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我？”
沈宁抿了一口桥意刚刚煮好的香茶，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云清寨将领。
“末将没见过宁王，却听说过宁王您的甲胄和黑刀。”
元本一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他偷眼看了看沈宁，却见对方只是微微颔首，脸上似乎有些疲惫。
宁军转战千余里，先是攻克了观城，然后突然回师向东攻克数百外的武阳。
在武阳县一把火烧了楚千岁近两万夏军之后，沈宁竟然又折返回观城，将刚刚才赶到观城的三千夏军杀了干净。
自顿丘和临河之间的缝隙里悄无声息的过来，骤然出现在黎阳城北门外。
这样大胆的战术，简直疯的一塌糊涂。
千里奔袭必撅上将军，这样的战术不但对将领的素质要求极高，对士兵的要求更高。
若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就是来回往返的急行军就足够把他们累垮了。
仅仅是被宁王的眼神淡淡的扫了一眼，元本一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那眼神刺穿了一个血洞。
那是杀过多少人之后才会具备的眼神？
冷的就好像万年不化的寒冰一样。
不同于王当仁刻意表现出来的阴狠，那黑甲男子的眼神十分平淡，偏偏是这平淡中有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东西。
他刚要张嘴说话，忽然发现身前几十个身穿铁甲的将领都在冷冷的看着他。
带着他过来的那轻骑旅率微微皱眉，语气不善的说道：“宁王面前，你怎么能不行礼？”
元本一这才想起来，连忙躬身行礼道：“末将是魏王麾下黎阳城副将元本一，拜见宁王”
沈宁嗯了一声，看着手中玉杯中冒着热气的清茶，似乎元本一根本就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不过元本一却连一点愤怒和不甘都没有，也不敢有。
虽然说论年纪来说，他比宁王沈宁要大上不少，可这个世界中人的地位向来都不是按年纪来排的。
如果是的话，那绝对是一个美好到让人沉醉的梦。
宁王，如今在大周各路反王中实力也能派进前五的大人物！
唐王沈原，魏王沈落，夏王窦士城，宁王沈宁，这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无疑都是大周的掘墓人。
想到这里，元本一忽然发现实力最大的几个反王，竟然有三个姓沈的。
唐王沈原，魏王沈落，宁王沈宁，由此可见那首欲落处的民谣绝非空穴来风。
如今大周的兴业皇帝和皇后都被困在江都出不来，由此可见，刘氏的天下真的极有可能被姓沈的取代。
幸好，我辅佐的主公也是个姓沈的。
元本一有些走神，骤然惊醒这才醒悟自己身处虎穴，怎么竟然还有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也姓元？”
沈宁放下茶杯笑了笑问道：“和元务本有什么关系？”
“没！”
元本一连忙摆手道：“末将和元务本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倒是和东都的元文都算是本家。”
“还没过七族”
沈宁淡然道。
元本一怔住，随即点头道：“是，还没过七族。一个月前，左升泰在东都兵变逼宫，将元务本杀了。”
沈宁微笑着说道：“元务本是极赞成招降云清寨的，若是成功了的话，你和你那本家也算是同朝为官了。”
“朝廷？”
元本一见沈宁说话和善并没带着什么杀气，他叹了口气说道：“如今还在朝中做官的，哪有一个好人？”
“末将虽然不过是元家的一个分支出身，但也不屑于与那些所谓的名门出身的家伙为伍！”
“哦？”
沈宁似乎是被这句话勾起了些兴致，只是看向元本一的视线中带着一些戏谑：“你觉着朝中没有好人，那么哪里有好人？”
元本一想了想说道：“解天下百姓倒悬之苦，誓要结束暴君统治的魏王自然是好人。”
“当然，在末将眼里，宁王殿下您也是好人！”
“哈哈！”
沈宁开心大笑起来。
他实在想不到，怎么在沈落军中被委以重任的将领居然会是个如此白痴的家伙。
莫说是这样的乱世，便是昌平盛世中人又怎么会简单的以好坏区分？
一个张嘴能说出这么白痴幼稚话的人，竟然能做到黎阳仓副将，而事实上，在几天之前王当仁还没来的时候，他还是黎阳仓的主将。
“好人？坏人？”
沈宁笑得畅快，缓缓收住笑容后忽然一本正经的问道：“你说解百姓倒悬之苦便是好人，那么何处的百姓正在承受倒悬之苦？”
“自然……自然是我家魏王说哪里，便是哪里。”
“那么孤呢？”
沈宁问。
“宁王……宁王说哪里，自然也是哪里。”
“那么”
沈宁笑着问道：“孤说你这黎阳城中的百姓正在承受着倒悬之苦，孤特意带了精兵来解黎阳百姓之苦，你觉得，孤是好人还是坏人？”
沈宁负手站在大军阵前，看着面前远处黎阳城。
元本一已经回到了城中，沈宁也没有立刻就攻城。
元本一战战兢兢的带着沈宁的话回去，估计着此时城中的人已经在议论纷纷了。
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落日的阳光洒在沈宁身上，给他的黑甲涂上了一层金边。
