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摇未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本就憋闷,如今被不知哪冒出来的怪人吓得不轻,还让旁人看了笑话,更是烦躁,不由得慢慢沉下眉露出些不满,心里暗想,自己还未责问他,却连倚上片刻顺口气也不行了!
她推开那人,脚底发力自己站稳了,龙眼核般黑亮的眸子溢出嗔怒瞪向那人:
“你……”
那人一身靛青锦衣,负手而立,脸上的素银面具在光线下发出刺目的细闪,眼如冬月冷冽,觑着看她。
“我?”
他冷然反问。
话音轻飘飘一落,宋星摇腾升的气焰登时灭了,紧蹙的眉散开,梨涡里漾出委屈,用力憋着即将流下来的泪,只感觉喧嚣的街市瞬间凝滞,时空回转,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后山那夜,月色清冷。
她捕猎时落入陷阱,与一头暴怒的雪熊对峙,命悬一线,多亏一位公子赶来相救。救了她的人,身量修长,眸底如冬月干净冷冽,戴着枚素银面具,在火光映衬下烁烁闪耀。
闲聊时她不小心歪了身子,他扶住她的时候,露出锁骨下小小的一颗红痣。
这红痣,如相思豆,重重地落在宋星摇心间,三载。
如今,他正站在她面前,一身青衫随风而动,脸上仍覆着面具,目光皎皎,绷着嘴角看向宋星摇。
宋星摇原以为今日寻不到了,原以为他又如曾经那般,只浅浅地出现在她生命中须臾,转身便消失了。
她的喉咙哽着,平复的心乱七八糟地瞎跳起来,只能失神望着他却说不出话,眼角慢慢滚出几颗水珠,真好,她想,其实也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嘛!
那人收回看向宋星摇的目光,瞥到下方,不知是见到了什么,眼中狠了三分,嘴角沁出冷笑,却也是淡淡的。等到再看向她时,发现宋星摇的泪水不知为何止不住地淌,冲花了妆钿,正垂眸委屈地啜泣。
男子只怔了怔,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随口安慰道:
“如此害怕就不要再爬高了。”
宋星摇鼻子哭得堵住,她用力呼吸,一个晶莹透亮的鼻涕泡“啵”地碎开,于是,哭得更狠了,双手牢牢盖住脸蛋,不想眼前人看到。
怀中的一卷画像随她的动作从外裳里支斜掉了下来,在屋顶瓦楞上散开。
“太丢人了!”
宋星摇捂着脸并未发觉,心里苦闷地想着,“我才不是害怕而哭,是因为看见你太高兴。现在可好,我怎么就哭出了鼻涕来,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如此失了脸面……”
男子的目光洒向绢面,见上头所画之人竟与自己和兄长的脸如此相像,再看向宋星摇时,深邃的眸色暗藏寒意,他按下眉头,静静开始审视这个姑娘。
“你东西掉了。”
他齿唇轻启,颌线绷得分明,留心观察她的举动。
“嗯?”
宋星摇鼻尖哭得通红,眼中泪水仍打着转儿向脚下看去。待看清了所掉之物,吓得她鼻子一抽,忙矮了身子把卷轴胡乱抓在手里,慌乱言语:
“哎呀,昨日随手画的丹青,不能丢了。”
男子见她诚惶诚恐,并不自然,心中料定她知道画像中人身份,于是目光深沉,低了嗓音问她:
“哦,画得不错,可否借我一看?”
“不借!”
宋星摇登时拒绝了,看见男子眼中闪过疑虑,一时想不出其他好理由解释,只瘪瘪嘴,开始抽泣起来。
她捂住胸口,顺手将画轴塞回怀里,然后哀怨垂眸落泪,语调悲戚道:
“公子,不瞒你说,这是我亡故的兄长画像。我时长感怀,思念过深,所以画了出来。就等着兄长冥诞,烧给他作礼呢!”
