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轻风拂过,吹去了心头积攒了一年的沉重。
再多的忿恨和不甘,无奈与彷徨,在见到她那一刻,如春风化雨,全都消解了。
仲陵沉凝的面容也缓缓展出一个微笑来。
片刻后,言兮移开了目光。
仲陵依旧恭谨地立在王寿之后,却不觉挺了挺身子,身上的甲胄重衣一时都轻快了不少。
齐仙道:“此丹至阳至纯,为免于陛下体内天子之气相冲,应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以无根水服用。”
皇上问:“那金乌丹现在何处?”
“还在炼丹房。”
“为何不带过来?”皇上刚问完,又“哦”了声,“此处浊气太重,金乌丹带到此处必定给污浊了。”
他望着阶下众臣,道:“今日廷议事毕,众爱卿都退下罢。”而后便与齐仙一同往炼丹房去了。
出了奉天殿,下了墀台,仲陵与王寿等人话别后,便往奉天门去,冷不防听到一声叫唤。
“杨将军留步!”
他停下脚步,转头去瞧,见沈士秀正提着官袍疾步朝自己走来。
“到底是年轻,脚力好。我不过在殿前和裘尚书多说了几句,转眼就不见你人了。”沈士秀呵呵笑道。
仲陵拱手施了一礼:“不知沈大人找我何事?”
“自然贺杨将军升任神策卫指挥使,又钦封为东海总兵,这一去东海,又要建功立业了。”
“侥幸而已。”仲陵讪讪地笑了笑:“我是晚辈,您还是和从前那样叫我仲陵吧。”
沈士秀道:“既要不见外,你也叫我伯父吧。”
仲陵答应,便道:“昨日听文彦说沈伯父已身为礼部尚书,仲陵还未向沈伯父道喜,怎么劳伯父先来贺我。”
沈士秀摆摆手:“一把年纪了,仕途也到头了,哪比得上你,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
继而又叹了一声:“唉,文彦是连你的一半都不如。你与他自小一处长大,情同手足,往后你也要多提携提携他呀。”
仲陵忙道:“文彦聪明颖悟远胜于我,不过未曾显山露水。老师常说宦海沉浮,几多变故,一时高低做不得数的。”
“难得你胸襟广博,怪道太子太师看重你,皇上王将军要重用你。”沈士秀轻抚美髯,微笑道:“你眼下炙手可热,今日殿前,连王将军的风头都被你压了下去。”
仲陵谦道:“不过皇上看晚辈面生,多问了几句话,晚辈如何能比王将军。”
“王将军倒是还好说话的,就是靖国公清高孤傲惯了,言语便直了些,你莫要往心里去。”
仲陵怔了会,明白他指的是方才靖国公在御前所言,便道:“靖国公所言并无不妥,晚辈的确缺少历练,此去东海剿匪便是陛下不说,晚辈也会请战。”
沈士秀赞赏地点点头,又叹道:“当然也不能怪靖国公,他心中亦有苦衷。”
见仲陵面露惑色,沈士秀便解释道:“当年殷晗本只是靖国公麾下一员小将,因得靖国公赏识,被栽培提拔,步步高升。后来靖国公连女儿都许配给了他。
“唉,只是这世上思恩图报的少,恩将仇报的多。
“靖国公曾随先帝征战沙场,巡视边关,后又坐镇五军都督府,何等风云人物,对女儿爱若珍宝。
“结果被殷晗所累,爱女自焚而死,他也不得不避世于皇陵,终日碌碌以养老。
“他心中对殷晗极有怨愤,所以今日在殿中才会如此评你。”
靖国公与殷晗的翁婿关系仲陵此前也大致了解过,后虽与靖国公有些往来,却从不敢启口去问。
他思量了须臾,道:“靖国公因失爱女,以致对殷将军多有误解,此亦人之常情。”
沈士秀正色道:“当年殷晗谋反一事,证据确凿,怎能说是误解?”
“我只是想殷将军也曾为大梁出生入死,征战无数,应当不会是那等背信弃义的小人。”仲陵微微凝眉,沉吟了会,又道:“也许他有苦衷,也许是被形势所迫的权宜之计。”
“你的意思是殷晗是冤枉的?”沈士秀狐疑地打量着仲陵——听他方才语气,好似对殷晗还很是敬重。
“就当他是被形势所逼,可他不顾皇上隆恩,不顾靖国公栽培,不顾亲友性命,辜负天下人的信任,做出这等卖国求荣的事来,也是死有余辜。”
仲陵不知如何辩驳,也无法辩驳,便只凝眉不语。
沈士秀放缓了语气,拍了拍仲陵臂膀,抚慰道:“你还太年轻,不曾亲历当年事情始末,容易道路之言迷惑。你只要记住,殷晗一案是皇上、靖国公乃至太师的一块心病,所以从来没有人敢提起他来。”
他停了一会,又道:“还好今日这话也只我听着,若是教旁人知道了,定参你个大逆之罪。切记,以后万不可在人前为他辩护。”
仲陵默了默,方拱手对沈尚书拜下:“多谢沈伯父!”
沈士秀负手而立,瞧着他点头道:“孺子可教!”又道:“对了,明日可有闲暇到我府上来?”
“去您府上?”仲陵奇怪,不知要做什么。
“我摆下宴来,为你接风洗尘。”沈尚书带着长辈的和蔼,微笑道:“你这一年多在外征战着实辛苦,在京中又无亲人,眼下太师又病着,便让伯父来为你接风如何。此事昨日文彦不与你说了么?”
“文彦——”仲陵想了想:“不曾提过。”
沈尚书一愣,又道:“我还让他给你送了东西,是些滋补的药材,可有收到?”
仲陵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沈尚书面色一僵,暗骂一声:“这孩子又拿着我的东西给哪些不三不四的人做人情去了?我交代给他的事,一件都没办好!”
须臾后,他又恢复了慈祥的笑容:“这不打紧,往后你来我尚书府,便如自己家一般,如要什么,用什么,只管随便拿,随便用。”
“这……”仲陵不好意思道:“沈伯父美意,仲陵心领了。至于接风洗尘,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