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目光左右扫了眼秦王与太子，冷声道：“朕看国之将亡，你们还只顾兄弟阋墙，如何外御其侮？”
“儿臣知罪，请父皇息怒。”两人异口同声道。
皇上又望向太子：“你身为东宫储君，当为国之表率，却当殿失言，不知逾矩，张太师难道没教你上下尊卑的规矩吗？”
太子沉寂了一会，磕了个头：“一切皆是儿臣过错，与他人无关，儿臣甘愿领罚。”
语气冷静自持，俨然认罚不认错的态度，清俊的皮囊里分明裹着一身的倔骨头。
皇上冷冷地瞧着他：“去太庙跪五个时辰，对着列祖列宗好好反思你今日行为，回去抄二十遍《太平经》，一个月不准出太乾宫。”
太子默默地磕头谢恩，不多辩解一句。
可这副清明淡漠的样子落在皇上眼里，激起一丝不可言状的的怒意来。
他目色森寒地盯着太子，一言不发，忽然看到其衣襟内里一圈白色，仔细一辨，原来是白麻衣。
皇上骤然起身：“你里面穿的是什么？”手指着太子，气得几乎发抖：“你是嫌朕活得太久，故意来煞朕的吗？”
他左右看了眼，见身边宫女捧着的托盘上放着茶盏，便顺手抓住掷过去。
茶盏撞到太子肩膀，顺势滚落而下，摔到地上成了碎片。
滚烫的茶水从衣服渗入，带来阵阵灼烧感，太子皱了皱眉，身子又伏低了些。
满殿的宫女太监跪了一班子，吓得瑟瑟发抖。
众臣工尚不明所以，只纷纷跟着俯身长揖：“陛下息怒。”
皇上瞧着太子依旧一声不吭的模样，更怒上心头，提起脚朝他踹去：“冥顽不灵，死不悔改，朕真是白养你了，将来又如何能把天下交给你！”
其实这一脚也不过是声势大，实际脚劲一般，太子乾被踹得向旁歪了歪，又跪正了。
秦王见机爬起来，去扶住皇上：“皇兄毕竟年轻，行事乖张些也是有的，回头让太师太傅教教就好了，犯不着父皇您动气。不然打伤皇兄事小，父皇龙体有损事大。”
靖国公道：“陛下，老臣以为太子禀性纯良，绝不会故意冲撞陛下，还是问清缘由再做论处。”
秦王将皇上扶坐回龙椅：“是啊，便是要定罪也要该有理据，父皇不必心急。”继而又对着太子，痛心疾首道：“皇兄知道父皇一向清修以求得道，忌凡尘浊气，更忌阴奉煞气，何必明知故犯？况且今日廷议是为给王将军等论功行赏，是大好的喜事，皇兄却内着丧服，这……确实教人想不透是何用意。”
太子上身伏地，长跪不言。
皇上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冷声道：“说，为何要如此？”
良久，才听到太子平静的声音：“前日是母妃忌日，按礼制，儿臣应当禁食三日，披麻戴孝跪守在灵前。因父皇来召，儿臣不敢不来，可又恐违孝道，所以只好将孝服穿在里面了。”
在一阵漫长的寂静中，所有人低头屏息，不敢出一点声。而沉寂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几乎怀疑皇上是不是睡着了，可又不敢抬头确认。
终于，皇上“唔”一声，似是喃喃自语般：“我竟忘了。”
再开口时，语气已温和不少：“起来吧。”又对众人道：“都平身吧。”
“是。”太子应声又磕了个头，慢慢起身，垂手侍立在一旁。
皇上瞧着他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面容又清瘦了些，想是这几日禁食给饿的，心中不由得一动，温言道：“以后这样的事你该早和朕说，朕若未闭关时，便跟你一块守灵。”
秦王只觉得莫名其妙，片刻后，小心问：“那父皇方才说罚皇兄抄经和禁足的事。”
“不必了。”皇上摆了摆手，又对黄公公道：“朕上次去太乾宫，觉着有些冷清，让内务府再拨一班子人进去伺候，还有古玩帘帐，都一一合式配就。”
黄公公才要应诺，太子便拜谢道：“儿臣平日公务繁忙，平日就贴身的几个奴婢使唤惯了，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那些古玩器物儿臣鉴赏不来，放着也是枉然。且若太乾宫装扮得太富丽华美，反倒易令儿臣沉湎于朱楼画栋中，玩物丧志了。”
皇上轻抚龙须点点头：“难得你肯上进，便由你吧。”继而又叹了一声，道：“你专心政务固然是好，只是中宫之中无人协理，却是不妥。过些日子朕会安排选秀，为你择定太子妃。”
太子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嘴角动了动，最后合袖揖下：“一切凭父皇做主。”
秦王道：“父皇，那……”
“旻儿。”皇上转过脸来，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你既随朕清修，便一心放在仙道上，朝堂与内宫之事不宜多置喙，以免沾惹是非。”
秦王面色僵了须臾，也应道：“是。”
可是胸口却闷了好大一股怨气，只是当廷不能发作，心中暗道：“真是邪乎到家了，怎么父皇前后态度转变这么大，太子兄是给父皇下蛊了吗？”
此时，一名内监进来禀道：“皇上，齐仙道长求见。”
皇上道：“快召进来。”
内监下去，不一会就引着两人进来，当前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其后伴行一个姿容绝丽的少女。
齐仙走至圣驾前，将拂尘扣在臂弯中，左手起势：“贫道拜见陛下。”
皇上忙道：“齐仙家，金乌丹炼制如何了？”
“合天时地利，经八十一天，九九归一。”齐仙微微欠身道：“陛下洪福齐天，金乌丹终于炼制而成了。”
皇上长吁一口气，忍不住念了声“阿弥陀佛”。
言兮立在齐仙身后，一双秋水明眸淡泊平和，最后落在仲陵身上，渐渐聚起了亮光。
四目相对，千回百转——不觉中，原来已有一年不见了。
仲陵瞧着她，似乎没什么变化，气色比从前还好些，心中暗幸：还好还好，终究没太让她担心。
相视良久，言兮对着他微微点头，露出个极清浅的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