说罢眼泪汩汩滴落,眼圈也红了,衣襟也湿了,怎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垂泪之景。
那男子眼角微微一搐,稳住心神,已然知晓这人满嘴胡沁。估计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他亦或是兄长的画像,藏在身上,又怕被别人发现惹祸上身,只得随口编排自己。
一场事关大嬴未来安危、胜负的布局即将落下第一子。那颗白子已经涂黑,只等他将它混到黑棋的竹篓中搅匀。事态紧迫,决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这女人,怀揣大嬴上公子肖像画卷,是何居心?莫不是鬼方派来的细作?
男子心头压着事,懒得拆穿女子的谎话,他觑着眼,一寸一寸捕捉她脸上的纰漏,尚未发觉有何异常。
就在男子思索着是干脆干掉这位姑娘,还是留她一命再作观察之际,脚下太守府衙门前却忽然发生不小的骚乱,百姓如没头苍蝇般惊慌失措地乱跑、躲避,一队戍卫气势汹汹地推搡沿途妇女,领队的人身上穿着百户长的软甲,拎着幅女子画像,随手扯过来一人比对,推出去,再扯下一人,行为粗鲁,狂妄不堪。
屋顶上的男子看着脚下生乱的人,眼底如霜,冰冷得仿佛面具之上亦结了寒气。此人不知从何冒出来,简直有误机要。他正想着如何出手阻止,身旁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姑娘已大喊一声:“住手!”便提身跃了下去。
男子赶忙后撤几步,将身子隐在屋顶的脊兽之后,暗中去看。
正所谓路见不平一声吼,宋星摇站定之后,环顾四周唯唯诺诺神情苦闷的妇女,生出气来,指着那些兵大声怒斥:
“你们有毛病?”
这群兵平时被百姓捧着,作威作福惯了,哪里有人敢顶撞,不等打头的发话,直接将宋星摇团团围上,扯开绳子就要绑。
“怎么,青天白日里你们就要随便绑人?”
宋星摇不露惧色,身子挺直,斜着眼睛扫过一周,不屑地反问这群人。
周围百姓虽不敢言语,却也低头觑着眼偷看,百姓们的视线齐齐落在中间的戍卫身上,不禁将他们看得有些恼怒。
领头之人目光阴鸷地瞪退众人,上上下下在宋星摇身上剐了一番,见她容貌姣好,不由得起了贼心,咧嘴怪笑一声,扭了扭脖子。
“打哪来的臭娘们!爷在办差,轮得到你插嘴?”说着,伸手就去掰宋星摇的脸,“爷有没有毛病,倒是可以让你见识见识,你陪爷快活一晚上,爷就发发善,放了这群贱妇,如何?”
宋星摇别过头一脸厌恶地躲了,胳膊抡圆,挥手就扇了这人一记嘎嘣脆的耳光。
“啪!”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射向宋星摇,有人惊恐,有人暗叹,有人暴怒,还有屋顶上一人,眼中竟流露出浅淡的笑意,与他冰冷的气息很是不符。
“你他……”
“大嬴民务典有律,非戴罪妇,无论宗室、贵亲、良籍、奴籍、贱籍之女,执纲者均不得无端欺辱。若行刑罚、发卖等事,则需持证据上报太守府批准后方可。敢问这位军爷,你并无实质证据,当街素手拉扯妇女,可否定为欺辱?身后五丈之外便是太守府衙,不如你我以及诸位街坊一同去府衙大堂说道说道,看看我这巴掌,你挨得冤,还是不冤!”
宋星摇连珠炮似的,压过那长官的声音侃侃而谈,说到最后,伸手一指太守府大门,连门前值岗的守卫也斜过眼怒视着此人。
一个兵卒凑上前低声在那领头的耳边悄声嘀咕一番,那人盯着宋星摇,又看向太守府高大的朱漆大门,脸扭曲了片刻,才斜过眼睛不耐烦道:
“走!”
说着便领队向北去了,经过宋星摇身边之时,打头的长官阴恻恻笑了笑,低着嗓子留下一句:
“别再让我碰见你!”
屋顶上的男子躲在暗处看完,眸中情绪闪烁不明。见那女子并未吃亏,事情也算处理妥当,便移开身子要走,谁知刚刚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眼神也很犀利,竟迅速地蹬上屋顶回到自己身前,揪住了他的衣襟。
“不要走!”
这姑娘黑亮的眼睛如同秋湖,荡漾着不舍,口中急急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