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功劳,我自然不会与他抢,他也算替我徒儿报了仇。”许骞云道。
“所以他主动告诉你了尸体的秘密?亦或者,是你与他交换了什么?”刘诏玄道。
许骞云陷入了沉默,嘴角颤抖,竭力地克制笑容,接着道,“我是个生意人,自然懂得以物易物的道理。”
刘诏玄看着鸠形鹄面,骨瘦如柴的许骞云,若非他的双眼还在游移晃动,与死人并无区别。
“那我想听听,他与你换了什么。”
许骞云站了起来,步子轻的如风一般。他走到烛火旁,把玩着晃动的火苗,微弱的光点映入眼帘,偌大的书房内,僵冷的笑声逐渐传开。
“哈哈哈,其实若论心机,智谋,我并不输给你和滕冲,但我资质不佳,且分心他事,功夫难以压服众人,所以我心知肚明,掌门之位不会落在我头上。但现在......”
“噢?虽然滕师弟身故,但裴璟小师弟威望已立,我还活着,你现在却有争位之心了?师弟,以你的经验,你觉得有多少胜算?看来这门武功不但把你折磨得不死不活,连你最擅长的脑子都不好使了。”
刘诏玄几乎听见了许骞云体内骨节的响动,屋内的空气都似乎随之震动不安起来。刘诏玄全身绷直,掌上已攒气归元。
“这不是折磨,对我而言,这是解脱。”许骞云转过头来,身子一动不动,脖子好似已经不属于他了。
“师兄,我想试试。”话音未落,刘诏玄却是果断出手,双掌拍到,涌出涛涛巨力。空气为之一滞,带动烛火摇曳。
而眼前,许骞云那魑魅般的身形开始变得朦胧模糊,刚才磅礴的掌风如同穿身而过,没留下半点痕迹。刘诏玄虽有防备,但还是对这迷离的身法暗吃一惊。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刘诏玄眼前消失,仿佛从来未曾存在过。
突然,苍白的手指眼看就逼近自己双眼,他脚下一顿,面前的四方桌登时弹了起来,力道之大,直直撞上房梁,四分五裂。
视线里再次没了许骞云的身影,莫非刚才与自己说话的,根本就只是一个幻影?
稀疏的灯火让屋内产生了几处阴影,刘诏玄用目光一一锁定,轻微的响动从身旁传来,他余光看去,竟是边上的窗户被风带过,转轴处发出咯吱一声。
稍一分神,刘诏玄突感头顶发麻,一道身影从房梁上降下,如同一道阴冷的利箭。
刘诏玄重掌举天,却打了个空,真气直破屋顶,轰出一个大洞。
凄冷的月光和雪花从洞中透了进来,将原本空荡却又逼仄的屋内更蒙上一层诡异。
刘诏玄再催真气,发掌攻向房中每个阴暗角落,轰隆声响,砖瓦尽碎。
突然,刺痒的寒气从脖颈处散发,刘诏玄又觉背身一凉,不及转身,便急速抬肘横臂,真元带动之下,门窗尽毁。
他放眼看去,院中四周围满了人,皆是许骞云门下弟子,他们一动不动,半跪于地,头也没抬。
“哈哈,雁栖门建派至今,从未有过内斗,看来就是今天吧。”刘诏玄鹰目环视一周,双手抬起。
“来啊,还等什么。”
刘诏玄刚才连发数掌都未能蹭到对方一片衣角,甚至连许骞云身法动向都难以察觉。
他并不惧怕屋外弟子围攻,只是碍于许骞云鬼魅的轻功,若跳出屋外,空间开朗,反倒难有胜算,而此时留在房内却是于己有利。
刘诏玄抱元守一,每一寸肌肤都在捕捉周围哪怕一丝一毫的轻微响动。他在江湖上身经百战,成名之后屡历强敌,此时内心却生出莫名的恐惧。
屋外院中的弟子仍旧半步未移,根本没有想来援手的打算。
几乎是眨眼一瞬,许骞云竟然又如刚才一般站在烛火前,用冰冷的手触碰着烛火,微弱光芒闪动,眼看就要熄灭。
“人的命很多时候比这小小烛光还要渺小。”
“跟人对敌之时,废话一定要少,这个道理你刚进门的时候,我就教给过你。”刘诏玄道。
“是啊,多少人死就死在不懂这个道理。”
“那你想当下一个咯?师弟。”
“师兄,你今天走不出这里,所以师弟我想多跟你说说话。”
“我也有许多话想同你说,恐怕只有等到你寿诞或清明时,去墓前跟你讲了。”
刘诏玄体内真气贯出,牵动着屋内桌椅微微震动,角落的花瓶摇晃不止,柜上的书本无风自动,他不惜耗费功体,内力外泄,只为等许骞云在运轻功时,能够洞悉先机。
可许骞云并未再躲闪,而是双爪抓出,上取咽喉,下取小腹。
刘诏玄额头经脉凸显,断喝一声,一拳击出,毫无避让之意,许骞云双手刚及师兄身前,便感到气息急促,腹中空气都被抽出一般。
而等拳风到时,他本就单薄的身影直直飞出,断线风筝似的飞出了屋外,重重摔落在地上。
刘诏玄立刻纳气回元,胸前却猛然生疼,鲜血从伤口中流出,他难以想象刚才威压之下,许骞云竟然还能伤到自己。
许骞云慢慢爬起,扶着门框,嘴里吐出血来。“滕冲一身外家功夫刚猛无比,师兄你则将内功修到如此境界,恐怕师傅当年也不能做到。”
不知是真元受损,还是刘诏玄已厌倦了与他口舌之争,他不发一言,再次攻了上去。
他浸淫裴横江重剑法门多年,深知大巧不工的道理,内功已臻化境,刚才交手一瞬,更加深感许骞云这门“苦相神功”的威力惊人,只是许骞云外家功夫比起自己逊色不少,加上功法并不纯熟,对敌经验更是与自己相去甚远,是以连番抢攻,不容他喘息之机。
许骞云心知正面难以较量,准备借助身法游斗,他揉身一闪,又没入屋内黑暗之中。
刘诏玄身形一顿,招式并未使完,似乎气息已有不畅,此时屋内的烛火都已熄灭,房间顿时被阴影充斥,目难视物。
