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南洋贸易代表团此行并非什么重大的官方正式访问,但是上海农商局获悉后还是非常重视的,特意派了一名副局长专门负责欢迎接待事务;而上海的商会更是热情,还打算在官方接待后再组织一个隆重的洽谈酒会,不但邀请了上海本地的华资棉纺织工厂还约请了周边地区一些重要的厂商参加。
华生到上海后这几天一直在等着消息,因为上海的商会也邀请了他。但是过了好些天连胜纺织上海分销处的王经理才听说代表团的人已经被上海东川的人接走了,听说代表团对华资工厂不太感兴趣。
“不可能!那他们专程跑到上海来干什么?”华生吃惊地问道。
“我也觉得奇怪。东川的人还放出话来说代表团是他们的客户,若上海哪家华资工厂敢染指的话东川必将与其拼个鱼死网破。现在没人再敢掺和此事了,洽谈酒会也取消了。”王经理无奈地摇着头。
华生一听火气直往头上冲但一想有些不对劲,虽然那些日资纺织工厂行事一贯霸道但是东川的藤田俊明基本上还是按规矩做生意的,于是问道:“这都是那个藤田俊明干的?”
“不,他们的老大古屋正雄亲自出马了,连日本总部都派了一个叫山田的董事督阵。看来他们是志在必得啊。”王经理说道。
“如果你品质好价钱公道,我们拼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你敢采用下三滥的手段,上海的华资工厂不敢惹你,我连胜可不怕用鸡蛋去碰你这块石头。”华生发出一阵冷笑。
“什么?您之前不是也说过那个群岛离我们十万八千里,即便谈下来加上运费也赚不上什么大钱吗?还是别与他们怄气吧。”王经理劝慰道。
“这已经不是生意上的事了。走,我们自己去找那个代表团!” 华生说完径直走出了大门。
正雄确实有些手段,先是通过日本驻沪领事馆与荷兰领事接洽表达了强烈的合作愿望。由于两国长期友好,荷兰领事表示会尽力促成此次合作。
紧接着他便找上了上海农商局那名副局长,刚开始那副局长还义正词严地说代表团选择与中国厂商合作是中国纺织业的骄傲,但口袋里揣着正雄的钱再搂上他安排的女人后便也大谈中日友好了。
副局长对代表团说东印度群岛太过遥远,华资厂商出于成本考虑不太积极;之后又回局里复命说代表团此行以观光为主、考察为辅,并非要真正落实什么项目。局长听说是这样,也就懒得再过问这个事情。
代表团在礼查大饭店住下后的几天里,东川把时间安排得很满,每天不是安排酒宴就是带着出去游玩。当然,为了把假象做得更真实,正雄特意安排了几家小规模的华资工厂带着团员们看了看,最后才带他们参观了东川的工厂。这样对比起来,更加显得东川的生产规模和实力的确非同一般。
由于预定的访问期不长,在东川厂的大会议室里团长范登伯格当场就打算签约,因为下面还得留些时间考察其它门类项目。可那些做棉布生意的华侨们都没有表态,而是把目光投向一对正在窃窃私语的男女身上。
阿荃向瀚文耳语道:“你不是说华生兄弟的产品也是很好的吗?”
“是啊,虽然东川的产品也不错,但好像也并不比连胜的强多少呀,而且按华生兄弟的脾气如果知道有这个生意不会不来问问的。是不是没收到消息,或者连胜已经关门了?”瀚文的心头一紧。
“那也不对。即便连胜不做,怎么上海那些大的华资工厂连问问行情的兴趣都没有?这可不是我们中国人做生意之道呀。”阿荃更觉得奇怪。
瀚文抬头对正雄说道:“感谢贵方的盛情款待,我想我们还是自己再找几家工厂比较一下。”
他这么一说,其他那些做棉布生意的华侨们也都纷纷表示赞同。正雄心里发慌,连忙说明天的活动完成之后再请团员们自行安排。
代表团回酒店后,正雄对俊明说道:“看来这个姓池的人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明天我得重点伺候他了。”
“古屋君,这样不太好吧。我们都不了解这些人,冒然用那种手段万一惹出什么乱子就不好收场了。”俊明知道正雄的馊主意,无非又想用金钱和女人来攻关。
“你提醒的对,直接送钱肯定有些冒失,我再想想办法。至于女人嘛,哈哈,哈哈哈,藤田君,像你有那么漂亮的夫人肯定不会受诱惑,可你看看池太太的模样,那位英俊的池先生难道会拒绝我们的好意?”正雄色迷迷地笑道。
第二天上午,阿荃和几个代表团成员的女眷被上海东川的一个女职员拉去逛百货公司,男人们则被正雄、俊明和手下带去跑马厅赌马。
正雄本打算私下里给那位池先生出赌马的资金,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位奇葩先生对赌博根本没有兴趣,别人看马时都激动地大吼大叫,他竟然在一旁揣着手打瞌睡。
还没到中午,正雄便急着领大伙儿去那家名叫“富士之雪”的日本料理店。刚到店门口就见几个印度大胡子和华人巡捕正围着一个中国人拳打脚踢,之后将他戴上手铐押走了。
“中国政府委托巡捕房发了通缉令,此人在清国宣统年间在山东当土匪杀过几个人,被店里的一个中国杂役认出来报了警。” 店老板抱歉地说道。
瀚文心里一颤,急忙问道:“清朝时候犯的案,民国也追得这么紧?”
