中默念道:“三师兄,我已入上境,也觅得了一隙遮天之秘,只待再遇机缘,可同你共赏遮天之景。”
数千里之外,庆山之巅,白发青年再一次睁开双眼,短暂的失神后,微微一笑,拿起身前的茶盏抿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唇缝间只吐出了四个字。
“如此便好。”
做完这件事后,顾情痕动了动手指,上面的梦蝶便飞起跟上了蝶群。随后他转向了一个方向,躬身一拜,许久后才起身。
“这年轻人,没想到既然能在忘川河中感应到贫僧的位置。”半空中的孤明老僧第一次感到震惊,即便是能成功通过忘川河的墨灵蝶,也无法得知忘川河中其余人的位置。
但不过一会,老僧便露出了笑容:“看来,忘川河所接受的并非是你,而是它们……”
在老僧的身前,蝶群已经相继飞来,在经过老僧的身旁时又悄无声息地泯灭成了光痕,消失在一片水雾之中。
此时距离顾情痕深入忘川河,也不过三个时辰,远远还未到达老僧所说的一日之限。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冷香魂看到了缓步走出忘川河的顾情痕。
二人只是用眼神和面部神情进行了一次交流,冷香魂便已经明白了方才所发生的大致情况。顾情痕踏上岸,走向同样在一旁焦急想得知其中发生的事的苻国二人。
“二位将军,此件奇物已被人捷足先登,即便二位能渡过忘川河,恐怕也再难发现什么东西。事已至此,我与师姐亦准备起身返回九霄。眼下九黎的那位供奉还未出来,我希望二位将军也能率军返回。二位若是不信,我可以九霄的名义所证,我顾情痕所述之言皆为事实,眼下,便看二位将军如何选择。”
顾情痕说罢,又行了一礼,也不给薛长清与吕恂再次询问的机会,立刻唤出梦蝶轻易破开了已经变得十分脆弱的结界,同冷香魂跨出结界而去。
“薛侯爷,您觉得如何?”
薛长清沉吟片刻后道:“眼下即便不知他所述是否为真,但这忘川河何时会消失的确是难以预料,翟玄的实力已经达到八莲上境,绝非你我能对付。而且这结界平白无故地开始崩塌,或许此件奇物真已被人取走,虽不知是否九霄那二人所取,但无疑我们不好插手。”
吕恂听出了薛长清话中的意思,颔首道:“那还让薛侯爷带军返回,我届时于百里外窥看,待那位供奉从忘川河中出来时便急速返回。”
“好,务必小心。”
不远处的呼延瓒先是看着九霄二人离开,后又注视着薛长清和吕恂也退出了结界,一面欲出手却又难敌对方二人,一面又担心起尚在忘川河中的翟玄为何迟迟未出。
……
又过了一个时辰后,忘川河在一眨眼的功夫便于足足方圆百里的沙漠上消失。待翟玄拖着一副躯壳出现在呼延瓒面前时,他整个人就如同已经数日未睡眠一样,脸色更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离我入忘川河,已经过去多久?”
呼延瓒微愣,说道:“约莫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翟玄看了一眼身后那已经归复于平静的朔漠,眼中充满着难以置信之色,“究竟是何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通过此河,得到那一件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