许骞云暗掌再运,从斜刺里杀出,半途变招,足下虚点,又已然闪到刘诏玄另一侧,这一变化则是应对刘诏玄使出的拳脚招式。
他们二人年少时常常共同练功,又师出同门,只消观其招式起手架势,便对后续了然于胸。
冰冷的手指插入刘诏玄肋间,滚烫的血水让许骞云感到一丝不适,他已许久没体验过这般温度。
刘诏玄受创却一声不吭,当即反手一挥,随即直拳穿上,挥出的手又折线而反。
许骞云心底冷笑,这招“滚滚江流”他也练得滚瓜烂熟,若是以前,要想拆招却内力不济,可现在只需身法闪动,便轻松躲过。
哐的一声,墙上又是一个大洞,这一招再次打空。
寒光照射进来的同时,许骞云又再得手,在刘诏玄腿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刘诏玄招式使得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势越来越沉重。
许骞云身在房梁之上,看着被自己戏弄于掌间的刘诏玄,心中不免得意,可这得意之后,竟是莫名的空洞,二十多年来,他从未在武学上胜过刘诏玄半分,本以为此刻得偿夙愿,自己会兴奋不已,但得来的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回响,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
他快速抹去这道思绪,目光锁定在刘诏玄胸口,血红的五指凝结成掌,他已开始期待洞穿师兄心房的那一刻。
可此时,刘诏玄突然抬头,深邃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还未及许骞云诧异之际,掌风袭来,他闪身一多,另一掌又至。
待得落地时,刘诏玄已然逼近眼前,双拳贯耳,许骞云俯身一让,借步回旋至身后,又避开势大力沉的一招“悬河三叠”。
三道巨力从不同方位攻到,却仍是被他一一躲过。
许骞云借着对方招式转圜的空隙,再次凭借灵动的身法拉开距离,遁入黑暗。
可刘诏玄又几乎同时赶到了。
许骞云的疑惑占据了他的所有思路,他不明白这个之前根本无法跟自己近身的师兄,为何现在能屡次判断出自己的位置。
在许骞云看来,刘诏玄的拳脚招式还是跟刚才一样容易识破,轻功依旧笨拙缓慢,自己凭借苦相神功功法,轻功已达非人之境。
而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刘诏玄的视线反而似乎更加清晰了。
匆忙间,他急切着想要翻出屋外,脚踝却被一勾一带,腾空的身子被硬生生拉了回来,许骞云只得连番拆招应敌。
四手相对,许骞云恍然大悟,他看着自己血染的指尖,那种不适感游遍全身。
“是血,他的血!”
他修炼苦相神功至今,身体已是彻骨寒温,冰冷如行尸走肉,刘诏玄用自身外放四泄的真气,凭借许骞云手指上沾染的余温,而将他鬼魅游走的身法位置判断出来,当真匪夷所思。
刘诏玄拼着重伤,血溅对手,终于近身贴斗,自然不肯再让师弟靠轻功走脱,当即再催最后真力,拼死相搏。
许骞云功法虽强,但拳脚功夫和内功底蕴跟刘诏玄相差甚远,十余招之后便落入下风。
看着面前宛如鬼神的师兄,自以为跨过生死两门的许骞云再一次感到了死亡的真切,竟是比自己冰冷的心更加刺骨。
刘诏玄觅得破绽,化解之余探手拿住许骞云肩头,清脆的响动之下,骨头碎裂,许骞云闷哼一声,想要逃离,脚下却被缠住,不得解脱。
刘诏玄拳不止,掌不停,下盘攻得更急。
“师弟,师傅被称作铁锁横江,你今日明白了吗?”刘诏玄脚踏七星方位,或勾或粘,或挂或缠,竟是让许骞云半步移开不得。随后,他浑劲全身,一掌拍出,饶是许骞云侧脸闪过,可掌风依旧让他耳鸣目眩,半边脸麻木失觉。
他连连后退,身子抵在墙角,刘诏玄大喝一声,同时一指点出,正正直中许骞云胸口,而后双掌再拍,许骞云抬臂挡架,无边巨力推动之下,他只感到自己身处云雾之中,身子轻飘飘飞出,却重重落地。
而后轰然巨响才堪堪听见,许骞云竟是被刘诏玄一掌击得破墙而出。
十几道白芒如黑夜中的霹雳闪过,向那道并不魁梧的身躯淹去。
刘诏玄快步跟进,掌侧如剑,直直劈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差的寸余,许骞云立即就要命丧当场。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中人,自己的弟子都已赶到,手中兵刃纷纷插入了那个自己最为熟悉的师兄身上。
“师,师弟,我死了,你可有半点解脱之感?”说罢,刘诏玄气绝身亡。
许骞云被弟子搀扶起身,走到刘诏玄身前,说道:“师兄,你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问我韩轲跟我换了什么,他要的,是裴璟的命。我知道你派了人手去齐府,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伸手想要触碰刘诏玄遗体,可师兄周身鲜血横染,手指刚刚一触碰上去,如同电击一般。
许骞云的手默然收回,脸上表情又变得冰冷异常。