“那是当然,这种杀害平民的命案哪国政府都不会轻易放过的。只要不是政治犯,巡捕房也会配合抓捕引渡的。”俊明解释道。
瀚文听了顿时脸色变得煞白,还下意识地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富士之雪”料理店除了前面的堂座,后面还有许多包厢。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被东川的人分开请进了不同的包厢,俊明被指派与范登伯格在一个包厢,正雄则特地将瀚文单独拉进了最里面的小包厢。
过了一会儿一大群花枝招展的穿着和服的女人叽叽喳喳地来了,其它包厢各进去两名,正雄和瀚文的包厢进去了三名。一个紧挨着瀚文坐下,另一个被正雄一把搂进怀里,还有一个抱着一把叫做“三味线”的乐器跪坐在屋角。
正雄满面堆笑地说这些日子大家辛苦了,所以得放松放松欣赏一下日本的传统艺术。席间他不断地向瀚文敬酒,瀚文身旁的女人也不断地给他斟酒,那持乐器的艺伎自弹自唱着。
瀚文满脑子还在想着门前那可怕的一幕,在外漂泊了十来年,家乡近在咫尺却还是不能回去而且上海的租界依然这么不安全。人一旦有烦心事,这酒精的力量就越发显得厉害起来,不一会儿他便觉得脑袋昏沉沉的,身体也感到瘫软。
正雄向那女人使了个眼色,那女人便扯开前衣襟露出丰腴的胸脯将瀚文揽在怀里。瀚文竭力想要推开她,但却如何也使不上劲了。
正雄见状哈哈大笑道:“大家都是男人嘛,孔夫子都说‘食色性也。’等一会儿去楼上的房间休息,吃过晚饭我们再回去,那些太太们是不会知道的。”
在逛百货公司的时候阿荃就一直隐隐觉得心里发慌,但东川的女职员却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还买了不少东西并悄悄说都是送给她的。
到了午饭时间阿荃打听那些男人在哪里用餐,女职员装糊涂没有答话,而另一个女眷随口说男人们看完跑马肯定聚在一起喝酒。
阿荃一听便不肯吃东西了,团长范登伯格的夫人—— 一个荷中混血的红发女人打趣道:“嘻嘻,都老夫老妻了你对池先生还不放心?”
“不是的,老池那个书呆子好长时间没喝过酒了,我怕不盯着他醉了伤身体。”阿荃担心地说道。
“只是吃些日本料理,不会喝酒的。”女职员说着把阿荃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似乎很怕她追问下去。
阿荃更觉得蹊跷反手就用力把那小女人的胳膊拧到了背后,在得到料理店的地址后她便冲出餐厅奔到大街上去叫人力车了。团长夫人不放心,跟着跑出去跳上了车。
“富士之雪”的店员刚指了指后面,这一黑一白两个高大粗壮的女人便闯了进去。阿荃随手拉开一间房门,顿时将脸扭了过去。团长夫人探头一看立刻疯了似地挥舞起拳头。
范登伯格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光着膀子露出毛绒绒的胸脯搂抱着一个半裸的女人和着琴声嘻嘻哈哈地跳着日本舞,俊明和另两个男人正欢快地拍着巴掌给这对疯狂的男女打节拍。
阿荃又逐个拉开各包厢的门,里面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景象,她在包厢区的过道上跳着脚大喊着“复生”。
当拉开最里面包厢的门后,她感到胸膛都要炸裂了。只见瀚文红着脸闭着眼睛,把脑袋枕在一个日本女人光溜溜的大腿上。那女人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揽着瀚文的肩膀,嬉笑着俯下身将两个白花花的大奶子贴在他的脸上。
阿荃扑过去揪住那女人头发将她甩到地上,然后冲着瀚文咆哮道:“老池,你是要喝酒还是喝奶呀?”
“我回不去家了,我想我爹。” 瀚文此时仍然昏沉沉,嘴里还带着哭腔嘟囔着。
正雄倒是被吓得清醒过来,尴尬地笑道:“池太太,不要误会。我们就是喝点酒听个曲子助助兴。”
“去你的东洋矮冬瓜。你哪里是卖棉布的?明明就是个拉皮条的嘛!”阿荃端起酒壶向他脸上泼去,然后将瀚文背起来就走。
闻讯赶来救场的俊明躲闪不急被阿荃撞了个趔趄,而那边包间里的桌子早被掀翻了,团长夫人已经揪住丈夫的耳朵连打带骂地把他拽出了店门。
华生去了几次礼查大饭店都没有碰到代表团的人,今天他又在一楼大堂里从上午一直坐到傍晚。王经理饿得实在受不了自己去吃饭了,而他灌了一肚子咖啡,一点也没有饿意。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不等到代表团回来就算坐一个通宵也不走了。
正在这时,一个身板高大结实、皮肤黝黑的女人和饭店的门僮吃力地架着一个白面男人从大门外走了进来。那男人打着酒嗝,双脚无力地拖着,突然他的脑袋一耷拉将帽子掉在了地上。
华生见状便急忙上去捡起帽子交给那男人,旁边的女人连声道谢。那男人也用力抬起头想表达谢意,但是醉眼迷糊着睁不开。
“瀚文哥!”华生捧着那男人的脑袋惊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