绕了一个大圈子将夏军吸引开后在观城与沈宁汇合后，秦勇便再次做了大军先锋。
他站在沈宁身后也看着黎阳城的方向，心里想着的却是此时宁王在想什么？
“主公，王当仁会不会老老实实的交出粮食来？”
秦勇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如果他不肯就范的话，只需能坚守十天，沈落派来的援兵就能赶到，咱们军中的粮草只够坚持七天的。”
“如果五天之内不能攻破黎阳，咱们只能在黄河边上等徐鸿雁的水师将补给送过来。”
从话语里就能听得出秦勇的担忧，其实这也难怪，大军千里奔袭，最要紧的便是粮草辎重。
当初沈宁和景慎之突入草原的时候，沈宁曾经带着精骑在草原上就上演过千里奔袭的好戏，粮草都是打到哪儿抢到哪儿。
可如今宁军的形势和当时有很大不同，中原腹地差不多百里就有一座城池，远不如草原上那样辽阔能发挥骑兵灵活快速的优势。
那些草原人没有城池，沈宁突袭一个部落就能屠灭一个，将牛羊抢了做军粮。
可中原多城池，打不下来就只能退走。
黎阳城中有的是粮食，城墙也颇坚固，城中的守军人数也不少，坚持十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宁军重在突袭，根本就没带多少攻城器械。
之前攻克观城，武阳等城，是因为城中的守军少的根本就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抗。
“等徐鸿雁送粮食过来？”
沈宁笑了笑说道：“孤来打别人，自然吃的是别人的粮食，用的是别人的银子。”
“哪有孤打人，还吃自己粮食花自己银子的道理？”
这话听着很别扭，可沈宁说起来偏偏这么平淡，就好像说的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似的，自然而然。
我打别人，别人自然要拿出粮草和钱财来，如果打别人还吃自己的东西，那岂不丢人？
这便是沈宁的无耻理论，可这理论靠的是拳头。
谁的拳头大便是道理，没有道理也是道理。
如沈宁曾经说过，他那个大胡子阿爷说过，拳头硬的人便是道理，他那个刀疤脸的师父说过，刀子快的人便是道理，沈宁拳头也硬刀子也快，那么便是天下最讲道理的人。
而沈宁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秦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给怎么办？”
沈宁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咱们是来干嘛的？”
想了一会儿，秦勇试探着回答道：“来抢粮食的？”
“元本一不是说了么，咱们是来解黎阳城内百姓倒悬之苦来的，既然咱们是解救百姓的，黎阳城内的军民难道不应该感恩戴德？”
“付出一点粮食做谢礼也不为过，如果不给……他们怎么能无耻到不给咱们饭吃？”
“如果不给吃，那么打就是了，何必想那么多？”
沈宁认真的回答道。
秦勇一怔，心说就这么简单？
他侧头看了看程知节，又看了看雄阔海，却发现他们两个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甚至是……大义凛然？
“咱们缺少攻城器械。”
秦勇是个宽厚诚实的君子，他觉得如果自己不提醒宁王的话就是做臣子的失职，虽然他知道，宁王绝不会想不到缺少攻城器械的事。
“没有攻城器械，那么便用没有器械的打法。”
沈宁摆了摆手道：“今日先等一夜，看看王当仁有没有胆子觉着守得住黎阳。”
“孤可没有时间在黎阳耽误太久，咱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赶，若是误了围猎的时辰岂不可惜？”
“好不容易将猎物引来，别人打的不亦乐乎，咱们却要错过这盛事，反正孤是会觉着很不甘。”
秦勇听沈宁听到了这件事，索性将心中的不解问了出来。
“主公，咱们为什么非要去狩猎那人？”
“若是回军堵住黄河渡口的话，说不得就能猎到窦士城这头狼，属下觉着，按咱们宁军如今的情况来看，还是先打窦士城益处大些。”
“窦士城可不是狼。”
沈宁微笑着说道：“咱们要去打的才是狼。”
他转身看向北方，嘴角微微上扬：“等猎完了狼孤就告诉你们，为什么放着窦士城不去打，非要孤军深入千里迢迢的往北方跑。”
“在告诉你们之前，孤可以给你们一个听起来有些虚伪的理由。”
“当然，这虚伪的理由也是理由之一，虽然是次要到可以不说的理由。”
秦勇，雄阔海，程知节三人立刻站直了身子，等着沈宁先说出虚伪的理由。
“兴业十一年，刘武被呼乞那延世吉困在雁门，这件事刘武自己可能都忘了，也不觉得是什么奇耻大辱。”
“可孤觉着是耻辱，他能围困我中原人的皇帝，就算是个让人讨厌的皇帝，也是中原人的皇帝，要侮辱也是孤去侮辱，哪里轮得到他来？”
“刘武自己没办法报仇出气，那么孤便帮他将这口气出了。”
“呼乞那延世吉欺负中原人一次，孤自然也要欺负他一次。”
“一次不够，孤要欺负他一世，他困了中原的皇帝，那么孤就把他这个草原的皇帝脑袋割下来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